他不能杀她,因为她与自己太像了。
所以他放了她。
在他放她时,她说魏国公有话要对他说。
他诧异,问枣子为何先前不说?
枣子说,魏国公交代,如果他杀了她,那么这些话就没有说的必要。
如果他没有杀她,那么就要将这些话传达给他。
他这才知道魏国公要他归顺他,投名状就是他妻子的命。
枣子走后,他辗转反思。
在这个鬼地方熬了一年多之后,他终于对妻子下手了。
他不甘心一辈子在穷乡僻壤里埋没。
他满腹才华,一腔抱负,却因为不是出自世家,就被发配去边塞。
他为国为民,任劳任怨,保护了三千百姓,却抵不过找回一匹权贵的畜生。
先太子与苏国公忧国忧民,骠骑军上下保家卫国,最后全都下场凄惨,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所有人都在用血泪证明一个事实——在权势面前,所有的理想、报复、功绩就是烈日下的薄冰。
他不想要薄冰了,他想要烈日。
他向魏国公投诚了。
魏国公欣然接受了他,并且将枣子给了他,任他差遣。
这是魏国公使的美人计,既是让枣子留住他,也是为了让枣子监视他。
他含笑接下这美人计。
他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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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魏府。
魏成匆匆跑到魏信书房,一口气道出军情道:“爹,让太子给逃了,长远侯那个老东西不知道使出什么戏法,竟然将太子送出了城,易国公那个匹夫为了帮太子争取逃亡时间,竟拖住了北衙禁军,现在易国公已经死了。”
魏信老眼虽昏花,依然有骇人威力,他冷冷道:“去追,生死不论。”
在祁丹椹被放出牢狱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皇帝要与他们鱼死网破了。
他提醒过皇帝,问皇帝究竟想要什么……
那是威胁,也是条件。
若皇帝还顾及着世家,如同以往那样,与世家保值着平衡,那么皇帝就要杀了祁丹椹。
若皇帝执意要与世家为敌,那他只能重新选皇帝了。
因而乘着宣瑛与祁丹椹去苍山县赈灾修筑大坝,他提前通知楚习,要他杀了祁丹椹与宣瑛。
而他乘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直接发动宫变。
兴许是他这些年年纪大了,太过温和,让皇帝忘了他从来就是个雷厉风行手腕强硬之人。
如今整个京都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所以宣帆、宣瑛、祁丹椹,都不能活。
魏成领命,让人去追宣帆与雷家等人。
他担忧道:“爹,你觉得那姓楚的,真的能杀了宣瑛与祁丹椹?那姓楚的不是宣其的亲信吗?那些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怎么可能会背叛宣其?”
魏信斩钉截铁道:“他当然会背叛宣其。当年老夫就是看到了他那双不甘害怕的眼睛,才决定饶他一命。”
当年,钟台逆案之后,苏泰被抓,他去牢狱中看苏泰惨败的面容。
他看到了一批批被抓的苏泰与宣其的亲信。
那些人,一个个的,都视死如归。
那些眼眸,望向他时,或愤恨,或恼怒!
只有一个人,看向他时,是不甘的,害怕的。
尤其是他当着那些人的面处决了几个逆党,他从那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所以,他决定放他一马。
否则他若真想杀人,以南阳郡王那群没实权的宗室,能奈他何?
之后,他将枣子派去刺杀那人。
若那人对宣其是真的忠心,那枣子必死无疑,也就意味着这个人不可留。
若那人对他是真的恐惧,那么他就不敢杀枣子。
所以,他才让枣子在活下来之后,将他的话传达给那人。
只有真的恐惧与不甘,才会让那人不敢生出逆反之心,从而一心一意归顺他。
他派枣子去还有另外一个用意。
楚习与枣子太像了。
他只是为了告诉楚习,只有他,才能让楚习重获新生,就如同枣子那般。
实际上,在魏信看来,楚习不配与枣子相提并论。
枣子想要成为女侠,本着善意与热爱去做这件事。
而楚习不是。
楚习或许是想当一个英雄,但他只想当一个鲜花着锦的英雄。
他想要的是鲜花着锦,而不是英雄。
如果他仅仅想当英雄,在当年他保护三千百姓时,就已经是了。
他看不上这个人,但不妨碍他为了大局利用他。
他要安插一个意想不到的棋子给宣帆。
他要让这个棋子在将来给宣帆致命一击。
可惜他发动宫变的速度太快,到了不得不用楚习之时。
否则这枚棋子定大有用处。
思及此,魏信叹息道:“其实这次如果去的不是宣瑛与祁丹椹,而是宣帆,或者其他的人,楚习绝对能杀掉。就凭他骠骑军副将军的身份,宣其的亲信,苏泰的半个门生,保家卫国的将军……等一系列头衔,都能让他轻易取信于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次去的是宣瑛与祁丹椹,这两人当年都太小了,且都是人精……这一枚棋子安插了十四年,不知是否会成为一步废棋?”
第84章
宣瑛望着愤怒悲戚的楚习,道:“你说你的理想被践踏,从来就没有人践踏你的理想,或者说你内心真正想当保家卫国的英雄吗?还是你只是想要英雄而拥有的荣光?你觉得寒门士族之间的待遇不公,这天底下哪有绝对的公平?”
“有的人为了改变这一现状,付出惨痛的代价,可你在做什么?你认命了,你成为了你口中那个造成不公的士族的刽子手,你想要的又何曾是公平呢?你只不过想要别人对你公平而已。你说本王出自皇室,享受着最大的权力,难道这不正是你内心渴求的吗?”
楚习闻言怔楞,立刻否认:“放屁,我当了英雄,我为何不能享受英雄带来的荣光?我想当一名英雄,我也想要英雄的荣光,这有错吗?我认命是因为我知道这一切无法改变。先太子与苏国公这样的人物都办不到的事情,谁能够办到?既然如此,不如顺天而行,至少我不用在阴暗潮湿之地埋葬余生,我可以继续活成我梦想中英雄的样子……”
“既然公平不可能落到每个人身上,我想要它落在我的身上,这又有何错?收起你那高高在上鄙视的眼神,你出自皇室,自小就享受着权势带来的一切便利,你不用用尽数年时光去渴求本该属于你的那份公平,你也不用蹉跎埋葬岁月感叹命运弄人。”
说到此处,他竟有些无奈,道:“殿下,其实念在先太子是我的伯乐的份上,我也不想杀你,但是你若不死,我就永远无法走出这穷乡僻壤,所以,只好请你们上路了。”
楚习招招手,刺客们一拥而上,宣瑛的护卫立刻迎上刺客。
左夏见对方来人甚多,道:“殿下,您与祁大人先走,属下断后。”
说着,他砍掉刺杀向右一冬那名刺客的右手,将右一冬往身后一推,推到马厩旁,道:“你保护殿下。”
右一冬郑重道:“那你保重。”
左夏已经与几个侍卫杀出一条血路,“我们并肩作战那么久,这还是你第一次真心实意要我保重。”
右一冬:“不可能,明明第三次。”
左夏:“前两次是我欠了你很多钱,你要我保重性命好还你钱。”
他又了解两个刺客,道:“快滚吧你。”
右一冬也不矫情,砍断两批良驹,牵着马儿来到宣瑛身边:“道,殿下。”
宣瑛拉过马绳,翻身上马,将祁丹椹拉上马,立刻策马就走。
他们的马匹刚刚踏出重围,一匹棕黑色矫健的马儿拦住他们去路。
楚习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拎着二十几斤重的红缨枪,他抬□□向马蹄。
宣瑛直接将缰绳交给祁丹椹,抽出剑,挑开这一枪。
楚习快速收手,又一枪横扫向两人。
宣瑛拉着祁丹椹侧过身,躲开这一枪,顺势挽了个剑花刺向楚习。
右一冬刚要冲过来,就被枣子带着两名刺客拦住了去路。
他不得不迎战这三名刺客。
众人在马背上打得如火如荼。
宣瑛少年意气,风华正茂,自幼便跟着名师学武,不曾懒怠。
楚习经验老道,弓马娴熟,有着一身沙场喋血拼出的武艺……
一时之间,两人打得难分难解。
就在这时,枣子乘着另外两名刺客挡住右一冬,便策马奔奔向祁丹椹与宣瑛的前方,朝着祁丹椹的面门扔出一把飞镖。
祁丹椹为了不让两马相撞,只得调转马头。
可是他躲不开飞镖。
宣瑛手中剑立刻转过一个方向,抬剑挥扫开飞镖,又迎上楚习。
枣子扔完飞镖,就被追上来的右一冬一剑刺伤了左后肩,为了替楚习拦住这些身手不凡的护卫们,她只得带着伤继续与右一冬周旋。
楚习没想到宣瑛这般重视祁丹椹。
两人虽说不如他们在楚府表现出来的那般腻腻歪歪,但私下里关系肯定不简单。
说不定真有一腿。
刚刚枣子扔出的那把飞镖朝着祁丹椹而去,宣瑛明明受他掣肘,却分心替祁丹椹挡开攻击。
战场上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
尤其是对手是他这样经验老道武艺不凡的将军。
饶是如此,宣瑛依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先替祁丹椹挡开攻击。
就算一对深爱彼此携手度过数十年时光的老夫老妻,在遭遇这样的危险时,都不一定能够为对方付出生命。
至少,对于楚习而言,他做不到。
他可以为了前途杀掉曾经有恩于他的结发妻子。
也可以杀了这个世界上仅剩下的唯一与他有羁绊的枣子。
他与枣子是合作关系、监视者与被监视者、排遣寂寞的床伴、她是他的影子……
他们两人的牵绊这么深,可是他能为枣子做到这些吗?
答案是不能。
若是有一天,他惹得魏信不高兴,他相信枣子会毫不犹豫对他出手,他也会为了保命杀了她。
所以,楚习放弃与宣瑛斡旋,直接抬□□向不会武的祁丹椹。
果不出他所料,宣瑛直接替祁丹椹挡住了全部的伤害。
宣瑛有了掣肘,他找到了破绽。
就在宣瑛替祁丹椹挡住新一轮伤害时,他乘其不备,抬□□向宣瑛的手臂。
宣瑛的右臂被刺中,一股钻心锐痛从手臂处传来,汩汩鲜血顺着长□□破的伤口往外冒着。
那枪还未收回,狠狠抵着宣瑛的手臂。
两马并列奔腾着,随着马匹每一次颠簸,宣瑛感觉骨头又碎了几分。
楚习压实了力道,他要将宣瑛整条手臂挑断。
前方有一棵高大的枫树横档在两匹马之间。
若枪未收回,这样撞上去,宣瑛只有整条手臂被绞断的份儿。
祁丹椹见此,只得拉着宣瑛往马儿的左侧栽倒。
此刻马儿保持着奔跑,宣瑛手臂被右侧楚习刺来的枪压实,前面又有一棵高大的枫树,若想保住宣瑛的手臂,只得往左侧栽倒。
那一瞬间,祁丹椹丝毫不犹豫。
他从来都是果断的,但每次他都是从大局出发。
这是唯一一次,他不想看到宣瑛这样的天之骄子断臂。
也是唯一一次他不想看到美好的东西被毁坏。
在他看来,宣瑛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破事一箩筐,但他不得不承认,宣瑛确实符合他对美好这两字的定义。
宣瑛出身优渥,身为天之骄子的他,会怜惜弱者,且有着极强的责任心与同理心,能看到弱者的艰辛与不幸。
他秉性善良,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但他从不会伪善,愚善。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善良,什么时候又该机关算尽。
他始终能将那个度把握得刚刚好。
他聪明睿智……
他容貌昳丽……
他重情重义……
他骄傲张扬……
太多了。
祁丹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在宣瑛身上找到优点。
还找到那么多。
这些优点将他曾经极其讨厌的目中无人的事儿精,堆成完美无缺宛若瑰宝的天之骄子。
他不忍心看到这样美好的人受到伤害,成为残疾。
砰的一声,两人摔下马,在地上滚了几圈。
楚习策马崩腾而来,高高的马蹄扬起踩向两人。
宣瑛立刻搂住祁丹椹的腰,抱着人滚了几圈,避开高扬的马蹄。
在回身的瞬间,祁丹椹用了自己身上最后一枚毒针暗器。
楚习见状躲闪不开,他驱马,让自己的宝马替他挡过这枚银针。
马儿仰头一声嘶鸣,顿时跪了下去。
楚习一脚瞪着马背借力,抬起长□□向两人。
宣瑛左手抬剑挡开。
他左手到底不如右手灵活,但此刻他右臂伤重,连剑都握不住,只能用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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