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比破门还风化严重!
越青:“巡防营好歹是大都内巡逻的军队,怎么看起来比地方九品官还要穷?!”
“噗嗤。”遂钰没忍住。
怪不得萧韫非要将他塞进巡防营,这地着实是个历练人的好地方。
每年给巡防营拨的银子不少,怕不是仗着后台硬,没干几件人事,雪花银流水似的,全进了酒囊饭袋们的口袋里。
遂钰沉吟片刻,正欲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怪叫,紧接着,身着巡防营服饰的小个子男人抱着酒瓶快步朝遂钰的方向跑来。
越青横跨一步,挡在遂钰身前。
“大——人——嗝!”
小个子男人打了个酒嗝,离得近了,风一吹,遂钰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闷臭味。
“来者何人。”越青警惕道,同时抬起剑鞘。
小个子男人笑嘻嘻说:“小的是巡防营看门的,方才野狗叼走了小人的鸡腿,这不,去追了二里地,好不容易抢回来半个。”
他晃了晃手里的半个鸡腿。
说是半个,其实也就只剩骨头了,骨头上可怜的挂着些许肉丝。
“按理说,巡防营重地,须得有两个小队以上的兵值守,怎么就只有你一个看门的。”遂钰说。
“大家伙有家有室的,平时都回家住,再说这只是议事的地方,过年也没什么人来。”
小个子男人晃晃悠悠,企图端正站直,但左脚踉跄,右脚撤不及,一个大马趴,直接扑到在遂钰脚下。
遂钰低头,饶有兴趣道:“你猜我是谁?”
“猜,我猜,我猜你是个美人!”
遂钰双眸微眯,薄唇轻启,慢条斯理地拉长音调:“哦?”
御前行走兼任巡防营副都统的南荣大人,走马上任第六天便把大理寺梁大人家的远房表弟给打了!
御史台年过七旬的老大人,当年用奏折还砸过先帝头的左长央左老大人,在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进宫面见圣上。
坐在皇帝赐于其就坐的椅子上,哭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
萧韫还是皇子的时候,目睹过这位老大人的风采。
先帝在左长央面前被弹劾地哑口无言,脸一阵青一阵白,想辩驳几句,均被左长央堵了回来,只好硬着头皮将话听完,尽快将人打发回去。
天杀的,该死的祖宗规矩,不杀言官御史。
萧韫现在就想抄左长央九族!
左长央嗓子都哭哑了,抓住皇帝的手,泪眼朦胧道:“老臣为大宸鞠躬尽瘁多少年,陛下可要为老臣做主啊。”
萧韫连道:“朕一定做主,一定做主。”
“老臣就一个女儿,外嫁出去二十多年都没回京,她那夫婿日夜对她施以暴行,老臣竟全然不知。那孽障得病死了,小女才将此事告诉臣。”
“臣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愧对于她!”
萧韫用眼神示意陶五陈,陶五陈连忙取来帕子放进左长央手中,左长央抹了把眼泪,哭道:“她如今再嫁,夫妻和顺美满,谁知,谁知昨夜竟被一车夫拉回府,身上全是伤痕,一处好地都没有。”
“南荣大人怎能将人打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也是做儿子的,怎能对别人家的儿子如此心狠!”
对此南荣遂钰表示,明明是倒插门的女婿,何来别人家的儿子。
“即使是儿子,也该请梁大人家远方表亲入京告官。”遂钰说。
萧韫一整日都在应付御史台老大人,也辛苦左长央都哭成那样了,还能一字一句振振有词,后来太医候在殿外,左老大人若是哭得喘不过气了,便立即施针救命。
萧韫现在一闭眼,仿佛都能听到左长央的哭声在耳旁回荡。
他说:“若巡防营怠慢,你找人偷偷打一顿便是,怎么还亲自上手。”
遂钰将御膳房送来的梨水搅了搅,瞥见萧韫手腕那三道明显的指痕,问:“胳膊怎么了?”
“被左长央抓的?”
萧韫无奈,捻起琉璃盘中剥好的荔枝,直接塞进遂钰口中说:“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遂钰乐了,他少见萧韫吃瘪,左长央自先帝那一代便以口舌出名,看来老了也功力未减。
原本他是想放过那个看大门的,奈何那人竟得寸进尺,直接一骨碌起身扑着遂钰的腿,抱着他的腰喊美人。
遂钰哪受过这种气,当即将越青腰间佩剑抽了出来,用剑尖挑了此人的头发,将人剃成光头打了一顿。
“我想,把他剃光头就好了。”
遂钰咽下荔枝,单手撑着脸颊冲萧韫笑:“可是他抱着我的腰,说要养我。”
“臣想,那哪行啊,一声美人放过他,二声当他吃酒吃糊涂了。”
“再叫第三声,臣就想要了他的命。”
第45章
声音落地轻飘飘的,若不是话本身的意思,从语气中根本听不出杀机。
遂钰目光灼灼,与萧韫对视时没再似往常收敛避让,眼锋像是凝固着千年不化的寒冰,淬着一层罂粟花般鲜艳的毒。
潮景帝忽然不悦地捂住遂钰的眼睛,遂钰启齿:“陛下捂什么呢,是臣长得不够好看吗。”
不,萧韫想。
初见太学,遂钰瘦瘦小小,胳膊肘像是一用力便能捏碎。如今养得面色红润,脸蛋嫩得能掐出水。
只是他还不适应这样的南荣遂钰。
遂钰的变化一年一个样,少年人正在抽条长个的年龄,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但不能是这种杀人的表情,吓人。
萧韫说:“你这表情太吓人了。”
吓人,不见得吧。遂钰眼皮轻颤,浓密睫毛扫过萧韫掌心,徐徐道:“都是陛下所授,臣只是见样学样罢了。”
见样学样?
遂钰那边气不过把人打得半死,这边萧韫被老御史声泪俱下扰得耳鸣。有些人能打,有些人不行,与御史有牵扯的高门大户更是得从长计议,至少得给这些老臣们脸面,闹得太难看终究是朝廷承担一切。
萧韫:“他碰你哪了。”
“巡防营想给我下马威,天子脚下,陛下,你这也不管吗?”遂钰淡道:“我的面子不要紧,反正我也从来都没什么面子,倒是陛下自己,大都城内巡防要务,乃至于涵盖周边各衙门,巡防营的油水恐怕不止是朝廷每年下发的军费。”
这些人敢给遂钰脸色瞧,铁了心想叫皇帝不痛快。
遂钰根本不在乎萧韫的敌人究竟是谁,他也没兴趣琢磨下一步该对谁下手。萧韫想叫他做的,无非是恶心这群酒囊饭袋。
他们动不得鹿广郡的人,就只能从小事上撒气。
翌日,南荣遂钰御前侍候时因病昏厥,太医院诊治后一致认为,高热之相并非只有外寒入体,也有可能是被吓的。后半夜南荣遂钰高烧呓语,南荣世子亲临左御史府中讨要说法。
战场刀光剑影的武将,只是端坐在那喝茶,便已隐约可闻杀伐之气。
左府多少年未曾时过子时仍灯火通明。
下人们乌泱泱站在外院,府门口围着数名身着甲胄,手持长枪的三尺壮汉。这些人将整个御史府围得水泄不通,看不清样貌,狰狞的兽面面具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们的脸。
像是画中的凶兆之相。
左长央颤颤巍巍被下人扶至前厅,才跨入门槛,正欲说什么,见自个儿子耸着肩膀,蜷在南荣世子左手边位子上,南荣世子正大光明,坦然地于主席落座,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
御史台受人尊敬,先帝在时还要给左长央几分薄面,如今的陛下听他训导更是不敢不听,一个外姓王倒大摇大摆进左府如入无人之境。
左长央脸皮抖了抖,压着火气道:“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世子踏夜来访,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要紧的事。”南荣栩笑道:“晚辈敬佩左大人,左大人文采斐然,入夜前读了大人曾力谏先帝开凿运河的陈情,也正是因大人之举,江南百姓才免受雨季洪涝之苦,亦缓解北方春夏干旱。”
“一时心生向往,便等也等不及天明,连忙赶来见见功在千秋的左老大人了。”
左长央扭头一指门外南荣府亲卫,生气道:“这就是鹿广郡的做客之道?目无天子!目无王法!!!”
天子,王法,南荣栩掀起凉透的茶杯,淡道:“南荣王府,南荣王不行王法,难道还要遭御史羞辱无所为?”
“左长央,南荣遂钰是我鹿广郡的四公子。”
“大都待久了,你也老糊涂了?”
“难为那群新科进士陪着你这么个老头唱戏。”
话说得不留情面,南荣栩惯以温和待人,今日没笑,绷着唇,只是在那姿态舒展地坐着,便已令在场的所有人胆战。
南荣栩向来拒绝无意义的武力,这不仅是浪费军备的行为,也显得——
很蠢。
左长央脸一阵青一阵白,南荣栩这种小辈,他向来不放在眼里。上了朝堂,南荣栩也不配与他争辩,“老夫当年连南荣王也谏过,你父王见了老夫还要礼待三分,世子今日之举,传入大都勋贵耳朵里,丢的是南荣王府,鹿广郡的脸!”
南荣栩:“左大人好大的口气。”
“言官若都如左大人这般强词夺理颠倒黑白,沙场将士在外御敌,京城内却不攻自破,朝堂倾覆,日后留在史书上的,可就不是御史拼死上谏的美名了。”
“那叫愚忠。”
“而愚忠是最温和的比喻,类似于大人这般,任由亲属羞辱朝廷异姓王之子,御前行走,巡防营副都统的行为。”
南荣栩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叫奸佞。”
“哦不。”南荣栩顿了顿,纠正道:“奸佞之中的奸邪谄媚,大人只占前者,还够不到奸佞二字,那么本世子要用什么形容词来比喻大人呢。”
南荣世子半夜敲人家御史左长央的家门,天不亮便传遍整个大都,遂钰被轻薄的事也被顺理成章地抖搂出来。
遂钰坐在御书房处理奏折,有一半都是左氏门生参南荣世子张狂无德,不尊元老。
他将那些奏折调出来,全部丢进脚边取暖的火盆。
“人面兽心。”遂钰评价。
萧韫乐了,放下朱笔问道:“你大哥?”
遂钰:“……”
自然是御史!
此事不占理的本来就是他们,受害者还未委屈,怎么侵犯者反倒理直气壮上门要求赔偿。
还是打得轻了。
“就该直接把他丢进护城河。”遂钰想了想,忽地记起护城河好几年没水了。
前些年总有人投河,偏找护城河跳,钦天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此乃不详,祸端为五行之水,需得阻断方可使大都恢复平静。
于是萧韫着人将引入护城河水的水渠关闭,自此,护城河没有河。
遂钰:“陛下似乎很信钦天监的话。”
“怪力乱神不可全信。”萧韫说。
遂钰:“陛下既不信,为何还要改臣的姓名,将臣留在大都,饱受骨肉分离之苦。”
“大都不好吗?”萧韫语气中没有半分愧疚,厚着脸皮反问。
哪里都不好。
遂钰想,萧韫见过广袤天地,为何还会喜欢数丈宫墙,仰头便是有棱有角四四方方的牢笼。宫内宫外共享一片天,但又没有共享一片天。
皇宫让他喘不过气,就像游鱼搁浅,费力地开合着鳃呼吸,最终还是会变成任由飞禽走兽果腹的尸体。
“南荣隋这个名字……并不难听。”遂钰说。
萧韫已经批阅完部分奏折了,喝水润喉的空档,只稍抬了一下眼,遂钰那份无法忽略的目光,正灼灼盯着他。
萧韫:“……”
“咳咳。”潮景帝清了清嗓子。
“朕给你起的名字,不好吗?”
“不难听。”遂钰说,但寓意确实不好。
彩云易散琉璃碎,萧韫当年根本没想让他活太久。
该死的时候没死成,想死的时候又不让死,好处全让萧韫一个人占了,不亏是江山之主,帝王之尊。
“如果我死了。”遂钰淡道,他想了想,觉得诅咒自己太晦气了,于是改口道:“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把你好好送到皇陵,每年给你上香,帮你收拾坟头草。”
萧韫霍然起身,大步走到遂钰桌前,抬起遂钰的下巴,心平气和道:“那么朕便临死前下一道遗诏,南荣遂钰死后同葬皇陵。”
遂钰说不出“我自家有祖坟”这种话,与萧韫争辩毫无意义,难不成他还能死到萧韫前边去。
丢进火盆的奏折噼里啪啦响,火花迸溅,飞灰随着萧韫的动作,全部粘在他裤腿处,遂钰用奏折挡住萧韫的手。
“时候不早了,臣今夜回府,不打扰陛下歇息。”
入夜。
“小弟身体不好,在厅里跪太久是要跪出病的。”褚云胥孕吐翻来覆去睡不着,推了推坐在床边翻阅文书的南荣栩,轻声细语道:“回来还没吃东西呢,你这个做大哥的也不知道心疼。”
南荣栩冷笑道:“他还知道回家?”
瞧着遂钰与潮景帝朝堂上一唱一和,想必还得再宫里躲个千秋万代。
遂钰不想军医把脉,南荣栩再担心他的身子骨,也尊重他的决定,毕竟分离十几年,感情总要循序渐进,不好刚来就逼迫他做些什么。
但入京这段时日,潮景帝对遂钰的态度远远超出南荣王府对皇帝的看法。
君主与臣子过分亲密,并不是什么好事,又听外头传言,遂钰出现在皇帝身旁做行走之时,恰逢确定册立太子人选。
萧韫,萧鹤辞,君臣父子,遂钰掺和到这两人之间,稍有不慎便是掉脑袋的大事。
朝堂风云诡谲,遂钰还那么小,在别的少年郎肆意策马的时候,便得入朝替皇帝与群臣世家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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