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吧。”
沈寐将染血的长剑一扔。
“朕给你三日时间,将弓州境内,所有的林氏远亲,全杀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等到弓州官吏回过神时,沈寐已经踏出了官府。
彼时官府上空,不知从何处飞上一只风筝。
沈寐抬眼望去,满目血色。
一如多年以前。
先太后将风筝的另一头强硬地塞进他手中,揪着他的衣襟。
女子的嘶吼声几乎要贯穿双耳。
“沈寐,你记住,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什么东西是你的,该是你的,便要牢牢地握在掌心!风筝是你的,风筝的另一头也是你。”
“皇位,也该是你的,你要替我,将这些东西全都拿回来!”
先太后憔悴的面上尽是癫狂。
她跌跌撞撞地往宫内跑去。
“嘭”的一声,撞向了宫柱。
血色蔓延之时,沈寐手中的风筝松了。
在空中无助地旋了几个圈,越飞越远。
沈寐转过头,看着满地的鲜血,仓皇又惊惧。
他拼命地呼喊,却无人回应。
他记得,那时是春日。
寒风吹进窗棂,冷得彻骨。
沈寐缓缓地伸出手,隔着记忆山海,对官府上空的风筝,虚虚一握。
风筝的线似乎就这么被他握在掌心。
他忽然想到卫芜僮。
想到那年湖畔之上,卫家小公子期盼的眼神。
他收回手,也收回视线,拽着那根虚无的线,负手而立。
“卫芜僮,风筝的线,朕是不会放手的,这是你的结局,也只能是你的结局。”
沈寐神情稍冷,几步跨下台阶。
上马,驰行,一气呵成。
而沈寐离开后,未曾得见……
官府上空那只风筝不知为何,突然失了控。
风筝的线一再紧绷。
最终。
彻底断裂。
-
仲秋时分,卫芜僮住进了山林之中。
山不算高,草木倒是不少,只是现下秋日,见的多是落叶,偶有那么几颗青葱的树,显得格格不入。
卫芜僮想,若是春日,来年郁郁葱葱满眼,定然又是另一番景象。
而在山顶,有一间竹屋,是卫和书给卫芜僮准备的。
卫芜僮在这间竹屋中住了有一段时日,此处风景绝佳,很是令人心旷神怡。
卫和书说的没错,卫芜僮确实很喜欢这个地方。
此处人迹罕至,鸟兽却不少,卫芜僮闲来无事,还捉了一只野兔。
原本想烤来吃的,谁知那只野兔与其他的野兔不一样,一碰它,眼睛就红,可怜兮兮的。
卫芜僮舍不得吃了。
还将那只野兔养了起来,取了名,唤作小白。
卫芜僮还养了一只麻雀,毛色极好,卫芜僮给它取名小彩。
一整日,卫芜僮除了捣鼓柴米油盐,便是喂养小白和小彩,别提有多惬意了。
这大概是卫芜僮活了这么多年,除却在卫府之外,最愉悦的时光。
一想到卫府,卫芜僮给小白投喂的动作顿了顿。
算起来,今日应当是卫芜僮收到卫和书书信的日子才对。
卫芜僮将桌上的野草整理好,搬离了小白的视线,摸了摸小白的头,“好了小白,别吃了,等我回来再给你喂。”
小白将头拱在笼子间隙里,眼巴巴地望着。
但这阻拦不了卫芜僮收信似箭的心情,一溜烟的,眼前的主人便没了影。
卫芜僮沿着山路,顺着溪流往山下走。
行走间踩动几片枯叶,抬眼一看,树下的枯叶飘落下来,落在水面上。
像给溪水雕花。
浮动的花一直延伸到尽头。
至此,卫芜僮依稀看到了山下的小路。
卫芜僮那间竹屋隐蔽得很,平素人迹罕至,要想收到信,还得下山,去往山脚下的周老伯家中才行。
一走一个时辰,踩着未时的尾巴,卫芜僮赶至周老伯家。
周老伯头发花白,人却健朗,见着卫芜僮,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小僮啊,今日是来取信的吗?”
卫芜僮的名字与身份在周老伯这都是秘密,周老伯约莫只知道来人唤作小僮,其余的一概不知,也不问。
总有那么些隐世之人,一切成谜。
“是啊,周老伯,今日有我的信吗?”
周老伯家中有一儿一女,女儿嫁去了邻村,儿子娶了妻,还有个三岁的孩子。
为了生计,周老伯的儿子常年奔波于城中,几乎七日一来回。
许多村里的人为了与城中亲人联系,便托周老伯的儿子帮忙带信。
久而久之,周老伯家就成了类似驿站的存在。
“有的有的。”周老伯转头,往屋内喊了一声,“丛生,小僮的信,你给他找一找。”
“好嘞!”屋内的儿子应了一声。
估摸着找信需要一些时间,周老伯便招呼着卫芜僮坐下,自己索性又坐回藤椅里。
“小僮啊,你这上山下山的,累了吧?”
周老伯将石桌上的像是糕点一样的东西往卫芜僮的方向推了推,“这是丛生在城中买的,说是味道很好,叫什么,什么酥来着……”
隔着一堵墙,屋内的儿子大声地提醒:“杏仁酥!”
“哦哦,对对,杏仁酥。”周老伯毫无窘迫之意,笑了笑,“我啊,年纪大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记性不好。”
又指了指那糕点,“你快尝尝吧。”
杏仁酥,在卫芜僮的记忆里,幼时吃过一回。
那还是他调皮,从卫府跑出去,自己买的。
可卫府什么没有?杏仁酥不过是街巷摊位前最常见的糕点,他自然觉着无味,吃过一回便再也没吃过。
如今瞧着周老伯热情的模样……
卫芜僮也跟着笑了笑,在周老伯殷切的注视下,拿起一块杏仁酥尝了尝。
“好吃!”卫芜僮眉眼弯弯。
“诶,好吃就行,那你多吃一些。”周老伯瞧着更高兴了。
卫芜僮又拿了一块杏仁酥,慢悠悠地吃了下去。
吃到第三块时,周丛生终于将卫芜僮的信找了出来,从屋内绕过来,将信递给了卫芜僮。
“我昨日便从城中返回,可昨日未曾见你,又不知如何找你,就将这信收了起来,叫我一顿好找。”
“麻烦丛生哥哥了。”卫芜僮接过信,贴近胸口放着,仔仔细细地收好。
眼看着卫芜僮收了信便要走,周老伯站起身,“小僮啊,你这会上山,回去便饿了,要不就留在我们这,用过晚膳再走?”
“不了!”
卫芜僮向后摆摆手。
周老伯一向如此热情,只不过卫芜僮着急回去看信,说完,便往上山的方向跑去。
“这孩子……”
周老伯无奈的笑声被卫芜僮抛在身后。
一路狂奔,卫芜僮喘着粗气,停在竹屋前,扶着门,休息了好一会。
这才进屋,将信拿出来。
拆了信封,卫和书端正逸秀的字迹跃于眼底。
[芜僮,家中一切安好,父亲近日得了一块稀世之墨,爱不释手,日日誊写。]
[墨宝百幅,占书房半壁,被母亲瞧见了,便要拿父亲的墨宝去卖……]
[我也很好,近日朝中无事,提前休沐……]
这是卫芜僮收到卫和书的第二封信。
第一封信简短,寥寥几个字,卫芜僮还当卫和书是在糊弄他,不过,这第二封信倒是洋洋洒洒。
卫芜僮看完了信,满意地合起来。
折好,又塞进信封之中,最终锁进一个木盒里。
以后,木盒里的信会越来越多。
思及此,卫芜僮脸上的笑意藏不住,扩散成满江涟漪。
与此同时,日暮,皇宫中有人策马疾行。
带着一封急报,送往弓州。
第十五章
那封急报辗转驿站,八百里加急。
七日可达弓州。
但就在传信之人赶赴弓州时,沈寐也从弓州启程,往皇城的方向赶。
两方在弓州境外汇合。
传信之人下马行礼,恭敬地将急报递给沈寐。
信中一行。
沈寐只看了一眼,龙颜大怒。
那封急报被沈寐撕成碎屑,随着马蹄扬起,尽数洒落在身后。
卫芜僮不见了。
皇城来报。
自那刻起,皇帝借夜色疾驰。
千里迢迢,昼夜不歇。
-
山间又过数日,转眼便入深秋。
越来越多的枯叶落了下来,铺满山林,枯黄满地。
也只有卫芜僮这间竹屋前,还留着几抹不一样的色彩。
“喏,小彩,吃吧。”浇完花草,喂完小白,卫芜僮便从屋内拿出一些种子,喂给了小彩。
还好卫芜僮机智,初初养小彩那几日便囤了许多种子,否则,入冬后,也不知要去何处给小彩寻吃食。
小彩就着卫芜僮喂食的动作,在卫芜僮掌心啄了啄,但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小彩,你这几日吃的都不多啊,为什么?”
卫芜僮摸了摸小彩的头,触感有些凉。
小彩并未像往日那般朝卫芜僮掌心靠,而是顺着卫芜僮的抚摸,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卫芜僮收回手,仔仔细细地瞧了瞧,才发现小彩似乎真的不太对劲。
“小彩?”卫芜僮将小彩托起来,谁知小彩便这样在他掌心趴下不动了。
卫芜僮一阵心慌,思绪斗争片刻。
连竹屋中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便急匆匆地往山下跑。
跑得满头大汗,气都喘不匀,将小彩捧给了周丛生看。
周丛生早些年饲养过鸟兽,对这些应当是精通的。
“小彩它……”卫芜僮不太能说出话来,胸口急促地起伏,一双眼亮亮的,期盼地看着周丛生。
“我知道。”周丛生点了点头,他一瞧,就明白小彩的毛病出在哪。
周丛生将小彩从卫芜僮手中接过来,进了屋不知在捯饬什么,乒乒乓乓的,也不让人进去。
卫芜僮焦急地往屋内望,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周丛生出来了。
“我给它喂了点药,你带回去再养几天,应当就能痊愈了。”
“这天气转凉,一不注意就病了,我以前养麻雀的时候也经历过。”
“家父在饲养鸟兽方面很有经验,只是他今日去了邻村,明日才归,如果它明日还不见好,你便再来找我们,我们肯定有法子。”
卫芜僮边听边点头,将小彩接了过来放在掌心好好捂着,“多谢丛生哥哥。”
这些时日不见天光,卫芜僮生得愈发白嫩,年纪倒着长似的,点头的时候,有些稚气,像是少年。
乖巧的少年。
周丛生越看越喜欢,忍不住碰了碰卫芜僮的头。
很轻的动作。
恰巧,卫芜僮抬眼,看见周丛生眼底不加掩饰的宠溺。
恍惚间,卫芜僮想到了卫和书。
卫和书也总是这样看着他。
只是卫和书眼底藏着一层薄雾,他有时看不清楚。
啊。
卫芜僮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想念兄长了。
下一封信快些到来吧。
-
自弓州返回皇城原本需要一个月的路程。
但被沈寐生生缩减成半个月。
深秋中某一日,沈寐风尘仆仆地入了皇宫,沿官道疾驰,下马后连停歇都不曾有,直奔卫芜僮的寝殿。
无人能预料皇帝的行程整整提前半月,因此沈寐到寝殿时,寝殿外的宫人也好,守卫也罢,都处于前些时日的惶惶之中。
谁都知道上一次卫芜僮失踪时沈寐的反应。
无人敢触怒龙颜。
暮色逼近,衬得沈寐的身影愈发沉重起来。
他踏入寝殿,意料之中,除了跪了一地的宫人之外,想见的那个人并不在殿内。
沈寐压抑着怒火,问道:“卫芜僮是何时不见的?”
鸦雀无声。
无人敢应。
沈寐满眼的疲惫,细看又有些疯狂,他反手抽走身后守卫的长枪,狠狠地戳向右侧跪着的一个太监。
“回答朕!”
伴随着沈寐的低吼,那名太监的背脊被刺穿,痛苦地嚎了片刻,便没了气息。
鲜血一点点往外渗,将将要靠近赵邝的衣摆。
赵邝听着寝殿内无法抑制的细微哆嗦声,面不改色地错开视线。
“回禀陛下,是月余之前。”
“月余?”沈寐松开长枪,几步踩上赵邝衣摆。
赵邝不曾看沈寐的神色,但听声音,约莫是愤怒到了极点。
“朕让你寸步不离地跟着卫芜僮,你便是这样寸步不离的?重重守卫,还有你这个随侍左右的人看着,竟都看不住一个卫芜僮吗?!”
寝殿内外的宫人和守卫被吓得俯首。
齐声道:“陛下息怒。”
可这平息不了沈寐的怒火,沈寐弯下腰,盯着赵邝,额间青筋凸起。
“朕念你侍奉已久,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朕,卫芜僮是如何逃脱的?他消失那日,可有他人来过?”
“那日……”赵邝拢在袖间的手紧紧攥起,顿了一顿。
沈寐身后的守卫按捺不住了,一片寂静之中,那名守卫的声音分外明显。
“陛下,那日皇后娘娘来过,除此之外,再无他人踏足卫公子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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