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任擎川眉眼一弯,低笑了几声:“有意思。”
只是,笑过后,嘴角刚升起的弧度却又瞬时垂了下来,话语间带上了平日从未有过的森冷寒意,“盛少以为,自己是有多了解我?”
一贯挂在脸上的温和表情,已尽数撕去,露出那张鲜为人知的,冰冷阴鸷没有一丝感情的脸。
这突然卸下的,独属于任擎川的伪装,让盛木言发热的头脑蓦地清醒了过来。
盛木言没有出声,只是别过头,静静望着水池出神。
池子里涌出的喷泉,跃出水面,在半空中绽开,又陡然落入水底。
一阵风吹来,星星点点的池水刮在脸上,带着丝丝凉意。
盛木言忽地抬起头,嘴角漾起笑意,方才的怒气仿佛从未出现过:“任先生说得对,意见不用最正常不过,总不能强迫每个人有相同的思想。”
“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任擎川笑得和善,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温文尔雅,只是语气间像是拈了些许嘲讽,“盛少如此古道热肠,想必得在陆少这里陪个几天几夜才行,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任先生说的是,”盛木言假装没有听懂,只半仰着头,清澈双眸间闪动着细碎光芒,“今日多谢,我听说樱北街那里新开了家私房菜馆,味道十分独特,下次邀你一起去尝尝?”
任擎川低下头,视线在盛木言额前沾了点点水珠的碎发间徘徊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指蓦地蜷了蜷,又缓缓舒展开:“我还有事,就不耽误盛少了,留步。”
“好,任先生慢走。”
盛木言向前迈了几步,望着任擎川高大颀长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他心中不禁有些懊恼,平时鲜少失态,刚才也不知是为什么,没来由的火气,让他下意识就顶撞了任擎川。
二人的关系,似乎也再度被他推回到了原点。
今日他见了几分对方和善面具下的真实,任擎川心底的冷漠,他也窥见了冰山一角。
盛木言忽然发现,若是不踩到任擎川的底线,对方倒是肯配合自己玩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
可一旦越界,那任擎川又会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去。
盛木言揉揉发涨的太阳穴,长吁一口气,身体被重重的无力感支配,心口像被堵了一团棉花,憋胀得无法呼吸。
他是有些沮丧,只是……
一时间似乎有些无法分辨,是因为与任擎川的关系降至冰点而沮丧,还是因为……任擎川对他骤然释放的,直直刺入心底的冷漠……
第四十九章 苦肉计
夜色渐深,医院里也静了下来。
偶尔听到隐藏在草丛深处的蛐蛐,奏出阵阵鸣响。
盛木言又坐回了水池边缘,手掌撑着台阶,一双长腿向外舒展开,吹着晚风,赏着喷泉,心底的烦躁也消散了几分。
突然,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天际。
一辆救护车风驰电掣开进来,在急诊门外停下,医护人员拖着抢救床赶紧上前。
盛木言向来不喜欢凑热闹,这种事也只是在听到动静时下意识看了一眼,便回过了头。
只是没想到,几分钟后,他的手机就响了。
看着屏幕上来电显示,盛木言有些奇怪,盛建国这会儿应该顾不上他才对,怎么大半夜了还打电话给他。
“喂,爸,什么事?”
电话那头十分嘈杂,盛建国似乎有些着急,只说了两句就匆匆扣了电话。
盛木言盯着暗下去的屏幕,缓缓站起身,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救护车,眼底浮现一抹讥讽。
医院急诊大厅,盛建国与白慧文满脸焦急地站在手术室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白慧文边抹眼泪,边斥责道:“这孩子,怎么作出这样的傻事啊!”
盛建国虽然僵着脸,可神色间却难掩慌乱。
“建国,允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白慧文扑到盛建国肩头,哭道,“我也不活了!”
“别胡说!”盛建国皱起眉,看着白慧文哭红的双眼,终是不忍再说什么,搂着对方胳膊,语气也软了几分,“行了,和悦可是全国最好的医院,允轩不会有事的。”
白慧文点点头,掏出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泪。
盛木言远远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勾起唇角。
割腕自杀?盛允轩还真是能狠下心来,用苦肉计。
“爸,”盛木言快步走上前,语气沉沉,“允轩怎么样了?”
见盛木言过来,盛建国推开怀里的白慧文,神色沉郁:“还在抢救。”
白慧文只低头擦泪,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盛木言点点头,转身在另一侧长椅上坐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盛建国搁在腿上的手始终都握得紧紧的。
等医生开门出来,时针已经指到了十二点,
盛建国与白慧文,忽地站起来围了过去。
“我儿子呢!我儿子怎么样了!”白慧文激动地上前,想去扯医生的袖子,被盛建国一把拽住。
“医生,”盛建国倒是还维持着一派淡定,只是指尖却在微微颤抖,“孩子怎么样了?”
“家属不要着急,手术很成功,”医生说道,“病人失血较多,几乎接近休克,不过好在伤口不深,也送来的及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白慧文抚着胸口,不住道谢。
“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病人还要过一会儿才出来,家属先在这里等等。”医生向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道,“对了,请过来一位家属,跟我去办理住院。”
“我去吧,你在这里等允轩出来。”盛建国按住白慧文,跟在医生身后匆匆离去。
看着盛建国走远,白慧文眼中水光瞬间退了回去,面色冰冷地望着盛木言。
“真是出人意料啊,”盛木言抬起头,神色间是浓浓的嘲弄,“盛允轩倒是狠得下心来。”
“盛木言,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白慧文咬牙切齿地看着盛木言,目光尽是阴毒,“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我都记下了!都是你把允轩害成这样!有朝一日,定让你加倍奉还!”
说得义正辞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呢。
盛木言忽然望向白慧文背后,目光诧异:“爸,这么快回来了?”
白慧文表情一怔,眼中慌乱一闪而过,立刻又端出了一副凄婉面容:“木言,你说允轩怎么这么傻啊……”
盛木言噗嗤笑出声,拍着手掌赞叹道:“真是太精彩了!白慧文,以你的演技,不去当明星,还真是可惜了。”
意识到什么的白慧文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走廊,面容一晒,站起来指着盛木言,怒目而视道:“好你个盛木言!竟敢戏弄我!我——”
“我劝你还是收敛点比较好,”盛木言扬起下巴,指了指对面,“夜间收费窗口就在走廊拐角,你这么大声,就不怕被我爸听到?”
听了这话,白慧文果然心生警惕,立刻收起了脸上愤怒,只是眼中的恨意却掩藏不住:“盛木言,咱们走着瞧!”
盛木言扬唇,笑得灿烂:“随时奉陪。”
白慧文被他这副表情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却忌惮随时会回来的盛建国,冷哼一声便不再搭理盛木言。
盛木言无趣地撇撇嘴,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半小时后,清醒过来的盛允轩被推了出来,白慧文与盛建国赶紧围了上去。
“允轩,”白慧文手掌抚摸着盛允轩苍白的脸颊,颤抖着声音道,“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先别说了,走廊里风大,”盛建国推着病床,往住院部方向走,“先去病房!”
盛木言见状,也不好干站着,上前搭了把手。
待到了病房安顿好,盛允轩望着盛木言张了张嘴,低低的气音从干涸爆皮的唇间溢出:“大哥,我……我对不起你。”
盛木言用余光瞥一眼在身后倒水的盛建国,目露讥讽:“没想到你还真是豁得出去啊,割腕倒是及时。”
“大哥,”盛允轩无辜的大眼浮出水光,毫无血色的面上带着几分委屈,“你不肯原谅我吗?我知道,我做了这种事,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
还没等盛木言说话,就听白慧文忽然插言道:“木言,你不要怨允轩,他什么都不知道……”
白慧文眼眶一红,语气带着悔意,“木言,你要恨,就恨我吧,先前那一切都是我做的,与允轩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么说,一切都是白姨您一个人策划的?”盛木言黑葡萄般的眼珠一亮,眼角挑了起来,“收买孙姨,花钱雇佣于晴,还派人在洗手间想要用迷|药迷晕我,这一切都是白姨你一个人做的?”
白慧文不知道他说什么,当下也只想撇清盛允轩,便点头道:“没错,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真的是这样吗?”盛木言疑惑道,“可我分明记得,那日白姨可是全程都在花房陪着各位太太,哪来的时间去洗手间将我迷晕呢?”
“我……我……白慧文被问得语气一梗,不知该如何解释。
“白慧文,”盛建国显然也听到了二人对话,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沉沉道,“回答木言的问题。”
“建国,是我……”白慧文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向后退了几步,嘴巴无意识地开合,“真的是我一个人做的,真的……”
盛允轩见白慧文被逼得哑口无言,眼珠子一转,忽然语气凛然道,“妈!您到底隐瞒了什么?这不可能是你一个人做的,你向来不会干这种事!这计划一定是舅妈想出来的对不对!”
像是印证了心中想法,盛建国沉下脸问道:“白慧文,是允轩说的那样吗?”
盛允轩这话,登时给白慧文提了醒。
“建国,”白慧文脸上露出被看破真相的窘迫,“是……是我嫂子,她说……她说木言最近这么得意,就想了这个办法,压一压木言……我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她的计划……”
白慧文垂下眼,纤纤玉指轻擦拭面颊的泪水,“都是我鬼迷心窍,才听信了这话,害了允轩。”
盛建国冷哼一声,面上犹如结了一层寒霜。
看着垂泪抽噎的白慧文,语气森然:“去年三月庄蓉打牌输了钱,上门向你借了三百万。”
白慧文扶着床沿的手猛一颤,就听盛建国又道:“半年前,白义华投资酒庄亏本,又来借了七百万周转。还有上个月,你那个好外甥白林,开酒吧,又来找你要了两千万。”
白慧文睁大眼睛,裙摆下的腿微微发抖。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盛建国,她自以为做得隐秘,可没想到,盛建国竟然、竟然全都知道?!!
“白慧文,我挣钱给你那是应该,可你拿我盛家的钱去补贴你白家——”盛建国阴冷的目光盯着白慧文,“从前我不说,是看在你的面上。可她庄蓉手伸得这么长,都来害我儿子了,我还能坐得无动于衷吗!”
盛建国胸膛剧烈起|伏,缓了缓,又道,“你去通知白义华,从今往后,他们别想在我这里再拿到半分好处!”
看着盛建国震怒的模样,白慧文不禁双腿发软,白家能有今天,几乎全部倚仗盛建国。
要是没了盛家支持,白家还怎么能保住今时今日在上流圈子里的地位……
“建国,我不——”
“妈……”盛允轩心里气恼白慧文的拎不清,虚弱地打断,“爸说的有道理,我们盛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接收到盛允轩的示意,白慧文立刻反应过来,压下眼底的不甘,走到盛木言面前,语气诚恳:“木言,都是白姨不好,听信谗言。你就别怪允轩了,好不好?前两天的新闻你肯定也看了,F国大学生被持枪抢劫后杀害,允轩要是去了……木言,算我求求你,原谅允轩吧!”
第五十章 陆明山的葬礼
“白姨,”盛木言掀起眼帘,碧水般莹透的双眸间满是为难,“这事是爸爸决定的,您求我也没有用啊……”
他心中好笑,白慧文这是故意让他难做。
即便他心中不愿,可当着盛建国的面,肯定也会装装模样替盛允轩求情。
如此一来,盛建国估计也就借着台阶,收回送盛允轩去F国的话。
看盛木言不说话,白慧文咬了咬唇,双腿一弯,竟然作势就要朝着盛木言跪下!
“慧文!”盛建国本阴沉着脸,见白慧文此举,一把扯住白慧文的胳膊,“你这是干什么!”
“妈!”盛允轩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忽然碰到了受伤的手腕,疼地闷哼一声跌了回去。
“允轩!”白慧文见状,也忘了刚才的惺惺作态,赶紧快步走向病床,语气焦急,“是不是压到伤口了!”
只是,盛木言比白慧文步伐更快,他绕过白慧文,快步朝病床上的盛允轩走去。只是在与白慧文擦肩而过时,屈膝悄悄在对方腿窝向前一抵。
“啊——”
白慧文突然膝盖一软,向前扑去。而原本扶住她的盛建国,此刻早就跑去关心盛允轩了,
于是,只听咚的一声,白慧文便结结实实跪在了医院的瓷砖地面上,来了个狗吃屎。
盛木言心里都要笑出声来,却装作恍若未见,焦急地看着盛允轩假惺惺问道:“允轩,刚才是不是压到伤口了?没出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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