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席飞鸿:“又不同外人讲,小遂钰好奇,当然得多说说你的光辉事迹,省得营里乏闷,将人憋坏了。”
遂钰知席飞鸿是为了缓解他初入军营的不适,这才提及父王少年的糗事。
他想了想,说:“御前行走并不仅仅只是递交奏折,告知各部事宜,有时也会配合禁军负责大内安全。”
“父亲,鸿叔,我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席飞鸿挠挠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遂钰对南荣军有具体的印象:“禁军与边塞厮杀的将士,还是略有不同,他们吃穿用度在各军之上,大多身家清白,甚至还有亲属入朝为官,与真正驻守边疆的将士比,他们的家世已经算是百姓中极高的了。”
“朝中各将管理方式不同,各营各有风气。有些将领只顾功劳,不顾作风,打仗是一把好手,但也在百姓中不得人望。”
“也就我们王府管得严点,禁止将士狎妓,违者军棍处置,或是直接驱逐出营,永不复用。”
南荣明徽:“遂钰,军营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大哥二哥在军营摸爬滚打十多年,才勉强换来些将士跟随。老三吃住都在营里,一年到头不着家。”
“我明白,父亲。”
遂钰起身为南荣明徽斟茶,平静道:“我不像哥哥姐姐们体魄健壮,上战场这种事,为了不给大家拖后腿,我会选择待在府里陪伴母亲。”
“从陛下那里学到的规矩,或许能在与朝廷来往文书中有所帮助。”
“没想到皇帝真愿意放人,多少年了,每次我们想提及接你回鹿广郡,朝廷那边都左遮右挡。”席飞鸿感叹。
“只是可惜小遂钰的身份……”
不提还好,提及遂钰带回来的假死旨意,南荣明徽便上火。
哪有这般将人送回鹿广郡的。
说到底还是南荣府吃亏,想正大光明将四公子接回去,却只能先将遂钰带回鹿广郡,再寻个什么新身份。
遂钰浅笑:“身份不过身外物,还好皇帝并未真将我杀了塞进棺材里。”
“他敢!”席飞鸿拍桌。
“王爷,将军。”
恰时,亲兵进帐里来,禀报道:“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难民,正围在营外要饭吃。”
京城外难民多见,大都不接管,也不驱逐,任由这些人自生自灭。
按照府衙的说法:难民以为大都的青天大老爷们会多看他们一眼,不过都是那些沿途各州安抚他们的说辞。
倘若他们在地方州府再闹腾几日,惊扰朝廷,朝廷便会派钦差下来管制,至少给他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去处。
谁都知道眼皮子底下的手脚最好动,皇帝平日也只是在宫里处理政务,若真要出宫,禁军得先开道,确定皇帝安全后,皇帝的车马才会张扬或低调地出行。
待那时,难民早就被闻风而动的官兵驱逐,哪还能看到人影。
数不清的难民,从营口向后延伸几十米,守卫的将士增派十几人,组成人墙,并立荆刺栏与铁盾,将他们挡在营地外。
南荣明徽:“去年地方收成不好,都是可怜人。”
话罢,南荣王负手问后他半步的遂钰,道:“阿隋,你觉得该如何安置他们比较好。”
遂钰答:“驱逐。”
席飞鸿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同南荣明徽对视,南荣明徽饶有兴趣道:“为何是驱逐?”
“父王感叹他们可怜,不也并未立即出手相助吗。”
遂钰环顾四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此处驻扎,海边的水师也回来了,几个营扎在这,怎么就只有我们门前围着人,明摆着给王府添堵而已。”
“再假设,这些难民真的只是误打误撞找到我们。”
“我们给了他们吃食,他们便会带来更多的难民。”
大都世家林立,贵胄聚集,怎么就南荣王府肯接济。
“先朝廷一步大发慈悲,岂非打朝廷的脸。”
风起,林间草木沙沙作响,几片落叶盘旋着落在遂钰肩头,南荣明徽替遂钰拂去,又说:“那么该如何处置。”
“不问,不管,等他们闹够了,便会自行离开。”遂钰说。
席将军在遂钰提出解决办法后,向南荣明徽露出那样的表情,遂钰并不意外。
在他们眼中,遂钰是王府年纪最小的孩子,又是无父母在身边照管,做了十几年的质子,理应对世事更天真,推己及人地向身陷水深火热的百姓伸出援手。
遂钰笑吟吟道:“儿臣才疏学浅,在父王面前班门弄斧了。”
“御前行走倒没白做。”南荣王评价。
第74章
话语里……分明是赞赏?
遂钰愣了愣,一时没能理解父王所言。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被父王责骂的准备。
与鹿广郡的格格不入,不仅仅只是性格,而是偌大皇城的规矩,与自由奔放的边塞形成的差距。
遂钰没办法改变根深蒂固的行为,也很清楚隐瞒性格,并不利于与王府中所有人往来。
或许他们并不喜欢这样的南荣遂钰,但南荣遂钰却不能不让他们了解,四公子是大都造就的四公子。
坦诚布公远比遮遮掩掩来得更猛烈,却也能避免更多的冲突。
例如与南荣栩的。
自南荣栩抵达大都,大大小小的争吵,甚至动用家法,令遂钰陡然发觉,他不可能真正融入鹿广郡。
即便鹿广郡向他敞开怀抱。
他观察南荣王的同时,南荣王也以相当的目光凝望他。
遂钰很明白那种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沉重却又轻盈,有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南荣明徽道:“那么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父王不担心我会办砸,丢了南荣府的脸面吗?”遂钰问。
话罢,不待南荣王开口,席飞鸿便调转脚步往回走,显然认为父子二人之后的话,并不适宜他一个外人旁听。
待人走远了,南荣明徽才道:“南荣府的脸面是万千将士厮杀而来,于我们南荣氏并无过多干系。”
“皇帝既用心教你,又肯送进巡防营,想来区区小事,你还是能拿得起的。”
“外界对父王的传闻,这些年孩儿也听过不少。”遂钰说。
“哦?”南荣王没想到遂钰岔开话题,饶有兴趣道:“那么在你看来,外界传闻与亲眼所见有异?”
“是的。”
遂钰答。
“父王教导兄长数年,在未见父王前,我理所应当地认为,兄长便是按照父王的模子长出来的。”
可现在再打量南荣明徽,遂钰却从他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虽然很微弱,但这种强烈的鲜明,不得不令他无限联想。
遂钰直言:“父王将我领进军营,今日分给我略显棘手的差事,不过是观察我将徐仲辛堵在宫门口,觉得我在皇帝那学到了些什么。”
“而皇帝仍是皇子之时,跟着父王边塞杀敌,想必在父王这里,也学了不少本事吧。”
与其说南荣明徽信任幼子,不如是遂钰沾了萧韫的光。
怎么哪哪都有萧韫!
“父王忌惮皇帝,却似乎又欣赏皇帝,不是吗。”
难民哀嚎连天,有些实在没力气,软趴趴地躺在路旁,破破烂烂的草鞋在眼前晃悠,远远看着像是踩在了他们的脸上。
南荣明徽略一挥手,身旁的亲卫心领神会,立即带着人前去驱逐。
“为何?”南荣明徽问。
遂钰:“大哥在父王身边多年,可在我看来,他与父王并无相似之处。”
“而父王并未选择与我在大都见面,反倒想提前带着师爷去凉麓山试探我。”
遂钰厌恶这种行为,源于那份莫名的熟悉,但当细细想明白后,他才意识到——
萧韫也是如此。
“兄长因我的性格,已经多次教训过。”
“父王却并未约束我的言行,显然是满意我的做法。而我在潮景帝身边学习,行事作风自然相似。”
遂钰说:“儿子愚钝,不知说对了几分。”
如遂钰所料,南荣明徽露出一抹赞赏的笑意,拍拍遂钰肩膀,道:“并非南荣府世子,自然能过得更快活。”
“而你大哥他,不行。”
南荣二公子可以从主将落至普通士兵,泥里打滚,雪地埋伏,徒步行过高山长河。外头的人总能称赞一句,二公子能屈能伸,历练归来定有十足的长进。
“南荣世子之名,有时比南荣王的名号更引人注目。”南荣明徽比遂钰高许多,顺手将遂钰外翘的领口抚平,示意遂钰可以继续说下去。
遂钰想了想:“因为比起南荣王府的现在,更多人愿意期待王府的未来。”
现状不可更改,却能遥望十几年之后。
南荣明徽对整个鹿广郡的影响,大抵已经只能止步于当前,南荣栩承担着带领鹿广郡的责任,成败与否,皆由时间验证。
“所以南荣栩他不能停下,必须牺牲一些情感。”
南荣明徽举例:“例如玩乐和犯错。”
没有更多的机会允许南荣栩犯错,他必须按照每一人南荣王既定的道路前行。
遂钰不明白为父王要告诉自己这些,问道:“所以父王想要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是你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南荣明徽摇头。
“这算是父王为我上的第一课吗?”遂钰觉得气氛有些严肃,笑道。
南荣明徽:“为父指的是,你可以做阿栩没办法做过的任何事。”
“例如在鹿广郡最繁华的大街跑马。”
遂钰眨眨眼,看着父王的笑容在眼前放大,下意识思考此话中,是否有什么需要自己注意的隐言。
说不定是父王的又一次考验?
他不由得蹙眉,反复回味好几遍,耳旁又响起南荣明徽的声音:“只是字面意义的跑马而已。”
“大街?”
遂钰讶异,还想问什么,南荣王却忽然负手往营里走了,独留遂钰一人凌乱。
夜里,遂钰抄写经文,越青趴在桌边打瞌睡。
“父王说我可以在鹿广郡跑马。”
越青迷迷瞪瞪道:“鹿广郡,嗯……有很多马场……”
“他说在最繁华的大道跑马。”遂钰说:“此为何意?”
越青:“……”
……
越青回过味来,惊醒了:“什么?城内禁止跑马,违者罚五十吊钱呢。”
遂钰放下笔,随手捻了颗山楂球放进嘴中,含在舌根下,单手趁着下巴,将果盘推向越青后,道:“父王允准,也得罚银吗?”
“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铁律,为了维持城中秩序。”越青忽地记起什么,道:“我听人说,王爷还在府中当公子的时候,常当街跑马,每月的例银全用来交罚银了。”
遂钰问:“后来呢?”
“后来老王爷见王爷屡教不改,便直接没收了他的月例,再后来……”
“其实也没过多久,王爷便被封为世子,再未做过什么全城皆知的事情了。”
山楂放入再多的糖,制作成球状点心,也丝毫不能掩饰独特的酸味,遂钰倒吸口凉气,狠狠灌了一大杯水才止住唇齿间的味道。
越青倒是吃得起劲,遂钰将她赶走前,把果盘塞给她,叫她别再拿这些果子了,吃不惯。
远离大都的每个夜晚,遂钰皆无梦而眠,故而白日也醒得更早。
军营里的活动不多,离开边塞又无需格外戒备,京城外地界宽阔且安静,将士们连着玩了好几日的摔跤。
窦岫跃跃欲试,拉着葛桐一道参加,遂钰同左云卿站在距离泥巴地最远的棚子里,左云卿摇扇观赛,遂钰裹着毯子打了个喷嚏。
晨起露重,他素来穿得薄,萧韫也不在身边晃悠,军中这群汉子,体质又是一等一的强,根本无需多着衣物抗寒。
无人耳提面命,由着遂钰随心所欲,风寒接踵而至只是时间问题。
左云卿评价:“鹿广郡冬日严寒,想来王爷也定不会拆掉房中地板,做个隔空的烧火层,公子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反悔?反悔出宫吗?遂钰又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说:“待会请军医开一剂药便是,本公子才没这么娇——阿嚏!”
“确实娇弱。”左云卿提起面前小炉架着的茶壶,慢悠悠为四公子斟茶,随口道:“明日我便得提前回府,公子万事小心些。”
遂钰:“大哥将你放在我身边,其实是为了寻找景飏王。”
从南荣栩将试探萧韫的任务交给自己,遂钰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始终没能找到怪异之处。
左云卿:“何以见得。”
“只有我能随意进出入宫,而大哥当时急于寻找景飏王的下落。”
遂钰远眺,此刻校场摔跤的主角是葛桐和窦岫:“不善武力的幕僚,在我这里并没有什么过多的用处。比智谋,或许会被皇帝察觉,比武力,甚至不及我这个只会花架子的人。”
“你唯一的差事,便是趁我与葛桐外出之时,在皇宫四处寻找景飏王的下落。”
“其实你们已经能够确定,景飏王就住在宫中,只是缺少证明而已。”
不过被萧韫的临时改变而打乱计划罢了。
左云卿笑笑,没说对,也并未否认:“公子是大都来的人,鹿广郡的将士们,天生反感京城,待你回府,定然有脾气暴躁的将军,专程找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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