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以为,卫公子这一出宫便回不来了,没想到卫公子你不仅搅和了本宫的新婚夜,还重获陛下恩宠,当真是好手段。”
“就是不知道,卫公子用了那么些魅主的伎俩,心中可还记得卫府?可还记得你那位征战沙场,正直不阿的父亲?”
“真是丢尽了卫府的脸。”
晏殊郦这一番话,若是前几日,卫芜僮兴许还会被气着,如今,卫芜僮只是目光晃了晃,毫无反应。
他还听过更荒唐的传言。
不仅是他,卫府大抵也百毒不侵。
何况,他早已做出了决定。
一旦不在意,便能跳脱自困的牢笼。
晏殊郦后来又说了什么,卫芜僮没有再继续听,说了那么一时半刻,或许是见卫芜僮实在不为所动,晏殊郦索性不说了。
她站起身,看着静躺着的卫芜僮,看了好半晌。
忽然,晏殊郦诧异地“啊”了一声。
“卫芜僮。”晏殊郦似乎很是惊奇,笑了笑,“你是真的喜欢陛下?”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在卫芜僮床榻前来回地看,“我本以为,你是在乎陛下的恩宠,毕竟入了后宫,谁不在意那点恩宠?”
“可你这个反应……倒像是受了很重的情伤。”
“卫芜僮,卫家小公子,你到底明不明白,他是陛下,总有后宫佳丽三千,你不争那点恩宠,你喜欢他……”晏殊郦嗤笑一声,“真是够傻的。”
话说到这份上,卫芜僮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这层遮羞布掀开得突然。
被人揭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卫芜僮不得不从床榻坐起,半靠着,努力找回放空的思绪,道:“若是皇后无事,大可去找陛下,去求你所谓的恩宠,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卫芜僮心中翻涌,面上是压抑着的平静,“我喜欢谁,不喜欢谁,与你无关。”
“说得好呀,自然与我无关。”晏殊郦唇角笑意未收。
余光一斜,她见到卫芜僮的神情松动一瞬。
她原本该有一种得胜后的愉悦。
不知为何,真正见到卫芜僮被粉碎最后的太平,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反而是……很莫名的情绪。
莫名到,晏殊郦甚至不想去看卫芜僮的眼睛。
那双眼,再也不像初见之时。
卫芜僮不知道,晏殊郦其实见过卫芜僮的。
早在卫芜僮入宫之前。
那年春日,卫家小公子急匆匆地出府,听说是要去湖上泛舟。
晏殊郦就在卫芜僮必经之路上,戴着面纱,隔着一条街,偷偷地看了一眼。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原本这样大胆的行为是不该做的。
可她听父亲说,给她挑了门亲事,成婚的对象,便是卫家小公子,早便听闻卫家小公子样貌俊朗,性情随和,只是心性未收,这亲事一拖再拖。
连面都不曾见过。
她堂堂右相之女,亲事放在明面上,多少高官求之不得,唯独卫家小公子,驳了她的面子。
她不甘心,换了衣裳戴上面纱,要亲自找卫芜僮要个说法。
只是没说上话。
面纱朦胧,卫芜僮的相貌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她从此记住了卫芜僮那双眼。
带着笑,雀跃又自由。
后来,她魂不守舍地回到丞相府,夜里大梦,甚至依稀听到了卫芜僮的笑声。
醒来时面色酡红,羞得躲进锦被里。
可再后来,她得知卫芜僮入宫的消息。
立男妃,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那道圣旨打破了卫芜僮的幻想,也打破了她青涩的初心。
她在府中听得迎亲队伍当街而过,笑了笑,取下自己发上珠钗,狠狠地往下一扔。
珠钗落地碎裂的那刻,她忽然就有些嫉妒卫芜僮。
无由来的敌意。
一直持续到今日。
她终于知道卫芜僮喜欢沈寐。
多可笑的一件事,卫家小公子怎么会喜欢上当今陛下?
世上最难专情是帝王。
卫芜僮是真傻。
“芜僮心性纯良,他若离宫,后宫不会再有人分走你丞相府的殊荣,所以,你要应下与我合作之事吗?”
卫和书昨日说过的话历历在目,搅在回忆结尾。
晏殊郦想,堂堂卫家长子,总归不会是骗她。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又坐下了,将自己心中那丝莫名的情绪压下去,收了笑意,难得平和地望着卫芜僮。
“不过你以为,我会想知道你与陛下的恩怨情仇吗?”
晏殊郦一副很是无所谓的模样,“我今日来此,不全然想见你难堪,我有一封信,受你兄长所托,需交予你。”
不待卫芜僮反应过来,晏殊郦已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塞进卫芜僮掌心之中。
卫芜僮几乎是下意识地将信打开,一边看着信,一边眉头皱起。
信中说的内容让卫芜僮无比陌生,只寥寥几句话,叮嘱卫芜僮,若是他日陛下心血来潮,提及带卫芜僮去弓州,让卫芜僮务必拒绝。
“为何……”卫芜僮颇为疑惑,“弓州又是何地?”
晏殊郦原本只是传个信便算与卫和书合作了,但见卫芜僮这个模样,晏殊郦第一反应竟是与卫芜僮解释。
“你兄长昨日特意差人传话,让我去宫外与他相见,他告诉我,他有一个计划,可以让陛下离宫前往弓州。”
“弓州路途遥远,往返两月,只要你不随同陛下前往,届时陛下离宫,你便有机会出逃。”
“可是……”卫芜僮有些担忧,“陛下如何一定会离宫?”
“听你兄长说是与先太后……”晏殊郦说出口又觉着不妥,及时止损,“你身在深宫,知道那么多有何用?总之,你兄长都安排好了,你听他的话便是。”
说完,晏殊郦也不管卫芜僮是不是在看信,便将信从卫芜僮手中抽了出来,又收回袖中。
“好了,你兄长托付我的事我已经办到了,本宫事务繁忙,无暇与卫公子闲聊,这便离开了。”
走之前,晏殊郦上下打量卫芜僮一眼,还不忘嘲讽一句,“对了,卫公子可要保重身体,免得……等不到出宫之日。”
饶是卫芜僮思绪迷惘,此刻也大概清楚了晏殊郦的真正意图,可他不明白,“为什么?”
“你为何要帮我?”
话音落在身后,晏殊郦恰巧转身。
为什么?
晏殊郦也这么问过自己。
她要的只是那点殊荣吗?还是别的?
忽然,她笑了笑,像是找到了答案。
“也许,是我觉得你可怜吧。”
晏殊郦望着近在咫尺的殿门,不远处枯叶飘落,映入眼帘。
她稍稍阖眼,那丝莫名的情绪再次浮现。
情意错付,确实可怜。
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第十一章
晏殊郦带走了那封信,卫和书的筹谋在卫芜僮这里了无痕迹。
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只是晏殊郦离开后,卫芜僮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忍了又忍,终于在次日,瞧着赵邝将要退下的间隙,将人叫住了。
“赵公公,我有一事想问你,可以吗?”
赵邝毕竟是沈寐身边的人,不似其他宫人那般卑微惶恐,闻言,搭着拂尘转身,低着视线道:“卫公子说笑了,有事直言便是,老奴必定知无不言。”
“那便多谢赵公公了。”
卫芜僮思索片刻,尽量委婉地问:“赵公公,你可知先太后的事?”
“先太后?”赵邝神情之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但低着头,卫芜僮不曾得见。
“若卫公子想知道先太后的事,老奴倒能说上一二,只是在说之前,老奴敢问公子,为何突然提及先太后?可是听了什么传言?”
“呃……”卫芜僮双眸一转,他向来是不擅说谎的,顿了一会只好错开视线,“没什么,好奇罢了。”
“是么。”赵邝了然地一笑,眉眼旁显出褶皱,年岁不待人。
那笑后,赵邝便没再开口,静了好半晌。
就在卫芜僮以为赵邝不会再告诉他先太后的事时,赵邝视线更低,叹了口气。
“先太后,是个很好的人。”
从赵邝的语气中,卫芜僮听出了遗憾。
秋风将记忆吹至多年以前。
那时的先太后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
年方及笄,相貌过人,因此被先皇看中入宫。
初入宫那一年,先太后荣宠不断,寝殿里珍宝堆砌,寝殿外花草丛生,先皇甚至专门为她开辟了一方天地,规模比之御花园,种她喜爱的花花草草。
那一年,后宫里遍布银铃笑意。
世说宠妃,大抵便是先太后那般模样的。
“可惜好景不长,次年,先太后有孕了。”
“有孕……不是好事吗?”卫芜僮略显迟疑地问。
后宫妃嫔,不都盼望君王宠幸,诞下皇嗣稳固地位么?
“是好事。”赵邝祥和地笑了笑,“卫公子玲珑心,在您看来,确实是好事,在那时的先太后看来,也是好事。”
“不过在后宫之中,卫公子以为,荣宠不断,当真好吗?”
赵邝至今,还记得他身为小太监入宫那年,见花丛中先太后莞尔一笑,惊为天人。
赵邝记得那抹笑,可那笑惊鸿一瞥,亦凋零如昙花暂现。
先太后还未从有孕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不过十几日,她的孩子便没了。
太医查不出原因。
不仅是这一个孩子,后来先太后再次有孕,甚至第三次有孕,孩子都没保住。
屡屡巧合,便不是巧合。
明眼人都能猜出是其他妃嫔嫉妒心作祟,先太后自然也开始怀疑。
于是先太后求先皇为死去的孩子做主。
可……连连失子,身体受损,先太后的容貌已变得十分憔悴,加之先太后背后无母族,摇摇欲坠一朵残花。
面对这样的先太后,先皇犹豫了。
真相,到最后也没有查清。
先太后就如同她寝殿前那些花草,从鲜艳至枯萎。
“自那以后,先皇便不曾踏足先太后的寝殿。”
曾经荣宠一时的妃嫔,最后也无人问津。
“而自那以后,先太后的性情就变了。”
再次见到先太后时,赵邝几乎要认不出来了,曾经的美人,披头散发地坐在满地枯萎的荒草与败花之中,哼着莫名的曲子。
疯狂又可怜。
“再后来的事,老奴便不太清楚,只知道很久之后,某一日,先太后突然出现在先皇的宴会之上,献了一支舞。”
只是那时的先太后已不复从前,眉眼间有的不再是稚气,而是一种烟尘气。
那种烟尘气留不住先皇多久,也无法复宠。
只春宵一夜。
也是在那个时候,先太后第四次有孕。
“第四个孩子,便是陛下。”
赵邝有些感慨,“或许,正是先太后无法复宠,才有了陛下的出生。”
说完,赵邝又觉着不妥,连忙接了一句,“老奴失言,还望卫公子不要多想。”
“嗯。”卫芜僮听话地点点头,“那后来呢?”
赵邝神情一顿。
没有后来。
“陛下六岁那年,先太后便殁了。”
据说是失足,来不及救治,但更进一步的原因便无人知晓了,唯一能知道的是……
先太后殁时,沈寐在场。
沈寐亲眼,看见先太后死去。
“那之后沈寐……”卫芜僮顿了顿,觉着套话有些明显,又改了口,“先皇毕竟宠爱过先太后,先太后殁时,先皇应当也是难过的吧?”
“或许吧。”赵邝眉目缓和了些,又道:“从前先太后在世,陛下不曾见过先皇一面,先太后殁时,先皇亲自去了先太后的寝殿,这才见到陛下,自此,将陛下交给了别的妃嫔抚养。”
至少从这方面来看,先皇对先太后还是有过情意的。
只是浅薄。
当年的事时过境迁,真相如何已再难追溯,不过,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赵邝私以为,先太后的死,对沈寐来说是助力。
没有先太后的死,先皇就不会因为愧疚,多看了沈寐一眼。
沈寐也不会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摇身一变,拿到了争夺皇位的资格。
此后夺嫡弑兄。
得暴君之名。
故事到了尽头,赵邝轻轻地行了一礼,“卫公子,关于先太后的事,老奴所知道的已经全都告知您了。”
“老奴有一句忠告,还望卫公子记得,不管卫公子因何问起先太后,知道便是知道了,千万别在陛下面前提及先太后的过往。”
“为什么?”
“因为陛下,最是忌讳此事。”
赵邝走了,走之前还叮嘱了卫芜僮一遍,说一旦涉及先太后的事,沈寐抱着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态度,是一定会着重且亲自处理的。
说得卫芜僮害怕地缩了缩。
还想再问的事没问出口。
关于弓州与先太后的联系,卫芜僮全然不知。
卫芜僮本还想着改日寻到机会再向赵邝打听打听,这机会没寻到,沈寐倒是先来了。
带着满身的酒气。
今日无宴席,也不知沈寐因何饮酒。
8/42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