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那就是在邬引玉用符水泡了转经筒之后。
邬引玉松了一口气,哧地翘起嘴角,大抵是病得没精打采,神色也显得有些落寞,说:“看来,吕老还是护短,按照五门的规矩,扶乩后吕倍诚可不应该过得如此舒坦。”
“不错。”鱼泽芝还在望着别处。
邬引玉明目张胆地盯起鱼泽芝那张过于好看的脸,意味深长问:“鱼老板来都来了,怎么不多看我一眼,是我这病容入不得您的眼么。”
“自然不是。”鱼泽芝平静道。
邬引玉就喜欢对方那好似高洁正直的模样,越是不让亵渎,不容轻慢,就越让人心痒痒。
在梦中时,她是半点不客气,偏要剥开层层莲瓣,引得对方露出异色莲心。
“吕老和封老打算何时下地?”她转身走进盥洗室,检查池壁上有没有遗漏纸灰,随后才洗漱了一番。
鱼泽芝跟过去,停步在走廊上,说:“今晚十二点,邬家是邬其醒跟着去。”
“哦。”邬引玉擦着脸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对着镜子整理起衣服,走出去问:“鱼老板为什么特地过来告诉我这些。”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能找得到你的所在。”鱼泽芝说。
邬引玉哪会好奇这个,她懒懒散散往鱼泽芝对面的墙上一倚,“鱼老板想知道我在哪里,不是轻而易举么。”
鱼泽芝唇一抿,终于正视起邬引玉的眼,冷淡得好像不太诚心:“是我冒犯了。”
“无妨,要不是鱼老板特地过来,我也无从得知这些。”邬引玉环臂一笑,“听鱼老板这么说,我也想下地一趟,找判官问点儿别的事。”
“问什么?”鱼泽芝顺着话茬问,目光好似色正芒寒的璨星。
邬引玉吸吸鼻子,病后眼睛总是酸乏,好似有止不住的眼泪在往外冒,此时一笑,不光脉脉含情,还眸盈秋水的,看着好可怜。
她站直身,伸手往鱼泽芝肩上一掸,把对方外衫上的香灰拍开了,说:“鱼老板就别问了,这样显得您好像对我关切至极。”
“不应该?”鱼泽芝竟还反问。
邬引玉被问得一顿,她本就病懵了,一时不知要如何还嘴。她索性朝厅中走去,努嘴说:“这么关切,怎么不把我接去鱼家住呢。”
“你去也行。”鱼泽芝说得平淡,不像是好客的,不紧不慢跟了过去。
“算了,我在这住得也挺舒坦。”邬引玉坐下呼了口气,把桌上的一只锦盒拉至手边,“要真去了您那,可就寄人篱下了。”
说完,她抬起眼,幽幽问:“鱼老板是不是算计好了,又想从我这捞人情?”
“哪能。”鱼泽芝淡淡哼笑,在看见邬引玉手边的匣子后,微显讶异地问:“你带的东西不多,竟还把这块玉带上了?”
那是萃珲八宝楼的锦盒,去过萃珲的人一看便知。
“嗯。”邬引玉漫不经心应声,拈起裹在玉佩上的红布,“还有点用。”
“那还送我一块?”鱼泽芝抬眉。
“一块就够了。”邬引玉拉扯红布,把玉整个包裹起来,又说:“我总觉得这玩意不该是一对,所以只留了一块。”
鱼泽芝又静静凝视着眼前人,忽然说:“说起来,昨夜我去邬家时,见到了宋夫人。”
邬引玉合上锦盒,猜得出宋有稚会在其他四门面前说些什么,不以为意地问:“她提我了?”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鱼泽芝坐到她边上,把腕上的菩提珠串捋了下来。
邬引玉挑眉,终于有了点儿兴致。
鱼泽芝不紧不慢地盘着手里的珠串,语速放得很慢,倒不是犹豫,而像是在腾出时间,来打量邬引玉的神色。
她说:“宋夫人似乎有点怕我,起先暗暗打量了数眼,后来才问我莲纹玉佩从何而来。”
在邬引玉看来,宋有稚会那么问也不奇怪,想必在二十三年前,宋有稚就在那个女人身上见过那块玉。
邬引玉的懒散姿态是一点也没收敛,问道:“那鱼老板是怎么回答的?”
“我自然据实回答。”鱼泽芝说,“从萃珲八宝楼得。”
邬引玉一愣,“鱼老板竟然不说,还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在我这?”
“她问的是我身上的玉,不曾问及你的。”鱼泽芝的回答叫人挑不出刺。
邬引玉伸手拨动桌上的烟杆,只字不提那只转经筒,露出好似情真意切的笑,身微微往前倾,恳求说:“麻烦鱼老板别将我的行踪透露出去。”
“不会。”鱼泽芝平静答应,平静得好像只是一个看客。
邬引玉卸下力气,头发乱糟糟披散着,过会儿没忍住,闷咳了好几声。
鱼泽芝起身拿起她手边的杯子,自顾自给她倒了一杯水,说:“我走了。”
“慢走。”邬引玉起身相送,到底有求于人,态度摆得很正。
在鱼泽芝走后,邬引玉往床上一躺,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至午后才醒来,稍稍吃了点东西便戴着帽子离开了酒店。
入住酒店前,她把车停到了临近的停车场里,这回出去没把车开上,反倒打了辆出租车就走了。太多人认得她的车,她可不想太过张扬。
司机问邬引玉要去哪里,在听到那个地名后,他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差点就拒绝搭载。
邬引玉要去的是一片旧坟场,之所以说“旧”,是因为那地方的坟大多都迁走了。
那地方荒凉,虽然附近地价便宜,却没人敢买,听闻夜里常常闹鬼,所以不大有人愿意往那边去。
邬引玉摘下帽子,她知道司机在担忧些什么,干脆说:“你把我放在朦亭就好,不必往里走。”
司机松了半口气,还有半口哽在喉头,实在是吐不出。
后座上的人穿着一身旗袍,头发也是用簪子挽的,手里还拿着跟烟杆,活像是从百年前来的,这叫他怎么放得下心,指不定旧坟场未迁走的墓碑里,就有一块是这位的。
邬引玉也不解释,只是望着窗外闷闷地笑了一声。
到了朦亭,司机迫不及待地停了车,差点连收款码也没给就把车开走了。
邬引玉把钱付了,关上车门刚站稳,身侧的出租车便扬长而去,是连一秒也不愿多久多留。
她不甚在意,慢腾腾往坟场里走,见到了坐在值班室里的守墓人。
男人见到她时微微一愣,立马站起身喊了一声:“邬小姐。”
邬引玉点头,站在外边把烟丝点着了,托着烟杆吸上一下。她今天拿的不是手包,那包挂在肩上,看起来鼓得厉害,不知装了什么。
孟兰舸剃着寸头,长了一副凶相,似乎有点厌世,一双三角眼无神地耷拉着。他走出值班室,站在邬引玉身侧,一副唯命是听的模样。
邬引玉抿着烟嘴,扭头瞥他一眼,又看向远处稀稀拉拉的墓碑问:“多久没回去了?”
“今年是第四年。”孟兰舸说。
邬引玉很浅地笑了,眼里没有揶揄之意,只是很平常地问:“还不愿意回去?”
“在这挺好的,我当时的确对活佛不敬,回去讨罚么。”孟兰舸嘴上是这么说,脸上却没有悔改的神色。
“我四年前碰到你的时候,你说起这些事时眼都是红的。”邬引玉抬手指向自己的眼睛,压低声好似耳语般,“好像噙满恨。”
“再不看开些,折磨的是自己。”孟兰舸摇头。
四年前邬引玉在萃珲八宝楼附近碰到这人,看他周身褴褛,还以为是乞丐,没想到对方竟恳求她帮忙,说是想委托萃珲拍一样古物,但门口的保安不让他进去。
那可是好东西,同样是一只手摇转经筒,还是活佛赠予的。
孟兰舸当时的兄长想和他共娶一妻,这在那边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甚至无需过问女人的主意,那里的女人有时候可怜到好像生来就是受罪。
但孟兰舸不愿,他那兄长便觉得是女人坏了他们兄弟间的情谊,隔天,他未过门的妻子被发现溺死在水中。
后来么,孟兰舸只身到了叡城,改名换姓,不愿再踏进家门一步。
邬引玉翻开包,把那只转经筒取了出来,开门见山地说:“这次来不是找你闲聊,你帮我看看这个东西。”
孟兰舸双手接住,看到时目光一怔,犹豫问:“这是……”
“转经筒,不是吗。”邬引玉环起手臂。
孟兰舸眉头紧皱,坦白道:“这不是藏文,我看不懂。”
邬引玉料到如此,沉思了片刻才问:“模样呢,和寻常转经筒相比如何?”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孟兰舸摇起头,拿近了细细打量,“它只让我觉得……不祥。”
“它会发出声音。”邬引玉话音方落,还真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呼喊,她神色骤变,故作镇定地说:“就是现在,你能听到吗。”
“不能。”孟兰舸回答。
作者有话说:
=3=
第38章
“你再听。”引玉语气强硬。
孟兰舸的耳朵都贴上那转经筒了, 还是听不见所谓的声音,诧异道:“到底是什么声音?”
邬引玉笑得双肩微微一耸,装作不在意地说:“逗你的,这么个转经筒, 还能传出什么声音, 这次来, 不过是想和你叙叙旧。”
孟兰舸受宠若惊,当时要不是碰上了邬引玉, 现在指不定还在哪个桥洞下呆着。
他把转经筒还了回去,抬手摸向刺手的板寸, 讷讷说:“我这也没个地方能请邬小姐坐坐。”
“不用了, 我只是过来看一眼, 迟些就要走了。”邬引玉眺向远处,在这地方, 想必就算她开阴阳眼, 也见不到几只鬼。
从前这片墓园的确闹过鬼,在出事前, 五门好几代祖辈都是葬在这。那时候,这里的一个墓位可谓是千金难求,但谁也没想到,有一日会因为闹鬼变得如此萧瑟。
那一闹,不少人纷纷迁坟,原先重金难求的地, 如今就算是白送,也鲜少有人敢收。
五门挨个把祖辈的坟迁到了别处, 恰好这里的守墓人辞了, 各门当家的都想找人盯着这块地, 邬引玉便顺水推舟地举荐了孟兰舸。
都说恶鬼怕凶人,孟兰舸不光长了副凶相,原先的脾性又是烈火轰雷的,没谁能比他更适合这份工作。
“这段时间可有碰到什么怪事?”邬引玉留了个心眼。
孟兰舸摇头,犹豫不决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同邬小姐您说。”
邬引玉弯腰扯了张嫩叶子,捏在手里捻了几下,回过头意味深长地说:“原来还有事瞒着我?”
“这事想必邬小姐您也觉察到了,在五门把坟都迁走后,怪事便不再发生过。”孟兰舸抓着头,赧然又犹豫,“我来这多时,根本没碰到过闹鬼,别人说那是因为我命硬。”
邬引玉自然清楚,毕竟如果有怪事发生,孟兰舸必会跟她说,偏偏一次也没有。她眼波一转,睨着孟兰舸问:“这事我知道,不算瞒。”
“我这不是听说五门发生了一些事么,所以才联想到园中种种,一琢磨啊,就琢磨出了这么个结论。”孟兰舸挠着头,又说:“您让我过来接班,我起初是不敢的,毕竟这墓园闹鬼,换谁谁敢来。”
邬引玉笑着说:“我才知道你这么胆小。”
孟兰舸干巴巴地扯起嘴角,“刚来时,墓园里一点小小的动静就能吓到我,但所谓的恶鬼怨灵,全都没有影,现在想想,要是真有厉鬼,也不会只有那么点动静了。”
“厉鬼怎能让你安生。”邬引玉左手还在捏着那片叶子,手臂却是一抬,把烟窝举到了鼻边,轻轻嗅了两下。
烟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不好闻,不带劲,远不及鱼泽芝腕上那串菩提珠。
想到鱼泽芝,她目光一垂,极收敛地笑了两声,人是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但会栽在同一个人身上。
“不过,你害怕也正常。”邬引玉放下手,没什么劲地扯着嗓子说:“当时在墓园里作乱的鬼,五门压根没逮着。”
孟兰舸眼里已现出惧意。
“那时候,五门还花了不少精力去搜寻,数月下来却是一无所获。”邬引玉咳得声音都虚了。
活无常正色直绳,不将作乱的鬼祟擒住,哪能向判官交代,偏偏就是捉不着。只是后来判官没有问起,这事也就放着了。
当时的鬼祟来无影去无踪,说实话,邬引玉连它一面也没见过。那时她还没有接手鬼牒,邬家的活无常还是邬其遇,她不便多问,对那件事可谓是知之甚少。
孟兰舸磕磕巴巴问:“现在五门又发生了不少事,会不会是当时那只鬼卷土重来了?”
“恐怕还真是。”邬引玉倦倦地抬眼,睨着孟兰舸似笑非笑地说。
不是墨,毕竟此前可不曾听说有人失踪,想来也不会是鱼泽芝。
要是真有联系,那便……只能是邬嫌了。
邬引玉若有所思地搓碎了手里的嫩叶,过会儿才松开叶渣,把沾在指上的叶汁往孟兰舸眉心处一点。
孟兰舸走了会儿神,眉心凉飕一下,差点就往后撤开一步。
“艾草的汁液,辟邪的。”邬引玉收回手,从包里取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手指头。
“多谢邬小姐。”孟兰舸连忙道谢。
没问出结论,邬引玉只好回了酒店,开始等待夜晚降临。
今夜她必是要下一回地的,她手上持有鬼牒,下地并不麻烦。这回宋有稚怕是也会去,若是如此,吕老和封老约莫还得像上回那样施术,才能将她带进去。
如果要准备仪式,吕冬青和封鹏起等人怕是还要花上十来分钟才能到两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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