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残酷的问题,他很想逃避,不敢触碰,但理智重新占据主导后,他便有了一点点勇气,也能拨开巨大痛苦的瘴气,去思索。
他一直坚信自己是个强者,纵使不是那么有力气,不那么强壮,他依旧认为自己是个强者,甚至还不免带上一点优越感去看他眼里的弱者。
而强者,从来都是去解决问题的。
继续躺在这里不死不活,天赐也不会重新爱他,什么也不会有进展,除了流逝的生命与时间。
他想,他能活两百年。在第一个十八年的时候败给了父亲,败给了法则,但他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去反击呢。
当初天赐是怎么爱上他的,那往后就不能了吗?
现在机器人法则统治一切,那往后就毫无破绽了么?
如果他就停留此处,接受命运,倒恰恰是如父亲所愿了。他怎会屈服!
忽地,一股力量重新注入身体,杭景感到饿极了,他立马穿好衣服,收拾好书包。打开房门的一瞬,一股诱人的饭菜香飘来,是他最熟悉的手艺。他都听到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但他的脸上依旧是冷漠的,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天赐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他围着围裙,匆匆把汤放到桌上,追到门口来,“您决定去学校了吗?”
杭景不理他。
天赐有些着急,看看桌上的饭菜,再看看杭景冷漠的脸,他想把杭景留下。好不容易小主人愿意走出卧房了,却片刻不留地就要去学校了。
他握住了杭景的手臂,立刻想到了一个挽留的主意:“请您再等一等,贺先生就过来了,请您和他一块儿去学校。”
他轻轻拉了拉杭景的手臂,感受到一股相反的力,但不强烈,杭景被他牵着走向餐桌。
机器人絮絮地念叨:“最近您吃得很不营养,这样下去,身体会很虚弱的,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之后的选拔考试。这些菜都刚刚出锅,都是您爱吃的……”
杭景被天赐带到了桌边坐下,碗盘里都热气腾腾。天赐每天会做四顿饭,虽然杭景不吃,可万一杭景想吃了,就能立马吃到。
杭景想到他一如既往的贴心,眼睛酸了一下,他连忙眨了眨眼,逼退涩意,作势要离开。
天赐却连忙按住他,端着碗,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送到杭景嘴边。他有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贺先生很快就会过来的,您先吃饭。杭楚泽院长希望您能对贺先生稍加照顾,所以今天您带他一块儿去学校吧。但他还有一阵子才到这儿呢,趁这段时间,您正好吃一些东西……”
杭景立马站起身,挥开天赐的手,也彻底挥走刚刚的一点酸涩。
汤洒了,洒在天赐的胸口。
他瞥了一眼,抿了抿唇,说:“要带谁去学校你带过去。我是不可能帮父亲照顾他的学生的,他都没能好好对待我的人,凭什么要我帮他照顾谁?你也不用做这些事讨好我,随便你怎么讨好,我都不可能替父亲做什么事情。”
“不是的,我不是为了让您照顾贺先生才……我只是,希望您吃些东西,我没有那么想过……”天赐急急忙忙解释,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水。
杭景当然知道,只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罢了。
他对天赐说“不怪你”,是理智上的不该怪。可从感情上,他只能怪他。如果不怪,如果不气,只怕他又要独自一人陷入那种绝望的情绪当中。
他就要磋磨一下这个机器人,这个伤害他又不自知的、无情又无辜的机器人。
他一脸漠然地走下楼,天赐脱下围裙,着急地跟上去,嘴里的解释直到在楼下遇见贺庭后戛然而止。
贺庭礼貌地和杭景打招呼,杭景没看到他似的从旁边经过。
最初,杭景对这个人是没什么好感的。
贺庭出现在他和天赐的重逢之夜,是个不速之客;后来这个夜晚又成了杭景的噩梦、最痛苦的记忆;这个人还是父亲那边的,现在杭景对父亲已经产生出隐隐的恨意。
种种因素相加,是不可能有什么好感的。
但一开始,杭景还没有注意到一些更令他厌恶反感的细节,他才刚刚让自己走出内里的情绪低谷,对外界的一切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漠然,提不上兴趣去关注别的什么了。
原先,杭景在集体宿舍里搬到了单人间,但贺庭中途入校后,便也搬进了他的宿舍。杭景略有不悦,不过也没说什么,只当对方不存在。而且宿舍生活只占据了小部分,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图书馆或自习室备考,直到深夜才会回来。
夜路也没什么好怕得了,邹潜等人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据说已经转学去另外的城市。杭景不知道杭楚泽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一个和他同等地位的研究院首席之子离开。
说不定是用特权和正子腔,把邹潜的院长母亲的脑袋也改变了。杭景有点幼稚又带着点恶意地想到。恐怕这是父亲惯用的手段。
不过这时候,杭景突然冒出了一个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疑问:
杭楚泽是机器人学的院长,而“正子腔”是针对人脑的装置。那么复杂和有着超高科技的装置,必定是建立在许多科研成果的基础上,如果没有一整个研究院漫长的积淀,怎么可能被另外一个研究院的人创造出来。也就是说,一个机器人学领域的专家,怎么会触及人脑科学如此之深?
杭景的这个疑问其实是格外敏锐的,但当时,他也只是小小地疑惑了一下,转头又扑进机器人学当中去了。
杭景进入研究院前的最后一个夏天是格外单调的,几乎全是机器人学。
一周他会回去一趟,天赐总是准时地来接他放学。贺庭也跟在一旁,只是杭景与他从无交流,多少显得怠慢。天赐为此代杭景道歉,但却从没有请求杭景改变态度。
潜意识里,他倒是有些乐见其成的,如果不是贺庭身份尊贵,加上杭楚泽院长的许可,他甚至不希望贺先生和杭景住在同一个宿舍当中,无论对方是多么可以信任的人。
杭景的周末能回来度过,天赐感到高兴。以往他们也有过冷战吵架,杭景因此而长久地留在学校,对天赐来说简直是噩梦一样的回忆。杭景好好儿地落在他视野之内时,他的正子脑往往能运转得最为顺利流畅。
但这种高兴只能持续片刻,因为即使处于同一空间,杭景也很少与他说话。以前的笑容、撒娇、亲昵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杭景的冷漠,冰冷紧闭的卧室门,有时候天赐的关心与叮嘱过分密集,出言讽刺是常有的。大意总是:既然不爱了,就不用再做这些令人误会的事了。或者是:一个机器人就不要惺惺作态好像很有感情似的。
天赐哑口无言,不反驳,也不解释,不会流露出什么受伤的神色。倒是出言讽刺的杭景于心不忍,也为此心里难受。
在学校,机器人学占据了全部心神,振作得很好。但回来后,面对天赐,一些被抑制住的情绪便又蠢蠢欲动。
每每他说出故意伤害的话语后,天赐看起来很正常,把自己的工作做得井井有条,可杭景知道,当夜深了,天赐回到自己的卧房,便开始说胡话。
杭景就贴着墙壁静静听着。听着机器人苦恼地找着某样东西。有一次,杭景闯入隔壁,却见天赐不成个人样,成了好几块零散的部件,嘴巴里却还在念念有词。
杭景都没被吓到,反而天赐面色惨白,拉起被子将自己全部盖住,着急地请求杭景出去,反复说:“不要看”。
现在,他恐怕又拆解了自己,偷偷地崩坏着。隔壁卧房里传来轻微的闷响。一下一下敲着杭景的心脏。
他闭着眼睛听着。
又过了片刻,天赐的胡言乱语终止了。他开始重新恢复自己的身体,脚步声响起,接着,是淅淅沥沥的淋浴声。
杭景想象着他站在水流之下,乌发被打湿贴着额头,水流流过他的鼻梁,嘴唇,喉结,他的胸膛,而后隐入丛林。杭景的身体微微发热,忍不住夹了夹双腿。
情欲的滋味早已烙入了脑海,尽管与天赐第一次做爱之后的经历那般恐怖绝望,但被天赐插入时的快乐也同样清晰。感受过那种真实的结合后,杭景的身体其实更加渴望,只是宿舍不便,学业辛苦,加上正与天赐冷战,倒是忍耐了很久。
此刻实在是不想忍了,杭景想象着隔壁浴室的场景,细长的手指探进了双腿间,揉弄着阴蒂,又拨开阴唇,一指插入,他隐忍呻吟。
但很快他就放纵了自己的声音,甚至颇有些故意地低喘。他当然知道,机器人的听觉到底又多灵敏。
被欲望主宰着,他甚至想:只要天赐这时候闯进来,他就全部地原谅他,就当什么也发生过。
两根手指插入也比不上那种硬度与热度,不一会儿自己就觉得酸了、累了,但泛滥的欲始终没能满足。
终于,他屈服了,屈起二指,敲了敲墙壁,难耐沙哑地说:“过来。”
隔壁淅淅沥沥的水声未停。
杭景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披上睡袍,软着双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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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本文后面还有好几个波澜,离完结还有挺久。
第43章 奇怪的贺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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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忍耐呢?为什么要这么不快乐?既然天赐都能把自己定义成一个成人用品,那他又要坚持或抵抗什么?命令他就好了啊,逼迫他就好了啊,不谈情,不谈爱,就要快乐,有什么不可以。
他推开了卧室门,紧接着又走到浴室门口,他还没说话,天赐迟缓地、湿漉漉地扭头看过来。好多水流从他发丝里蜿蜒而下,雾蒙蒙的一双眼里,迟疑、迷茫、隐忍,不知为何,他这副模样似乎脆弱。
走近了,杭景才发现,喷洒出来的水流带着不正常的寒意,天赐身体的温度被急剧降低,而他双腿间的性器也高高立起,天赐的双手却垂在身侧,没有给它一丝同情。
于是杭景知道,自己在隔壁做的事情天赐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里忽然平和了一些,定定瞧了天赐一眼,便猝然伸手,就要握住天赐的阴茎。
但机器人的反应远胜于他,立即伸手握住了杭景的手腕,他摇了摇头,说:“不要弄脏您的手,您去休息吧!”
杭景漠然道:“你管我要怎么脏,我是为了我自己。你不是听到了吗?我现在有生理需求。怎么?你不愿意满足我的需求?”
天赐的额角和脖颈的青筋都骤然跳了一下。当然,他知道,小主人需要他。但是,他不能像上次那样不清醒了,不能再假借小主人之需纵自己之欲。
他轻声道:“如果我不能看到更远处潜伏的伤害,而执行您的命令,那么一方面我违背了杭楚泽院长的命令,另一方面,也会给您以诱导和误导,再造成您的误解或……错觉,而后就会引发一些潜在的伤害。那么,我会崩坏的,崩坏的话,就不能给您最好的体验了。而且最近,我的崩坏状态很奇怪,您也……看到了,您还是不要再看到的好。”
杭景内心竟没什么波澜,麻木到不感到意外了,也没什么心痛,他点了点头,说:“你竟然连威胁都学会了。行,那算了。情趣用品店里有一千个一万个可以替代你的,或者就再找一个真正的人类吧,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比你帅又比你贴心的也不少。”
他说罢,转身离开,没看到机器人的青筋一根根鼓胀,双拳紧握。
“您的身体不能给别人看!”在杭景在走至门口的时候,天赐喊道。
“放心,总会有人不嫌弃我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也要保护好自己。”
“不需要吧,到时候你再‘清除’一下不就好了,反正那是你最擅长的。”
杭景走了。
天赐才刚刚从一阵短暂的崩坏中组装回自己的身体,现在又有些克制不住了,他瞧着自己的身躯,哪里都觉得碍眼,哪里都觉得怪异。他找了不知多少遍了,什么都没找到,反而让他越发意识到,这副没有生命的身躯,每一处都显得僵硬而丑陋。
杭景只在家中度过了一个夜晚,第二天就匆匆回学校了。住在别墅三楼客房的贺庭下楼时,发现天赐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
天赐抱歉地解释一番。
贺庭笑了笑说:“以你主人的安全优先,你护送他去学校是应该的,不用在意我。”
天赐没有点头,只是定定站着。
“你似乎很拘谨。既然出了实验室,来到这里,那么我与杭景就在同样的位置,你把我当成……他真正的同学就可以。”
……
“不用担心。杭院长永远是你的第一主人,我不会干预,只要你守好机器人的本分,不会做出危害人类的事情。”
天赐终于回答说:“我不会伤害人类。”
贺庭走向餐桌,那里准备的两份早餐,通通没有动过。
贺庭若有所思地望着其中一份中早已冷掉的、花朵形状的煎蛋,忽然又道:“你和你的小主人还没和解么?”
*
学校里机器人历史学的教师挺多,但理论学的只有一个。一直以来,杭景都质疑他的从业资格与机器人学理论的专业程度,怀疑在多年没有报考机器人学的情况下,此岗位只不过是个特设的闲职。
在过去几年里发生多次争执以后,杭景已经彻底明白,与这位心存偏见、精神还颇有点问题的机器人学老师做任何探讨,都是对牛弹琴,白费力气,自找气受。
但毕竟这一届决心考机器人学研究院的只杭景一个,而每天在自习室答疑又是教师本职,故而只要杭景选择自习室,便不得不和这位老人家共处一室。
井水本不犯河水,但杭景不过是情不自禁地呢喃了一声“狗屎的三大法则。”便惹得那老先生暴跳如雷,揪着他的衣领要带他去校长办公室,说:“不要以为你父亲是机器人的老大你就为所欲为,就算是你父亲都不可能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杭景翻了个白眼,挥开那只枯手,也不和他争辩,直接换了阵地。
图书馆不如自习室清静,但前提是这个老头不聒噪。杭景决定未来一段日子都泡在图书馆了。
其实恰恰从这里可以看出,杭景就是机器人学的天才,虽然还在学校,但在机器人学的上层圈子里,靠着这两年的两篇论文,杭景也算是崭露头角,而这些并非几乎都是单凭他一己之力,机器人学的老师只在最初给过他一些启蒙,而他的父亲半年才与他联系一次,全程从不涉及机器人学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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