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娘被一提醒,目光落在齐云星身上。
她的儿子因为她遭受了多少白眼,上次也是因为她无法请封为世子。
他已经受她连累。
她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齐云星看着母亲,欲言又止,想要为母亲说句话,但父亲所说的话,他不是不明白。
牺牲母亲,保全了侯府的脸面,也保全了他的世子之位。
终于,宋慧娘松了安昌侯的衣袖,明明心死如灰的眼眸中,却又有那么一抹光亮。
至少,她的期望能实现。
她的儿子是安昌侯府世子,将来会成为安昌侯。
届时,谁也不敢小瞧了她。
安昌侯出门前,交代齐云星道:“从今往后,安昌侯府,你只有姨娘,没有娘,明白了吗?”
齐云星点了点头:“孩儿知道了。”
第36章
前厅宾客沸反盈天,当着主人家的面,他们不好议论,现今主人家不在,他们纷纷聊起今日之事。
不一会儿,安昌侯带着管家回来了。
喧闹的正厅顿时安静下来。
安昌侯形容疲倦憔悴,眉宇间是消散不去的阴霾。
片刻间,他仿佛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从高高在上的王侯变成颓丧的中年大叔。
想想也是,他荣耀了半生,却在自己寿诞上丢尽脸面。
有同僚安慰道:“侯爷,您没事吧?夫人怎么了?”
“侯爷,夫人看上去像得了什么重病,还是去请宫里的御医来看看吧……”
安昌侯满怀感激跟众人道谢,歉疚道:“着实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慧娘她思虑过甚,患上了癔症。大夫已经开了方子,她现在好多了,打扰了诸位雅兴,本侯在这里赔个不是。”
众人通情达理道:“侯爷,谁家还没个事呢,不妨事不妨事。”
“是啊,夫人的病要紧,侯爷您也保重身体……”
在众人理解与关切声中,安昌侯神色尴尬,声音悲戚道:“都是因为本侯的疏忽,才会让她误以为本侯冷落了她,导致她对洛儿做出这种事。是本侯对不起洛儿,也对不起她。”
“这怎么能怪侯爷呢?侯爷公务繁忙,不能总在一个女人身上耗费时间。”
“侯爷对侯夫人的情谊是有目共睹的,哪家高宅大院不是三妻四妾,而安昌侯府这么大的门第,连个妾都没有……”
安昌侯深情款款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她的错就是本侯的错,犯错就得受罚,本侯会禀告圣上与御史台。今日之事,本侯再次同诸位宾客说声抱歉,这场宴席本侯无法继续了,诸位若是不嫌弃,可吃完宴席到后院用完茶点再走。恕本侯无法奉陪。”
诸宾客劝安昌侯正事要紧。
安昌侯同人赔礼道歉完,急匆匆走了。
宾客们有些起身纷纷告辞,有些私下里传着流言蜚语:“侯夫人这侯府女主人的位置保不住了,哪有继室如此对待原配的。”
“她本是一个妾扶正的,回去当妾室没什么不好,反正侯府后院就她一个人,妻妾有何分别?”
“你懂什么,妻妾能一样吗?若是她儿子将来成为安昌侯世子,那在世子妃面前,她这个当娘的是行礼呢,还是不行礼呢?”
“你们没觉得这宅邸鬼气森森的吗?侯夫人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当众发疯?听说安昌侯原配夫人也是得疯病死得。你们听祁少卿那个故事了吗?感觉像是怨魂索命,你们说安昌侯原配夫人得病跟现任侯夫人有没有关系……”
“哎呀,你别吓我。”
“还是早点走吧,别把疯病传给我们。”
宾客们陆续走了,祁丹椹喝着茶,看戏看够了,也想早点离府。
离开正厅院落要穿过一道蜿蜒的长廊,长廊下设置了禅房,浓重的檀香从禅堂内飘出,与廊下百花的花香一起醉人心房。
此刻禅房里没有和尚,和尚正站在长廊尽头看着他。
祁丹椹步履从容走到和尚面前,点头以示对佛门的礼节。
欲侧身走过时,慧净法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公子,今日之事,是公子想见的吗?”
祁丹椹见四下无人,他们的身影被长廊花棚遮盖住,料想慧净早就在等他。
道:“不然呢?”
他看着慧净慈善的目光,冷嗤一声道:“别到了今时今日,大师又要菩萨心肠劝人向善吧?大师,在下帮你救一人,让她余生幸福,让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您帮我毁掉一个人,让她此后不得安宁。我们算是公平交易,在下未曾劝你出家人要六根清净,别妄动凡心。请大师也别劝在下回头是岸。”
慧净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公子既然同侯夫人有仇,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他确实动了恻隐之心。
他不知祁丹椹与侯夫人之间的恩怨,但他接触到的侯夫人是乐善好施、吃斋念佛的贵妇人。
她每年都会给寺庙捐赠一笔香油钱,也会在华恩寺山脚下开设粥棚施粥。
她对他极其信任,待他极其有礼,将他当做佛的使者。
尽管他看得出来,她不如他看到的那般美好。
今日午时,他看到侯夫人只在短短不到两个时辰,就成风韵貌美的贵妇人颓败成面容憔悴疲劳的干瘪女人,好似一朵开得繁盛娇艳的花,瞬间枯萎发黄,在残风中瑟瑟发抖。
他亲生毁掉了对他极其信任的人。
她在他面前念着佛经,拜着佛像,而那尊佛高高在上,目光里满是仁慈。
佛看着他,好像在说你毁掉她。
佛在问他,这是你心中想要的吗?
那一瞬间,他无法面对心中的佛。
他想不通,这位公子明明可以直接杀了侯夫人,为何要花精力对付折腾她?
给她一个痛快不好吗?
为什么看着她那样痛苦呢?
祁丹椹像是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眉眼弯弯质问道:“大师,您也说了,我同她有仇,又不是做善事,为何要给她个痛快?”
慧净哑口无言。
一般人报仇,不都是取其性命吗?
祁丹椹不等他开口,径直道:“确实,我可以直接杀了她,那样更省事。可你们佛门不是讲因果吗?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因果循环乃是天地秩序。若是我杀了她,这是因果吗?”
慧净道:“如何不是?”
祁丹椹连连摇头:“这不是因果。这是仁慈,是宽恕。我不想宽恕她,因为我没有资格。我不信佛,也没有仁慈的心。有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那些造成她痛苦的人,却就只痛那么一瞬就去死了。”
“她死之前还是高高在上享尽荣华富贵的侯夫人,她死之后,什么也不知晓,甚至连悔恨的时间也没有。前后时间她所遭受的痛苦几乎没有,可她施加在受害者身上的痛苦却是那么的漫长、无边无际,请问这公平吗?这是什么因,又是什么果呢?”
“有些自以为很仁慈的人觉得她付出了生命,所以她遭到了报应,她偿还了罪孽。请问她偿还什么了?她那条烂命吗?人生谁不会死呢?她那命我不要,老天也会要的。所以,她什么都没偿还。”
“真正的因果是,她施加多少痛苦给别人,她就应该遭受同样的痛苦,甚至更多……这才叫因果。”
慧净在华恩寺的佛法辩论居前三,他师傅都没有辩论过他。
此刻,他被祁丹椹说得哑口无言。
他见过那么多苦难,看到那么多人心,眼前的这位公子内心荒芜得令他脊背生寒。
他说服不了他,甚至被他说服了。
若他所说的因果存在人间,那么人间即地狱。
祁丹椹侧身走过慧净,道:“这场罪孽是我的,与大师无关,大师只想救一人,而我想害一人。从本心出发,大师救了那个女子与她的女儿,我害了令我厌恶的人,如此而已。”
他声音极其温和,若是宣瑛在这里,就知道祁丹椹接下来肯定没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他温和声变得冷硬:“若是大师还想不通,可以同在下结束这场交易,毕竟在下并非只有大师一个人选,人人都有软肋,在下可以找到下一个被拿捏住七寸的人。”
他话锋一转:“可大师却是没有选择。若是大师想通了,日后就不要再总劝人回头是岸,未经他人苦,却劝他人善,您的仁善让在下觉得虚伪恶心。在下帮你救人时,何曾劝过你说那位妇人曾骂过公婆,她曾驱赶过奄奄一息的野狗,所以她骨子里有‘恶’性,她不值得救?”
慧净念了声阿弥陀佛,道:“此番是贫僧之过。”
他默认了祁丹椹的话。
他想,也许他与祁丹椹之间,是另一种因果。
祁丹椹帮他救一人,未曾过问任何事,这是他的因,那么他就该偿还他的果。
被这一耽搁,祁丹椹出府就晚了点。
他走过落梅园时,侯府里只剩下三三两两宾客。
沈雁行从湖泊长廊跑下来,雷鸣从落梅园内出来,两人在湖岸边相聚,神色焦急。
他们看到祁丹椹,连忙跑过来道:“祁少卿,您看到锦王殿下了吗?”
祁丹椹被这一问,突然意识到自宣瑛离席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
他问:“他没回王府吗?”
沈雁行摇头道:“王府长史与马车都在侯府外,他们说未曾看到锦王殿下出去。我们在侯府找了找,没找到他,问侯府的下人,他们也未曾看到锦王。”
雷鸣烦躁道:“这安昌侯府非常大,建的跟个迷宫似的,不一会儿就迷路了,太难找了。”
祁丹椹:“你们找过哪些方位,跟我说说,我们再分头找找。”
宣瑛虽然脑子不正常,但绝非不靠谱的人。
他要么是有事离开侯府,要么就是在侯府出了事。
若是他没有出府,那只能是他在侯府出事了。
安昌侯在朝野中虽是中立派,不掺入任何皇权之事,但以他对安昌侯的理解,他只是表面的不参与,至于他实际上支持哪位皇子,谁知道呢?
所以,当务之急,先确定宣瑛的安全比较重要。
雷鸣与沈雁行交代了他们找过的大致方位。
祁丹椹听到两人的描述,分别给两人指了方向道:“你们一个去正北方荷花塘,一个去正南方的院子找找。我去西方……”
雷鸣与沈雁行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些地方我们没去,你怎么很熟悉安昌侯府?”
祁丹椹面不改色撒谎道:“因为我刚刚迷路,问了侯府下人大致的方位,事不宜迟,你们快点去,顺便让长史大人回锦王府看看锦王有没有去别的地方?”
雷鸣与沈雁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再不像个没头的苍蝇乱窜,异口同声道:“好。”
说罢,两人按照祁丹椹吩咐的方位去找人。
祁丹椹看向红檐绿瓦层层叠叠,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的西方院落。
十三四年,他又回到了曾经居住读书的地方。
第37章
安昌侯府西方庭院主要多用来藏书与字画,有的院落是供府邸子弟读书习字所用。
因而庭院多栽种梅兰竹松这样的象征君子品性的花草树木。
安昌侯偏爱庭院小径假山湖石,所以西方庭院竹林环绕、梅兰引路。
曲径通幽,竹暗花明,楼台错落,简直像个迷宫。
若不是怕沈雁行与雷鸣在这里迷了路,祁丹椹也不想踏足此处。
一路走来,许多景致都变了,但大致方位未曾改变。
或许是府邸出了事儿,一路上未曾遇到什么丫鬟小厮。
他走到地势较高的假山后面,大致扫了眼庭院,别说宣瑛,连洒扫的丫鬟也不曾瞧见,院落静悄悄的,枝头鸟叫与池边虫鸣响成一片。
他心道,宣瑛应该不会来这种地方。
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一道娇蛮女声道:“你们去那边找找,你们两个去藏书阁楼上看看……哪儿去了呢?”
他还未有动静,背后就伸过来一只手,猛然将他拽入假山深处。
他抬手就要触动手腕上藏着的暗器,却被对方按住他的手,那双手如火烧般滚烫,手心尽是汗。
接着,听到一道熟悉的黏腻的嘶哑的声音:“是我。”
是宣瑛。
他缓缓转身看向宣瑛。
透过假山孔洞照射进来的光。
他看到宣瑛胸腔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身上似乎冒着一股热气,整个假山内部狭窄的空间温度似乎因此升高。
他半敞的衣衫湿透,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像是跳入湖中,又爬了起来。面颊是不正常的绯红,额头、脸上、颈脖、露出的白皙肌肤上都流淌着热汗。
墨黑的头发上挂着水草,被冷汗黏在精致的锁骨与胸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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