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瑜恼怒道:“闭嘴,别再说了。本王暂时还不想伤害你,你别再挑衅本王。”
在他眼里,祁丹椹是唯一的朋友,是他喜欢的人,是那个能让他产生情绪波动的人。
而在祁丹椹的眼里,他只是京郊遇到的路人甲。
祁丹椹直接拒绝了宣瑜此行目的:“还记得我曾经问过殿下,若我挡了你的路,你会杀我吗?当时我说的是我会,希望殿下也会。如今,还是那句话。这么多年,承蒙殿下错爱,记挂至今。殿下,请回……”
祁丹椹“回吧”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他身上的铁链被宣瑜猛然一拽。
他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
他身上铁链串联着镣铐,从脖子串联到手腕,再串联到脚腕。
此刻,宣瑜一只手拄着手杖,另一只手拽着铁链,将祁丹椹单薄瘦弱的身体提向自己,而祁丹椹被迫面对宣瑜愤怒阴沉的面容。
他拽着他颈脖处的铁链,眸子赤红,已然震怒到极致。
祁丹椹被迫仰着头才能够呼吸,一股窒息感瞬间涌上来。
他无惧望着那双愤怒的眼眸,将未尽之语道完:“殿下,请回吧。”
从宣瑜踏入牢房起,他就明白宣瑜已经与魏信达成某种协议。
宣瑛进入这里,尚且需要花费一番功夫,还被李从心几次催促,而宣瑜却能大摇大摆的进入。
可见宣瑜是得了魏信的允许。
若他猜测的不错,宣瑜必定将世家搅得一团糟,魏信才肯妥协。
否则以魏信斩草除根的铁血手腕,魏信不会让宣瑜来见他。
他也猜到宣瑜是来劝他归顺的。
所以,他才说“请回吧”。
宣瑜紧紧的勒着铁链,因太过用力,铁链磨破他手心血肉,血顺着铁链缓缓滴落,有些滴落到祁丹椹脏污囚衣上,仿若在囚衣上绽开点点红梅。
他看着被他拉到近在咫尺的面容,看他因呼吸不畅而红白交错的脸,一股心疼、愤怒、不甘紧紧裹紧他。
长久的压抑让宣瑜的暴怒如火山喷发:“那是本王人生中最难以忘记的一个月,只有那个月,本王才觉得自己真正活过。竟然对你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一个月。祁丹椹,你总是仗着本王对你的感情,肆意妄为的践踏本王的尊严。”
祁丹椹满是红血丝的疲倦眼眸望着宣瑜,因被迫仰头又呼吸不错而泛红的眼尾,汇聚出一滴生理性的眼泪。
他看着他,唇畔不自觉溢出几许讥笑:“践踏你尊严的,难道不是你的偏执与自作多情?咳咳——”
宣瑜猛然将锁链收紧,勒得祁丹椹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窒息,他被迫极力仰着头,张开嘴,却半点空气也没有流入肺腑。
宣瑜望着这人窒息的面容,怒道:“你怎么能说这是本王的自作多情?是你说要做本王的第一个朋友,是你说要帮我养青鸟,也是你许下了承诺,既然做了承诺,你为什么不做到?这么多年,只有本王心心念念记着,在本王找了十数年之后,在本王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之后,你却告诉我你从来没将当年的承诺当回事,那本王这十数年的寻找算什么?”
当年他看到他。
他以为他在茫茫人海中终于找到了同类。
他们同样瘸着左腿拄着拐杖,他们都没有朋友,只有彼此。
他是单腿怪物,遇到了另一个单腿怪物,他不再孤单。
可是祁丹椹不是瘸子,不会拄一辈子的拐杖,只有他依然是那个拄着拐杖生活在人类世界的怪物。
他就好比是黑夜中唯一的萤火虫。
有朝一日,他看到了一颗星星。
他将他错认为同类。
可惜星星就是星星,他不是萤火虫。
有朝一日,星星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孤单的萤火虫寻找着那个他唯一的同类与朋友。
他终于找到他。
可星星说,他这只可怜的萤火虫从未在他眼底留下过痕迹……
祁丹椹逐渐涣散的目光中,难得显出几丝悲悯,但言语却极其刻薄:“算浪费时间。”
宣瑜紧紧凝视着祁丹椹薄情寡义的面容:“这么说,你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意跟我走?你明知道,我可以救你……”
“哈哈哈——”祁丹椹笑出声。
因他颈脖被勒紧,笑声沙哑且极短。
他不受控制剧烈咳嗽着,又因为窒息感,他的咳嗽声被闷在喉咙里,只有身体在因咳嗽痉挛,打着颤儿。
因为笑声与咳嗽,让他泛红眼尾凝聚的泪滑落。
一滴,是悲悯,也是哀伤。
其实,若不是他注定与魏信不死不休,他还是愿意与宣瑜成为朋友的。
但他知道,以宣瑜偏执的性格,就算他们成为朋友,也会走向决裂。
可万事没有如果。
他道:“殿下,我本身是一位政客。如果放到以往,我遭遇到这样的绝境,我会毫不犹豫的利用你。但是,就如同有人讨厌欺骗感情的人,他不愿意欺骗我的感情一般,我现在不想欺骗你,更不想利用你。如果我注定死在牢狱中的话,就证明我的天命尽了,而不是用其他东西换来苟延残喘的生机。”
宣瑜怒道:“那个傻子是谁,竟然让你连欺骗本王利用本王的机会,都不给本王?”
想到什么,他愤怒道:“是宣瑛吧?只有宣瑛傻傻的挺纯真,自以为很可爱,其实可恨到令人发指……”
这时,他才注意到祁丹椹颈脖处挂的红线。
他将那根红线拽了出来,是一枚黄玉佛牌。
他陡然明白过来什么,江南人士有送佛牌当定情信物。
这枚佛牌有些年月,是宣瑛生母的遗物。
当年在南书院时,宣瑛不小心将佛牌遗失,宫廷的侍卫找了两天,才在莲花湖中锦鲤的肚子里找到。
他拽着铁链,不甘心道:“你答应宣瑛了?你不是不喜欢他吗?为什么答应他?”
祁丹椹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怕他又因此刺杀宣瑛,解释道:“锦王殿下见我多灾多难,将这枚佛牌送我辟邪。”
宣瑜眼眸微深,注视着祁丹椹:“你何必要为他开脱呢?不管是不是因为你,他都得死,现在,麻烦你告诉我他是用哪只手送你佛牌的?”
祁丹椹:“……”
他怎么知道?
宣瑛那晚给他上好药,佛牌就已经挂在脖子上了,更何况戴佛牌难道不是两只手吗?
宣瑜扔掉手杖,猛然拽下佛牌。
祁丹椹挣扎去抢,宣瑜直接勒紧铁链,祁丹椹被隔绝了所有生机。
半晌,宣瑜陡然手一松。
祁丹椹摔在地上,空气瞬间涌入肺腑。
他趴在地上,剧烈咳嗽着,颈脖处有一道深深的被宣瑜勒出来的血痕,那道血痕在苍白的颈脖处,极其触目惊心。
宣瑜看到自己弄出的痕迹,非常开心爱怜的伸手触摸祁丹椹的颈脖。
他刚一触碰到,祁丹椹就偏开头。
他十分不满的摁住祁丹椹的肩膀,正好按在肩膀的伤口处。
本就未曾料理的伤口,瞬间被按得崩裂流血,疼得祁丹椹出一身冷汗。
宣瑜摁住祁丹椹,手抚摸着祁丹椹颈脖处的勒痕,啧啧啧感叹道:“你没发现你身上留下痕迹才是最好看的吗?”
随着宣瑜的手在祁丹椹颈脖处游走,祁丹椹皮肤泛起一股寒意。
他冷冷瞪了宣瑜一眼,不忘刻薄嘲讽道:“殿下这么喜欢在别人身上留下痕迹,不如来大理寺当刑讯衙役。包吃包住,还能满足殿下的恶趣味。”
宣瑜边摸,边感叹道:“不,本王只喜欢在你身上弄出痕迹。你放心,本王怎么可能舍得你死呢?本王为你打造的东西,你还没用呢。你死了,这个世界就太无聊了,本王要你好好的活着。好了,进来的时候太长了,外公该催我了,本王该走了。”
说着,他捡起手杖,站起身朝着天牢外走去。
祁丹椹追问道:“等等,将佛牌还给我……”
宣瑜走出牢狱,往外走去:“这种烂佛牌亏你也爱戴,等本王送你一万个纯金的。”
祁丹椹:“我不要金的……”
他刚追到牢房门口,牢房就被锁住,宣瑜已经走出视线。
走出天牢,上了马车,宣瑜没有直接回肃王府,而是去了京郊的别苑。
一入别苑,宣瑜就看到有五六个眉目棱角极其像祁丹椹的人。
其中有两个神似到一颦一笑面容身形几乎都与祁丹椹一模一样。
若不是与祁丹椹相处日久的人,怕是极难分辨出来。
宣瑜问心腹道:“怎么样了?”
心腹:“训练的差不多了,只要祁大人一离开那座监狱,我们就能立刻将人换上去,之后再……”
他做个灭口的动作。
宣瑜点点头。
他外公执意要祁丹椹死,所以他找了一批替身。
届时,在上刑场之前,用那个最像的替身将祁丹椹替换下来。
之后,他要将祁丹椹关起来,关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从此后,祁丹椹死了,只有他的祁丹椹还活着。
他是这世间唯一一只可怜的萤火虫又如何?
他喜欢的星星,他就一定要摘到手。
第74章
南书房,嘉和帝面前放着一杆秤,秤的左右秤盘上放着两堆奏折。
两堆奏折一大一小。
称微微偏向大的一方。
书房正殿堂中有一把红栎木椅,魏信坐在木椅上与嘉和帝面对面。
两人中央摆放着这杆秤。
嘉和帝望着对面这位一手将他扶持起来的老丈人,道:“朝中势力平均,一方认为祁丹椹欺君罔上七年,罪大恶极,应当立即处死,以儆效尤。另一方则认为他情有可原,身世坎坷,这七年对百姓朝堂有功无过,又是栋梁之才,要其将功折罪。”
他指了指面前这杆秤:“太尉看看,这是这两方意见的重量。那堆重的一方,全是要求按照国法,将其处死。”
世家在朝堂盘踞多年,根深蒂固。
嘉和帝知道,这是世家怕激怒他,最终适得其反,只让一部分世家上奏,让这杆秤稍稍偏斜,如此才不显得世家沆瀣一气,左右皇权。
魏信望着这杆秤,苍老浑浊双眸中显出几分颓丧,道:“圣上以为要如何处理?”
他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他并不关心这杆秤的重量几何。
这杆秤再如何重,最后拿主意的人始终是嘉和帝,而能左右嘉和帝的人是他。
嘉和帝望着眼前垂垂老矣却余威尚能震群虎的老人:“太尉随朕一起去天牢看看吧,这桩案子闹得这般大,也该有个定论了。”
他唏嘘感叹道:“祁丹椹十五岁殿试,是朕亲自考的他,当时朕就觉得他文章写得极好,是个栋梁之才。平民之中能有这么一个人物,也真是蚂蚁窝里飞出金凤凰。只是那手字,着实拿不出手,朕见他模样清秀,便点他为探花郎。这几年,朕时时见到他,竟然没看出他是苏泰的外孙。”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殿外,魏信虽年纪大了步履缓慢,但这对翁婿这么多年都适应了彼此的节奏,因而两人不前不后出了南书院。
魏信声音低沉,中气不足道:“不光是圣上没看出来,就连老臣也没看出。”
他目光落在跪在大殿台阶下的人,道:“安昌侯怕是也没看出来吧。”
跪着的人正是身着绯红色官袍的安昌侯。
他似乎已经跪了些时辰,嘴唇干裂流血,儒雅俊秀的面容上尽是汗渍,形容狼狈憔悴,身形摇摇欲坠。
饶是如此,他还是竭力地跪得笔直端正,身形一板一眼堪比标杆。
嘉和帝不置可否。
若是安昌侯知道祁丹椹就是他的儿子,为了安昌侯府的权势与脸面,他怕是早就开始将祁丹椹驱赶出京都。
那么也不会有今日这桩震惊朝野的欺君大案。
现在,祁丹椹打得他措手不及。
安昌侯为了保住安昌侯府的脸面,不得不跪在殿外祈求赦免祁丹椹的欺君大罪。
嘉和帝目光在安昌侯身上梭巡片刻,想看看他到底有几分父子亲情。
看了半晌,他没看出个什么名堂,便直接从南书房的侧方长廊走了。
齐镇跪了三四个时辰。
双腿早已不是自己的了。
但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无论是为了挽回安昌侯府的名声,还是为了那点薄如蝉翼的父子亲情,他都该跪在这里,祈求圣上宽恕祁丹椹。
这一刻,他是真心实意跪在这里,祈求圣上饶恕祁丹椹的。
或许,年纪大了,看的世事沉浮多了,他对这个亏欠多年的儿子,可能还有那么点微不足道的父子情。
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得罪了魏家与京都世家,他不能让魏家继续做大,所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亦或许,只是因为齐家已经被排挤在权力的边缘,而他的嫡子祁丹椹是太子最为器重的幕僚。
只要他在救祁丹椹这件事上出一份力,那么念在无法斩断的血缘亲情的份上,齐家就有可能搭上太子这艘大船,重新进入权力的中心。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该好好的跪着。
92/130 首页 上一页 90 91 92 93 94 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