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往枪口上撞?”她言辞犀利地问。
邬引玉摇头,笑说:“我可以悄悄进去,我只去神堂。我想弄清楚,我当初为什么要托您把我送到邬家吧。”
鱼泽芝没拒绝,只说了声“行”。
“钥匙我是拿不到了,但鱼老板这么厉害,想必一定能把门打开。”邬引玉意味深长地说。
鱼泽芝又说了声“行”,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
邬引玉暂且不想透露,其实她回想起了不少事情,毕竟如今她连力气都使不上,还得倚赖对方。
上了车,还能看见鱼家宅子里一群探头探脑的纸扎。
此时不过六点,天还是湛蓝的,隐约透了些光。
邬引玉看这开车的人一副无牵无挂的样子,倒也像极了那会在塔刹林里盘腿坐着的仙,只是……鱼素菡可还在屋里呢。
她皱眉问:“就这么走了,素菡知道么。”
“知道,昨夜和她说了。”鱼泽芝开车离开,又说:“保姆天亮时就来,现在屋里有纸扎守着,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可真是把纸傀当人用,幸好鱼素菡自幼便看习惯了,否则定会被满屋跑的纸人吓出病。
车哪能停在邬家边上,只能往临近的停车场一搁,再徒步走过去。
在邬家老宅住了二十余年,邬引玉对这地方已熟悉得不得了,找着了个监控死角,便设法往里翻。
她穿着长及小腿的旗袍,哪能那么容易翻墙,掖着裙摆磨磨蹭蹭地翻,还得鱼泽芝在下面托着她。
邬引玉扭头看了眼,只见鱼泽芝正望着别的地方,跟个木桩一样杵着。
她往墙上一坐,晃着腿伸手:“我的鞋。”
鱼泽芝弯腰把那双小猫跟的鞋并着拿,给她递了上去。
邬引玉笑了笑便跃下墙头,把鞋穿上了。
邬家没那么探头探脑的纸傀,也就布了几个防贼的术法,但都是邬引玉此前布下,所以她轻轻松松就解了。
这时候邬挽迎和宋有稚估计还在睡,整个老宅静得死气沉沉的,好像变得和她走前不太一样了。
邬引玉不甚在意,只是极快地朝原先自己的房间瞥去一眼,扭头便对鱼泽芝说:“劳烦鱼老板帮帮忙,我没钥匙。”
能把邬其遇和宋有稚吓成那样的,想必定是有些真本事的。
邬引玉饶有兴致地等着,一双眼使劲儿弯。
果不其然,鱼泽芝只是抬手往门锁上一点,那门就自个儿开了。
邬引玉往门槛上一跨,看屋里确实没有鬼祟一类的帮着鱼泽芝开门,才回头说:“厉害啊,鱼老板。”
等鱼泽芝进了屋,她赶紧把门关上,省得被邬挽迎和宋有稚看到。
鱼泽芝扶住灵案,用力一推,没推动。
这灵案本就沉甸甸的,且不说上边还放了那么多东西,没点力气还没推不开。
邬引玉浑身酸乏,翻个墙就已是竭尽全力了,现在手软脚软的,哪帮得着。
谁知,鱼泽芝吹了口气,她手还没攀着灵案,灵案便嘎吱嘎吱往边上挪,案上灵牌簌簌晃动。
邬引玉想,饶是她觉得自己再有本事,此时和鱼泽芝一比,也不过是鸡蛋和石头。
“鱼老板身怀神力啊。”她啧啧夸耀。
鱼泽芝睨她一眼,翻出打火机咔地擦燃,慢步走下楼梯。
邬引玉只好点出手机的手电筒,扶着墙小心翼翼往下迈,等她走到底下,鱼泽芝已经点亮了家谱前的蜡烛。
整片家谱被照得发黄,其上画着的亭台楼阁用的不是一般染料,烛光一照,便亮晶晶一片。
邬引玉循着记忆,找到了被蛛网和尘蒙住的那一角,指着说:“就是那,可惜够不着,真想抹开看一眼。”
她话里满是暗示,一双眼还直勾勾看着鱼泽芝。
鱼泽芝一个抬手,桌上的抹布便飘了起来,朝家谱上那处挥去。
邬引玉又看愣了,“了不起啊鱼老板,此前您还说什么也不会,原来是装的,害我还耐着性子同您解释了那么多。”
墙角那处蛛网被扫落,掩在底下的名字逐渐展露。
邬引玉目不转睛地看,又说:“所以鱼老板在那慧水赤山里,算是什么厉害角色?”
“寻常职务。”鱼泽芝答。
要说活人和死人在家谱上的区别,只在于红黑二色,那这被掩在蛛网后的名字却是……暗金色的。
暗金的名字上留有极宽的一道杠,分明是被除名的意思。
邬嫌。
是邬家的高祖,算下来,邬挽迎还得算是她的旁系玄孙。
邬引玉仰头看着,缓步朝家谱靠近,手往上一按。
她只需闭上眼,就能看见邬嫌最后所处之地,竟不在邬家,亦不在叡城。
那里滩涂上满是碎石,有废弃的船在边上搁浅,桅杆上挂满了祈愿的红布条。
是牙樯滩。
但邬嫌没有在牙樯滩停留,而是一路往山中走。
待她走进山林深处,邬引玉便什么也看不着了。
那座山叫草莽山,便是吕冬青所说的,祖辈不让靠近之处。
邬嫌果然是去过草莽山的,也路经了牙樯滩,一切灾祸,当真与她紧密相连。
“看见什么了?”鱼泽芝问。
邬引玉回过神,说:“草莽山,她路经牙樯滩,去了草莽山。”
此行说是要离开鱼家,实则两人连个目的地也没有。
邬引玉有商有量地问:“鱼老板要不要和我去草莽山看看?”
作者有话说:
=3=
第44章
“可以。”鱼泽芝仰头琢磨五门族谱, “正好也是要去的。”
上次进禁室时唯独缺了她,如今进来,她不免多打量几眼。
族谱暗金的笔迹上似有流光一晃而过,邬引玉心觉不可思议, 说:“为什么五门要划去邬嫌的名, 她那名字是后来才变成金色的么。”
鱼泽芝看了片刻, 说:“在慧水赤山,登仙者的名会被天道漆成金色, 名字许是在此前就被划掉了。”
邬引玉眼里露出促狭之色,不禁调侃:“鱼老板当真是什么都知道, 叡城赛诸葛, 就是您了吧。”
鱼泽芝目光淡淡地睨她, 妥协一般,压根不辩驳。
“这么说, 那慧水赤山当真有意思。”邬引玉敛了目光, 从衣兜里摸出一枚铜钱,掷到了香案上的三足小鼎里里, “有仙有神,热闹非凡。”
叮铃。
声一响,就当作她敬过五门,敬过邬家列祖,也敬过邬其遇了。
邬引玉转身,双臂往后一撑, 倚在香案前,说:“你猜猜转经筒是从哪里拿出的的。”
许是她的暗示太过明显, 鱼泽芝一下就猜中, “这里?”
“没错。”邬引玉笑了, “这神堂没翻修过,禁室想必以前就在,没想到吧,你想找的东西曾也在你的眼皮下。”
鱼泽芝不觉可惜,总是一副沉静缄默的模样,似是参透了世间因果。
她淡淡一笑,说:“无妨,此时见到也不晚。”
邬引玉伸手,干净的掌心往上摊着,“给我一枚铜币?”
鱼泽芝打开包翻找,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转经筒里的画么。”
“为什么?”邬引玉还挺好奇。
鱼泽芝终于翻到铜币,放到她掌心时没立刻收回手,而是隔着铜钱,往她手心轻轻一按。
“它是你的一部分,我应了你的请求,原是要把你完完整整带到这里的,但我要带你走时,却发现你身上少了……”
邬引玉心跳得愈快,从心下腾起的困惑便越像一头兽,在她胸口下鼓吻奋爪。
她迟疑道:“少了什么,一些部件?魂还是魄?”
“都不是,但也至关重要。”鱼泽芝淡声:“它属于你,所以它不管位于何种险境,最终都会回到你身边。”
邬引玉手心上的力道一轻,她随即收紧拳头,转身后五指一张,把那枚硬币也放到了鼎里。
牙樯滩必是要去的,但得等雨势小些才能过得去。
出了邬家,两人又照着来路翻了出去。
邬引玉意味深长地看向鱼泽芝,在上车时按捺着笑意说:“鱼老板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吧,私闯民宅,这要是被抓到,鱼老板颜面无存呀。”
“那怎么办?”鱼泽芝系上安全带,没表情地看向邬引玉,似是想讨一个说法。
邬引玉不以为意地说:“我赔给您呗。”
“怎么赔。”鱼泽芝说。
邬引玉看向对方腰侧,下巴一抬,理所当然地说:“不是早赔给您了么,这玉可值钱了,还是说,您想要别的?”
明明只是随口戏谑了一句,也不算开玩笑,偏偏鱼泽芝很淡地笑了一声。
“想要什么?”邬引玉问。
此时她不光目光含情,连嗓音也在散播着充满杂欲的暗示。
她总是不遮掩,明目张胆地散播着自己不纯粹的心思,一言一行都是故意。
鱼泽芝笑意渐敛,虽然转开了眼,但目光算不得冷漠。
犯过戒的人,又如何能把控得了心神?此时的回避,在邬引玉看来,不过是挣扎罢了。
邬引玉往座位上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抱起手臂,懒懒散散说:“开吧鱼老板,路上如果要进加油站,那油钱算我的。”
“不必计较得那么细。”鱼泽芝轻点油门,不紧不慢地开了出去。
“我可不会把自己赔出去。”邬引玉慢悠悠说。
从叡城到牙樯滩,就算马不停蹄,也得花上一天的车程。
且不说,越靠近那边,天色越是阴沉。大雨淅淅沥沥,车窗一糊,就算有雨刮左右晃动,视线也还是模糊,只得再放慢车速。
出了叡城便是高速,车才开出不到十公里,鱼泽芝眼前一黑,后座上鬼气腾腾,有东西倏然出现,遮了她的眼。
邬引玉察觉有阴气逼近,蓦地坐直身扭头,只见一双灰白的手遮在鱼泽芝眼上。
那东西上,带着……封鹏起的气息。
邬引玉早有预料,毕竟离开鱼家时,她还是带上了那只转经筒。只要转经筒在,踪迹必会暴露。
可她没想到的是,五门竟追得这么紧!
通体灰白的小鬼就挨在主驾的座椅后,他模样尚还稚嫩,有点儿怯生生的。
封鹏起看似比吕冬青要内敛许多,平日里话少,不怎么出主意。这样的人,好似苦闷委屈都憋在心底,使得胸中积郁愈来愈重,也让那双眼变得越来越阴鸷。
再看,小鬼身上贴有符箓,那符箓上分明写着封鹏起的名,他是……被逼急了。
被蒙住双眼的一瞬,鱼泽芝松开油门,平静道:“有东西。”
“往前开,鱼老板稳住方向盘就是。”邬引玉伸手,不走寻常路地撕下了封鹏起驭鬼的符箓,冷笑说:“封家是想把鱼家取而代之么,还学旁人用起鬼傀了。”
符箓一撕,那只小鬼便被邬引玉拍了一记额头,直接被拍飞出去。
“不过是照猫画虎,用符箓的就该有用符箓的样子,御傀?那还得看鱼家。”邬引玉一嘁。
她转而取出一枚铜钱,从发上抽出簪子划伤中指,再将渗出的血抹到了铜钱上。
小鬼已经松手,鱼泽芝稳稳把着方向盘,是一点儿也没开偏。
她重新踩下油门,扭头飞快瞥去一眼说:“你要做什么。”
话音方落,邬引玉已掷出手里铜币。
铜币飞快扎进小鬼眉心,他痛得翻来覆去打滚,吵闹得厉害。
“定。”邬引玉悠悠地吐出一个字音。
小鬼登时一动不动,双眼惶恐地瞪着。
邬引玉满心舒坦地翘起嘴角,说:“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嘛,他要驭鬼,那我也驭,总归都是照猫画虎,谁不会似的。”
她说得轻巧,这样的事似乎没少做。
都说邬家小姐剑走偏锋,比吕家那走了邪道的吕倍诚好不到哪去,部分原因就出在这。
小鬼被死死定住,压根动不得。
邬引玉语气略显不屑,“比起鱼家的傀丝,封家的符箓限制性还是太大了,也太脆弱,他学不到精髓。”
一顿,她又幽慢地说:“我没有不敬封老的意思,只是他急上头了,我也急了。”
理由充分,鱼泽芝无从辩驳,只问:“这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不知道。”邬引玉眨巴眼,无比无辜,“我天生就会。”
说完,她打了个响指,冲那只小鬼说:“去跟封鹏起,别让他知道我在往草莽山走。”
小鬼不得不鞠身答应,身形逐渐隐去,一会儿便没影了。
“鱼老板那么厉害,不能将转经筒的存在屏蔽?”邬引玉睨过去。
“里面是你的东西,我没那么大的能耐。”鱼泽芝倒是能沉心静气。
邬引玉听得一愣,好笑地说:“这么说来,我以前也挺厉害?”
“可不是。”鱼泽芝目不斜视。
从叡城到草莽山,有近半车程都在雨中,路本就不好走,不巧这车还惨遭抛锚,荒废近一日才能重新启程。
庆幸的是,后两日雨势渐小,车玻璃前的雨刮不再哗哗狂动,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刮得好像有气无力。
封鹏起到底还是不敢做得太绝,除了那一只小鬼外,没有再派出其他。
鱼泽芝车上不放说书了,反倒听起了新闻,说是牙樯滩城区暴雨已停,道路很快就能疏通。
邬引玉歪在座椅上,回想在邬家禁室中所见所闻……
邬嫌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牙樯滩和草莽山之间,有山有水,远远看着似是有个村落,村中楼房稀稀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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