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庭穿着睡衣进来。
“他还没醒?”
“嗯。”
程庭看见他侧着身子躺在最边上,上前揽住他的肩,被他有点惊恐地拍了两下:“干嘛?”
“你这样睡会掉到床底下。”
程庭手臂一伸,三两下就把他拖回中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干什么。”
周锦书嘟嘟囔囔:“谁担心这个了?”
程庭眼里闪过笑意,关了灯把被子掀开躺进去,明显感觉床上的人瑟缩了一下。
关了灯以后,周锦书感觉到床旁边塌陷一块,程庭躺进来了。
外面亮得暗淡,窗帘开着,昏暗的天空连云都没有出现,寂静无声。
他提着心等了一会儿,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程庭很老实地没有靠近。
悄悄扭头,才发现他背对着他睡在边上,离他还有一大段距离。
像怕他误会什么似的特意避嫌。
……
周锦书以为自己刚发现兄弟可能对他的屁股有点兴趣,应该警惕得睡不着觉。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眼。
五分钟以后,看了一下午电子产品的他就呼吸匀称地睡着了。
黑暗铺满了整个房间,小区所有的灯都关了,程庭睁开眼睛,轻轻转过身。
仅仅只是转身,没有靠近。
第三十四章
从周二开始, 周锦书要正式开始和方熹着手准备展品的事了。
他上午去上课,下午去方熹家的地下室。
程庭说要送他,被他拒绝了。
不仅这样,早上他也刻意比程庭先走一步, 虽然对他来说, 早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但为了躲着程庭也没办法。
可惜他的小五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用, 出了点问题送去修了, 不然他完全能自食其力。
周锦书第一次去方熹家,坐的是公交转地铁。
她们家应该是自建小别墅,在市区的远郊, 来回需要一个多小时。
他到的时候, 方熹已经穿着短袖长裤洗漱完在门口等他了。
周锦书第一眼看见她有些惊讶。
方熹把头发染成了银白色, 用金属抓夹随意夹着,眉毛也是淡淡的白, 唇却很红,整张脸颜色对比强烈,给人一种冰冷和温软的奇异冲击感。
“锦书。”
她看着他笑,笑起来的时候银色头发带给她的冷漠感就被冲散了, 还是原来熟悉的温暖笑容。
“被我的头发吓到了?”
银白色一般在漫展上看的比较多, 在现实里染这个发色需要一点勇气。
“没有。”
周锦书摇摇头, “很适合你。”
他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方熹的长相是没什么攻击性的, 皮肤很白,鼻梁上有颗小痣,平常她穿衣服也是短裙靴子, 很学院风,看着一股甜美范。
染这种淡色没有加重她五官的寡淡, 反而让她脸上多了些锐利,融合的很漂亮。
方熹笑了,“和我进来吧。”
“这里比较远,程庭送你过来的?”
周锦书:“不是,我自己过来的。”
方熹惊讶:“吵架了?”
“没有。”周锦书马上否认。
说吵架不太准确,应该说是他单方面准备让两个人拉开点距离冷静一下。
方熹笑了笑,没继续问。
小别墅是四层的,外面的院子里种了花花草草,有几颗石榴树,都开了花,远看一片红火,底下的小草也很茂盛,挤得热热闹闹。
周边除了方熹这一家都是光秃秃的,一点绿色也没有,看出来这里打理得很勤。
周锦书在杂草里发现了一个穿着背心除草的身影,两条胳膊赤.裸裸的,手臂上肌肉线条很结实漂亮,随着他的动作肌肉纹理看得很清晰。
门被风吹关了,方熹对那个身影喊:“张霖,门关了,开下门。”
“好。”
张霖站起来,转身在口袋里拿出钥匙过来给他们开门,身上有股浓浓的新鲜青草味儿。
应该是刚刚粘上的。
周锦书看了他两眼。
所以方熹....和张霖在同居?
门开了,方熹领着他进去,主动解释:“外面那些花花草草都是他养的,你别看他长得一副很潮的样子,其实连电子产品都不怎么玩,纯纯一个老干部。”
她小声了一点,轻松道:“我小时候父母就不在了,他奶奶把我带过来养,所以我和他都住这里。”
“不过去年奶奶因病去世了,所以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俩。”
她说起奶奶的时候眉眼很柔和,眸子带着暖洋洋的热意。
周锦书心下有些震惊,小小地啊了一声又闭上嘴。
方熹看起来太阳光了,实在是不像有这种身世的样子。
她和所有被爱包围着的女孩儿一样,开朗、阳光、自信,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好像群星都坠落在这种美好里。
房子里的装修看起来很不错,也干净整洁,不过看着就知道有些年头了。
她把他带到电梯旁:“之后你过来,就自己坐电梯下来找我就好了,工作室在负一层。”
“因为这次我们要做的东西有点大,别的地方实在是不好找,不然我也不会定在这里,让你这么远跑过来,辛苦啦。”
周锦书被刚刚知道的事哽着心,看方熹也和平常有点不一样。
他同理心比一般人还要强,光是听到这样短短两句话,心就忍不住疼,急忙摇头:“不辛苦,这边不堵车,不算远的。”
方熹按了负一,笑着说:“下次打车过来会快一点,或者我去接你,我会开车的。”
“不用了,学姐,坐公交过来挺好的,我也有车的,就是最近两天在修。”
听到他有车,方熹放心了,“那你下次开车过来,我告诉你哪条路线最近。”
“好。”
电梯的按键上的数字被时光冲洗,有点模糊不清了,里面挂了点照片。
周锦书一张张看过去,有点震撼:“学姐....这些是你?”
正对着他的照片是一张三人合照,坐在中间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后面站着张霖和方熹,两人脸还比较稚嫩,看着青春气十足。
四五张照片,方熹不是粉头发就是绿头发,身上的衣服也很....以家长的眼光来看,应该比较离经叛道。
从周锦书认识方熹开始她一直是黑色直发,连卷都没卷过。
电梯门有点年久失修,在负一楼顿了几十秒才缓缓打开。
方熹笑道:“怎么?不像?”
“脸像。”周锦书诚实道:“和你之前的风格不太一样。”
方熹爽朗地笑了两声,她的笑声很有特点,整个地下室都是笑声回荡:“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大学以前和人打了个赌,如果输了,就染黑头发四年。”
“那个人是张霖吗?”
“对,就是他。”
地下室里有点暗,只有上方一个小窗有一束光射入,光束中间是跳跃浮动的灰尘,周锦书抬头看光,很喜欢这个地方。
方熹把灯打开:“有点乱,不要介意。”
“不会,这地方很好。”
周锦书不觉得乱。
地下室很大,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台面,旁边堆放着上次在废品站找的各种废品、玻璃、水晶、石膏,分门别类放得整齐,旁边堆了未完成的人体还有油画,用塑料布盖着,挤得满满当当。
整个地下室就是一个巨大的私人空间,被自己的作品包围。
他也想要这样一个地方,但是租的房子没那么大,在家里周无忧不喜欢他做雕塑,所以在家他也没有。
方熹指着摆在台子上的防护服护目镜:“你的我也给你准备好了,电脑在那边,虽然上次已经商量过了,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
“好。”
上次他们只商量了草图,画了最基本的形态,确定了大概要用哪些材料,但并没有具体直观的样子。
电脑里是方熹做的拆分建模,废墟堆上的巨大金属蝴蝶,表面泛着贝类特有的五颜六色,流光溢彩。
吊着的蝴蝶微微转动,漂亮、惊艳,废墟和金属蝴蝶,两种毫无关联的东西,碰撞在一起充满颓废又生机勃勃的矛盾美。
周锦书的指尖拂过电脑屏幕,赞叹道:“太美了,成品一定更美。名字定了吗?”
“废墟蝴蝶,就叫这个。”
方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站在天窗旁边,问周锦书:“不介意吧?”
周锦书摇摇头,看着她在那束光面前,红唇夹着香烟,吞云吐雾。
方熹的侧脸融在光里,睫毛微颤,银色发丝从发夹里掉落在脸颊两旁,和蝴蝶是同一种美。
周锦书看得有点呆。
其实在因为展品发生这些密切的来往以前,他并不是很清楚方熹是个什么样的人。
外人只能看到表面,他和大众一样认为她乖巧、懂事、情商高,是个标准的乖乖女,但现在他看到了她的另一面。
这一面同样迷人。
方熹在他的心里,从一个远远的、优秀而被人仰慕的学姐变成了具体化的、立体的更能靠近的人。
周锦书说不出这种变化好还是不好,但他喜欢这个变化。
他最初也是因为方熹在新生面前的发言而对她产生好感的。
“我有在工作以前吸烟的习惯。”
方熹感叹:“尼古丁总是会让人产生灵感,不过你可别学我,对身体不好。”
周锦书半蹲下挑选材料,闻言摇摇头:“我不爱抽烟。”
香烟很快抽完,烟在方熹指尖熟稔地转了个圈被她掐灭,她笑得露出两颗狡黠的小虎牙:“开始咯。”
周锦书穿防护服的时候说:“名字取得很简单,不过能理解的意思很多,大道至简,这个名字很好。”
方熹:“废墟蝴蝶有很多种理解,用各种金属废品、贝壳做出来的作品,可以说它代表了绝望里最后的曙光,也可以是贫瘠土地里挣扎长出的生命之花,也可以代表环保,你认为哪个理解最贴合你的艺术理念?”
周锦书想了想:“我觉得都可以吧。艺术不应该是条条框框里的东西,它是大众的,也是唯心的,看的人认为它是什么,就是什么。”
方熹大笑赞叹道:“这个好!你的解释简直是满分。”
“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有灵气,简直天生就是为艺术而生的,如果你愿意在雕塑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一定会有所成就。”
周锦书愣了愣:“难道你之后不打算走这条路吗?”
方熹说:“不是我,是你们这一届应该有不少人要走了。”
“啊?”
看见周锦书一脸惊讶,方熹顿了顿:“你还不知道吗?雕塑专业,你们应该是最后一届了。”
周锦书手上的动作停了:“之后雕塑系不招人了吗?”
“准确来说是传统雕塑专业不招人了,你也知道现在就业形势不是很好,这种纯艺术的专业以后找工作是很难的,学校决定从今年开始取消这个专业了,如果没猜错,暑假过后你们大二开学的时候,应该会安排你们重新选。”
“你们可以选择更有工作价值的城市雕塑设计、建模设计,留在传统雕塑的恐怕没几个人。”
周锦书很久没说话。
他心里泛起数不清的失落,他喜欢传统雕塑,很喜欢。
他外公就是一个传统雕塑师,他从小就爱拿着小板凳坐在旁边看他在泥土上涂涂抹抹,赋予这些原本灰头土脸的东西新的生命力。
闲的时候,外公喜欢做一些小兔子、小蚂蚱给他玩,逗他开心。
他现在还记得他的大手,抚在他头顶的时候,轻轻的很温暖。
外公的眼睛布满皱纹,笑起来会皱在一起,会抱着他举高说:
“我们的锦锦又变重一点咯,以后要长得比外公还高,长成大男子汉。”
“我这个糟老头子,多活一年就能多一年时间看我们锦锦长大,以后要多回来看看,外公给你做糖糕吃。”
后来这个老人去世了,没能看着他长大。
周锦书有些难过的想,现在连外公喜欢的雕塑也越来越少了。
大学里开纯艺术传统雕塑专业的已经不多见了,大家要吃饭,学校也要就业率,人的生命里不可能只有艺术,还有柴米油盐,这些在很多人眼里比虚无缥缈的艺术更重要。
27/59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