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书扯了扯嘴角,易宁本来就头疼得要爆炸,看见他这个笑,一下子就忍不住了:“你笑什么?你觉得很得意是不是?”
“是不是!”
“你凭什么得意?”
“周锦书!你滚出去!滚出去!”
他发疯一样喊着让周锦书滚出去,全然忘记了这里是周锦书的家。
周无忧推门进来,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揉了揉眉心:“吵什么,在吵什么?”
万姨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星,眼睛一瞪,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拉住周无忧的手臂:
“锦书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拉着我说我拿了他东西,要我还。这....我没拿怎么还啊?造孽唉。”
周无忧静静地听着,眼神很平淡,看向周锦书:
“既然没拿,就别吵了,算了。”
易宁看到周无忧,酒就醒了大半,听见她说算了,才松一口气。
周无忧什么也没问,不分青红皂白就让周锦书别吵了。
周锦书站在原地不动,觉得挺荒唐:
“被偷东西的是我,你要我算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所以是什么?”
周无忧的耐心就要耗尽。
周锦书看着周无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那是外公留的遗物。”
易宁拉着万姨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她更不敢看周锦书了。
周无忧把手里的包放下,淡淡问:“那又怎么样?她没拿,是我拿了。行了吗?”
万姨慌忙点头:“对,不是我拿的,我拿那玩意干啥。”
易宁嘴角勾起一个笑。
周锦书的视线扫过面前的三个人,他们站在一排,一致对外,表情和态度都在说,是他无理取闹。
他低着头轻笑了一声。
他都差点忘了。
在这个家里,他才是孤立无援的那个。
这些天压抑着的情绪从他心尖滚滚溢出,这些年的委屈、愤怒,在这一刻成了一颗砸进深池塘里的巨石,只是轻轻一扔,就激起千层巨浪,带着他一路沉底。
失望和绝望涌上心头,最后又成了无垠的平静,他压着颤得厉害的手:
“妈,这东西我曾经给过你。一个小木雕,我告诉你那是外公留给你的遗物,但是没几天你把它给易宁玩了。”
他冷静道:“你可能不记得了,它被扔在院子的地上,我捡回去了。”
所以周无忧不可能拿,甚至她都可能忘了这东西的存在。
那个东西是外公去世以后,他嘱咐他给周无忧的。
他给她,又被她随手扔到一旁。
没过两天,易宁拿着那个小木雕出现,用来挖土玩。
他就站在院子的那棵大榕树后面看着,等他玩腻扔了,才捡起来。
周无忧皱着眉头:“那又怎么样?”
周锦书看着她,忽然觉得好累。
不想再争论这个事了。
他眼皮拉耸,被长睫上的湿润压着:“我不会去国外,我也不转专业,其他的随便你。”
反正东西是她的,他只是替她收着。
周无忧被他这句话激怒,抄起茶几上的茶壶一摔:“那你是要怎么样?要去当个同性恋?你要去祭拜你外公,好,可以,你在家因为这件事吵,就是不行!”
“哪件事?”周锦书问:“外公的事?他留的东西,你可以不要,我收着也是错吗?所以被偷了就是活该?”
周无忧大怒,吼道:
“是谁生你养你?你在他那儿才过了几个月,你就这么念念不忘,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你那个外公,小时候我跟着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喜欢雕塑,天天泡在雕塑里,家里的事不管不顾。”
“你外婆因为没钱治病,活生生痛死了,我上学没有学费,自己割草喂羊去卖,一个学期冻得手指头脱皮出血,才能凑够学费。他不干活,天天摸着土堆,还要靠我给他做饭,每天除了吃土豆就是青菜,营养不良倒在操场上。”
“你长这么大,知道吃不饱是什么感觉吗?知道没钱是什么感觉吗?知道交不起学费看老师脸色,一遍又一遍说着再等等的感觉吗?你知道没钱就是没尊严吗?”
周无忧指着周锦书,声音发颤:“你从小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我创业初期拼到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是为了什么?连你也要学雕塑隔应我!”
周锦书安静地听完她的话,红着眼眶:
“生我,养我,妈,你生我养我,你知道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吗?你真的是为了我吗?”
泪珠一连串地顺着脸颊掉落:“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记得我生日是什么时候吗?给我过过生日,哪怕一次吗?”
“你只给我夹过两次菜。一次是饺子,马蹄萝卜馅,一次是葱煎蛋。”他苦笑,神情苍白得令人难过,“我和你说过,我不爱吃葱。可是饭桌上每一道菜都放了葱,你从来没注意过。”
“你对别人家的孩子充满和气,无论我做得再好,也得不到你的表扬,你对我永远不满意。”
“我知道我胆小、懦弱,上不了台面,讨人嫌,没人会喜欢我。可我已经尽量在讨你喜欢了。”
周锦书痛苦地问:“为什么要生我?为什么要养我?”
“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有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
如果他本来没有妈妈,他就不会奢望这份爱。
老天让他有,又在日复一日里告诉他,其实他没有。
不被注意、永远被忽视,没人在乎他的感受,嘴上说的爱紧紧囚着他,让他像个木偶一样活了十几年。
明明是伤害,却要打着为他好的名号,让人在愧疚和不安里深陷泥潭。
压抑和窒息包围着他,在这个名为家的、本该最温暖的地方,日复一日。
被伤害的童年就像是一场落不尽的绵绵细雨,雨里的人长大了,雨干了,心还是湿的。
周锦书突然的爆发,在场的三个人都惊了。
周无忧的神情有些怔愣。
“你.....锦锦........”
“不要叫我!”周锦书抬起胳膊用力擦了擦眼泪,转身就走。
在门口的时候他停了停,半侧着头,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湿润的眸子里,挂上最后一缕太阳:
“外公走的时候和我说,他对不起你,让我听你的话,不要惹你生气,说你脾气不好,要我让着你,照顾你。”
“我没资格评判你们的事,但是那块木雕里有一块金子。是他留给你的。”
小木雕是一个荡着秋千的小女孩,拿在手里有点重量,里面是这个老头积攒了半辈子的积蓄,周无忧恨他,从来没回来看过,他自己觉得周无忧创业需要钱,就攒钱给她。
泥塑不太挣钱,他一边带着周锦书一边捡废品,上午去街头捏小人,小孩扔空瓶子砸他,他也不生气,只会憨着摸头,不停地鞠躬说谢谢谢谢。
这一小块金子,是他一个瓶子一个瓶子,一个泥塑一个泥塑,一笔一划攒出来的。
他经常和他说,他对不起他妈,愧对于她。
年轻的时候把艺术看得比天重,觉得艺术不应该用钱衡量,更不该街头卖艺侮辱艺术。沉浸在雕塑的世界里,没有尽过养家的责任,让周无忧用细瘦的肩膀扛起一家人,最后她妈也因为没钱看病在病痛里身亡。
是他造下的孽,他该用一辈子困苦来还。
金子的事他谁也没告诉,周锦书都不知道他在木雕里藏金子了。
木雕在易宁手里的时候还没破,收在箱子里慢慢裂了,他才发现里面还有这么个东西。
连万姨都不怎么看得上的一块小金子,凝聚了一个穷人的一生。
周锦书不想去想外公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这东西一点一点刻进木块,每当他睡了,烛光照耀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他抖着手小心地完成这个秘密。
只有月光知道的秘密。
.......
易宁上前来,安慰周无忧,“周姨,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万姨在旁边搭腔:“就是,这孩子太不懂事,不知道你的辛苦....”
周无忧甩开他的手,喉咙嘶哑流着泪,反手就给了易宁一耳光,她吼道:
“滚---你们给我滚---”
“滚出我家!”
万姨不肯走,一边心疼地看着易宁的脸,一边喊:“你怎么打人呢你?是你儿子不懂事,你打我儿子干什么?”
易宁被这一巴掌打得呆了,不敢置信:
“你打我?”
周无忧上前又甩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很清脆:
“打的就是你!你们这对母子可真不错啊,都是白眼狼,难怪是母子,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怎么欺负他的?易宁,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打算让你管理公司吧?你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吗?”
万姨要疯了,跑过去想打回去:
“你还敢打他,我和你拼了!”
“我又没打过你儿子!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周无忧冷笑:
“就凭你们吃我的喝我的,就凭你儿子的学费是我交的,就凭你儿子靠着我的关系在国外念书,就凭你不知好歹偷东西!”
这时候她倒是不装了,小小年纪就在村里讨饭吃混出来一身骂人的本事和力气,看着瘦瘦小小的,易宁一个男人也打不过她。
易宁被打了两巴掌,脸肿得老高,弯着腰笑得眼里都是泪花:
“周无忧,你可真厉害。没一个人喜欢你,你儿子也不喜欢你。”
“你觉得,你指责我,指责我妈,就能让你那颗又脆弱又敏感的心好过一点?你觉得都是我们的错,你没错,我们越可恶,你的罪就越轻是不是?你真是--从头到尾都这么自私。”
“你也不想想,就算我真的欺负周锦书了,没有你的纵容,没有你的忽视,我能欺负他吗?”他哈哈大笑:“我TM只是个臭保姆的儿子啊!”
易宁分不清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因为周无忧的痛苦更多一点,还是尊严被践踏的痛苦更多一点,混乱和哽咽让他眼里都是酸涩的刺痛和攻击性。
他以为就算自己不是她亲儿子,她这样培养自己,也是对他有两分感情的。
可她现在说什么?
让他照照镜子。
太可笑了,他的野心不都是在她的温养下才滋长的么?她儿子对她失望了,她就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他身上。
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借口怪别人。
周无忧流着眼泪,万姨上来对她拳打脚踢:“你还敢说我是白眼狼?周无忧,是谁小时候吃不上饭,是谁给了你一口吃的让你们父女俩不至于饿死,你还敢说别人是白眼狼,我呸!我没让你给我一大笔钱算好的了!”
周无忧站起来,满眼通红,眸子里的寒意看得人心底发冷:
“我给了你们家这么多,一碗搜饭的恩情,早就还够了吧?你老公把你打得半死,我把你从村里接出来,让你离婚你不离,后来他要你回去,那次你差点就死了,也是我帮你告他,我给你的还不够多?”
“没有我,你还是村里那个邋里邋遢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农民!没有我,你儿子读不了书,和你一样是个垃圾货色。”
“你们以为你们是谁?我又是谁?”
“就凭你偷的东西加起来,够你在牢里待到出来领你那塞牙缝的养老金。”周无忧把万姨骂得不敢还口,又转过身对着易宁:
“还有你,我让你读书,让你进公司,让你动歪心思了吗?你真觉得凭着你那三脚猫纸上谈兵的知识,能在金融圈站稳脚跟?知道我为什么不介绍人给你认识吗?”
“我嫌你丢人!”
这句话彻底戳到了易宁的痛处,他双目赤红,青筋暴起,挥舞着拳头要上去打人,万姨不敢了,紧紧拖着他。
周无忧看着他暴怒,冷冷道:
“只要我想,在这个圈子,没有人敢要你。你妈坐牢,你饿死,这刚好。要我现在报警吗?”
她掏出手机对着易宁:
“不想坐牢就赶紧滚!我本来不想和你们计较,但是现在,偷了什么,全都还回来。”
她加重语气:“所有的,每一件。”
......
他们走了,客厅一团糟,从刚刚的嘈杂到现在的安静,周无忧瘫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捂着脸痛哭起来。
.
周锦书从家里出来,慢悠悠走在大街上。
落日半悬,层层叠叠的云在橙金色的晚霞里,两旁堆成山峦的形状,中间云雾稀薄,两座云山中间,阳光形成一大束,耀眼的照射下来。
他不想回家,只带了个手机,犹豫了两下还是没给程庭发消息。
每次要用人的时候就喊人过来,他还没那么不要脸。
56/59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