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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不能理解，杭景也不能。但他知道，其实阿桑的母亲和杭楚泽终究不一样的。虽然她嘴上那么冷漠，可到底舍不得女儿。杭景心中浮起一丝丝隐秘的羡慕。他忽然好想知道阿桑的反应，一对平民区的母女，他们会怎么理解和看待彼此？
他扯了扯天赐的衣袖，请求他接着说下去。
储物间的门打开了。阿桑扭头看了一眼天吉，就低下了头。
“妈妈让我给你送晚饭和被子。”天吉说。
“我才不要。”
“妈妈只是害怕那个东西会伤害到你。”
“你没听他们说吗？它已经冻结了！它怎么伤害我！”
“但妈妈、爸爸都不知道什么是冻结，他们只知道，这是被禁止的机器人的一部分，这不是他们的错，你真的要因为这个原因就伤他们的心吗？”
阿桑沉默片刻，小声说：“出去后我和妈妈道歉。”
“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饿坏了吧，来，吃饭。”
接着碗筷碰撞，阿桑狼吞虎咽。她吃饱喝足，天吉也没有急着离开。阿桑说：“哥。”
“怎么？”
“哥。”阿桑又喊了一声。
天吉警惕起来，“禁闭才刚开始呢，你别告诉我你又想犯什么错误。”
“不是犯错误。爸妈不了解机器人，可是我们刚刚不是了解了吗？那个正子脑已经冻结了，实际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再帮我把它找回来好吗？”
“不行。”
“哥！”
“喊哥也不行。”
“为什么？”
“你是笨蛋吗？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一定是真的？！那些自诩上等人的家伙都是彻头彻尾的坏蛋！”
“杭景不是坏蛋！”阿桑大声抗议道，她扭过身，面对着墙壁，生气了。
过了好一会儿，天吉说：“好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的朋友。但日久才能见人心，阿桑，我不想你遇到任何一点危险，所以让哥哥保留一点对他们的怀疑好吗？但我保证我也不会像刚刚这样说了，我承认，他们现在看起来不坏。”
阿桑哼哼唧唧：“你知道就好。”
中间停顿了一秒钟，而后阿桑又低声叫起来，“你干嘛亲我？！”
听到此处，天赐正子脑微微发烫，知道这下不能再听下去了，连忙减弱了倾听功能。
杭景正听到关键处，虽然偷听很不礼貌，但他们在讨论他和天赐，听到阿桑这么维护他，他心中一暖，从小到大，他可以说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曾经的周蒙钰和他很要好，可终究也失去了联系。现在他得到阿桑的肯定，一时间也体会了“友情”。他忍不住还想再听听。
“然后呢？”他急着问道。
天赐有点不好意思，摇了摇头。
杭景立即找到借口：“我们必须知道他们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其实从逃亡开始，许多曾经考虑到人类隐私、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启的功能他都使用过了。为了探清阿桑和天吉的攻击性，他增强了视功能，检查了他们的武器，来到阿桑家中，他也保持听功能的增强状态。他不能有任何侥幸和疏忽，否则就将让小主人陷入危险之中。
和天吉考虑得一样，到现在，他依旧对这些“外面的人类”保持防备。
杭景的借口说服了天赐，天赐只得如实相告：“天吉刚刚亲了阿桑。”
杭景瞪大了眼睛，“哪种亲？”
他的眼睛乌黑而明亮，此刻充满着震惊，他红润的嘴唇饱满，天赐曾经亲吻无数次——这三年里大多都是杭景主动，他只是回应，或者在杭景的要求下主动。但这一刻，天赐忽然被那红唇所吸引，他的四肢微微发麻，正子脑也有些凌乱，他忍耐着这股冲动，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增强了听觉功能，但根据接下来他们的对话，我猜想：天吉应该，是亲了阿桑的嘴唇。”
就像我和您的亲吻一样。他在正子脑中又无声补充了一句。脑内阵阵发热。
杭景不可思议：“他们不是兄妹吗？！”上等人都是独子，但这不妨碍他了解自人类社会诞生以来就慢慢发展出来的伦理道德。
“阿桑也提出了同样的质疑。但是他们并非亲兄妹。”
就在阿桑质问“我们是兄妹”之后，天吉说：“但你知道的，我们不是真的兄妹。”
阿桑底气微微弱了，“那都是你说的，以前的事我都没有记忆。说不定我们是真的兄妹，是你骗我。”
“我不骗你。”
“那可说不好。你老说我是你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可是我有一次听到爸妈在说，我其实是来自唔——”
“嘘，不要说了，隔壁可是住着一个机器人。你知不知道，机器人的耳朵比我们灵敏一百倍。”
……
“还要不要再亲一次？”天吉问。
此后就再没有了动静。他们又接吻了，单方面的亲吻与互相回应的亲吻并不完全相同。正如天吉所言，机器人的耳朵无比灵敏，尽管他们不言，可唇齿碰撞的微弱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些的确与他们无关了，天赐把听觉功能降了一档，他还能监视这个屋子里的人声，但亲吻的声音频率已在他可探听的范围之外了。
“好吧，那就不听了。”杭景伸手扇了扇风，感觉心里面也有点痒，他也有点想和天赐接吻，他蠢蠢欲动，正要抱住天赐，这时，天赐却忽然拧眉——
“你说，这两个上等人会不会是来找阿桑的，是不是那里发现阿桑还活着要把她带走？！”
“不可能。都已经平平安安过了六年了，要来早就来了。”
“但愿如此。可他们自己地盘好好的不呆为什么跑来我们这里？为什么一来就先给我们家碰上？”
“这事儿我还没和你说呢，你以为我关她就是因为那个报废的机器人零件？她今天和天吉跑去河边了，我估计还过河了！换了一套衣服才回来的。”
阿桑父亲吸了口冷气，心有余悸，“还好回来了。这孩子还是不懂事，怎么老惦记着那里的东西？机器人，好几次想偷摸过河，今天又带了两个上等人回来！”
“说不定，小时候的13年她还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吧，我在想着，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她，这样她可能会难过上一阵，可至少能让她自觉地和上等人保持距离！唉！还有这两个上等人，万一他们察觉到什么走漏了风声可怎么办才好？”
“明天就让他们走，然后我们最好尽快搬家。”
“你忘了，祝教授当年就让我们不要搬，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儿的人真要找，搬到哪里都不管用。”
“可现在也不比那会儿了，他们的手还能伸那么长么？”
……
忧心忡忡的交谈从另一个寝室传来，透露了一个可怕的秘密。那个健康的平民区女孩儿，本该死在上等人残酷的“基因控制”中。但人口管理局不知道，她的父母曾有一对平民夫妇朋友，这对夫妇延续了她的生命，而她毫不知情。
第66章 告别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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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
杭景还在震惊下久久不能回神。天赐开了门，天吉走了进来。天吉的目光充满警惕。
他与一个上等人和机器人对视良久，似乎等着对方先挑破，但杭景什么也没说。他只能咬牙道：“你们都听到了，是吧？”
从储物间出来，他便去找父母，像请父母允许他分担妹妹一半的惩罚，却不料听到父母正在卧室讨论阿桑的身世，那一刻，他深深惊恐。他后悔没有一开始就对父母如实相告——家里来了一个机器人。
以机器人的听力，他们怎么可能听不到呢？
不，他应该从一开始就不能答应阿桑带他们回家。
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凝固，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两个人和上等人联系，阿桑是不是会被带走？他努力深呼吸，告诉自己冷静。不一定会这样。他们不一定会告密，就像阿桑感觉的那样，杭景不像是坏人。再说了，阿桑本就是被上等人放弃的，他们又怎么会重新接纳阿桑呢？
他一边深呼吸，一边来到了客房。他紧盯着天赐：“我知道，像你这样的机器人有这种能力，你们的听力、视力、体力和智力都非常好。你们要是去告密，那我也会——”
“不会的！”杭景立即道。
他忽然之间便理解了天吉和他们母亲的全部反应。
“阿桑是我的朋友，我不会伤害她，我不是辖区的间谍，我们那里没有人敢在你们这里摘掉过滤器。而且，我和天赐也是违规偷渡过来的，如果我们告密，我们自己也会受到惩罚。最重要的，我们不会再回去了，又谈什么告密呢？”
杭景努力让他相信。
天吉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你们等我一下。”
他出去了一会，回来时带着一个信封。
“保持警惕是我必须做的，但我愿意让自己相信你们不是坏人。因为阿桑说，一个会为机器人流泪的人类一定不是坏人。早上在河边，她看见你哭了。”天吉把信封递出去。
杭景没有立即接下，他察觉到天赐正在看他，他回过头，目光天赐交接，他知道，是天吉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天赐的神经。杭景没说什么，伸手握住他的手。
天吉接着道：“你刚刚也承认了，你们不打算回去。我一开始就怀疑你们不是来玩的，你们上等人看不起我们这里，认为我们这里很危险，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你们不会来。所以你们是逃到平民区的吧？你们在你们那儿犯了罪。
“如果真的是这样，哪怕你们心不坏，但也依旧危险。我不能让阿桑和我家人处于被上等人盯上的风险中。这是我们这里通用的钱，可以供你们生活半个月，你们拿着，明天早上就走吧。”
杭景还是没接。
天吉离开前把信封放在桌上，“没有钱，你们没法在平民区活下去的。”
杭景一直站着，牵着天赐的手，一动不动。天赐紧张他的状态。阿桑来自平民区，天吉发现了他们是逃亡而来，天吉要他们离开。这些消息无疑都具有着强烈的冲击。
机器人努力想要安慰小主人，他设想了一下今晚过后，说：“我可以装成人类去工作，这样就可以赚钱。”
杭景动了动手指，忽然就回神了，他从行李中找出纸笔，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信，“天赐，我们今晚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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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找到了那颗正子脑，但是我们把它埋在了一个地方，地址我会附在另一张折成小船的纸中。但是希望在你独立之前，不要将小船拆开。你有爱你的爸爸妈妈和哥哥，这比什么都宝贵。如果贸然把正子脑带回家，也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我和天赐不能久留了，等将来我在这里稳定生活了，我再找你。阿桑，谢谢你的款待。也帮我谢谢天吉，他借给我们的钱很重要，我们会还给他。
另外，天赐调取了那颗正子脑的信息，他的名字是“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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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宝。祝宝。在失去了你的主人之后，你是怎样来到了这里？如果阿桑真的就是你的主人祝遥的话，那是否是因为隔着一条大河，你感知到了她的思念？
平民区的风吹动着杭景的头发和衣领，空气中有草木的清香，过滤器被杭景抓在手里，他没有紧张，没有害怕，很有可能，有一个和他一样属于上等人辖区、从小体弱或有缺陷而不得不接受机器人保姆照顾的女孩儿，也在这里呼吸着平民区的空气，她还活得好好的。观念的不平等阻隔不了气体分子与光子在整个世界平等地流动穿梭。这里和辖区是同一片空气，这里的人和辖区也是同样的人。
天赐带他远离了阿桑家，在接近城区的地方找到了一家小旅馆，这里没有严格的管制，入住还算顺利，连日的奔波消耗了杭景的体力，洗完澡刚一着床他就睡着了。而永远不知疲惫的机器人先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后，机器人开始洗衣服、收拾行李，又把整个小房间都消毒一遍。
最后他找出了自己从垃圾场带出来的一个小玩意儿，坐在桌前仔细地修理起来。
忙完这一切已经是深夜了。
他悄悄地走到床头，把手里的左轮手枪放到杭景的手边比划了一下——依照它的尺寸，小主人握住它会很合适。不过还缺少子弹，有机会还要再去垃圾场搜寻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适合制作子弹的材料。
他这么想着，把手枪放进床头叠着的大衣口袋里。
阿桑的身世让这个机器人意识到，他的小主人也可以在平民区生活得健康又快乐，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在他看来，这里依旧充满着未知的危险。多一个防身的武器，小主人就可以多一份安全。
这一刻，这个机器人
他又静静地坐了片刻，看着杭景的睡颜，倾听他的呼吸，很久之后他才躺到杭景身旁，但机器人不需要睡眠，他便感知自己的载腔，这个人形载腔。他心中还记挂着一件事，便起身，悄无声息地去了阳台。
小旅馆的视野开阔，远处连绵的山影有如一排排巨人，阻隔着上等人的世界，也隔开了所有的过去。自从杭景为他增加了屏蔽机制后，他感觉自己的想法渐渐变多了，他会考虑更多的事情，他开始觉察自己的情绪——就像那时，小主人还没有被研究院录取，他还没有前往杭院长的秘密实验室进行维护，小主人引导着他感知自己，甚至思考“爱”。
那些回忆其实对一个机器人而言，是一段清晰可查的存储数据，但这些年来，天赐总感觉它们很模糊，好像它们并不是他的记忆，而是另一个什么机器人的。
但渐渐地，随着时间推移，随着杭景对他正子脑的研究，再到屏蔽机制的增加，那些记忆前一层又一层的云雾好像散去不少，他好像能融入其中，又或者说，那些记忆开始融入他的正子脑。
此刻，他回想起他在杭院长秘密实验室里的“自我改造”，在那里，他曾拓展了他“人造血液”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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