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升打量别处,“不会叫你冻难受。”
“那我该说多谢?”引玉转头看向莲升,余光处有个影子一晃而过。
“客气了。”
引玉猛直起身,连掌心的灰都来不及拍拂,匆忙追了上去。
来了这慧水赤山,她那发烧头痛的毛病倒是好了,但身子越发虚弱,也不知道是不是冻的。
她气喘吁吁地追,可才一个拐弯,便见不到那影子了。
“看见什么了?”莲升跟过去,未发现不妥之处。
引玉紧盯暗处,弯腰不太笃定地比划了两下,说:“这么高,好像是个小孩儿。”
她所比划的小孩,方及她膝头高,要真是这么点大,怎能跑得那么快?
“确定?”莲升在遍地灰烬上找寻足印,说:“此处可没有其他人的生气。”
“总不该是幻觉。”引玉本想揉眼,方想起掌心还脏着。
“待我寻它。”莲升掐诀,手上金莲绽开,化作金丝十余,飞旋而出。
眼前人神色镇定,引玉看得思绪一飘,忽然想起梦里对方正襟危坐的身影,那么疏远自持,叫人很想在那森严肃穆之地犯浑。
她果然还是会动心,栽了坑也会动,如今还不敢诚心相对,一颗心已动到不能自已。
她沉迷的向来不是菩提木珠上的那股味,让她迷而不悟的,只有这看似无欲无求,却表里不一的莲花仙。
引玉回过神问:“找到了么。”
金光收回掌心,莲升眉目间躁意微显,“没有。”
引玉迎着风雪慢腾腾挪回原来的地方,在月光下弯着腰细细打量,找到了一些浅淡的痕迹。
“看。”她指了过去。
说是足迹也不像,每对足印左右脚的间距分毫没差,就好像是拿印章戳出来的,又像是……迈不动腿的僵,在此处蹦出了一排规规整整的印子。
“什么东西。”引玉往那足印的边沿一沾,还是闻不出味。
“不是僵。”莲升断定,“它身上不沾阴气。”
“难不成是一具空空的小儿尸?”引玉诧异,哂着说:“是有人用提丝术将它牵来的?”
“如此,那人必在附近。”莲升又驳倒了引玉的猜测,“但我觉察不到法力波动。”
身后哐当一响,有东西被撞翻。
引玉扭头,在坍倒的廊柱后逮到了一个影子。
何其熟悉,果真不是被操纵的尸体,而是……一只脸面被涂得花花绿绿,带着惨白笑脸的假人,只是它的眉心,竟有金光一点。
引玉眸光定定,只一愣神,那东西又无影无踪。
那个脸面涂得花花绿绿的假人,分明是被戏班子供起来的“大师哥”!就是被康觉海踢开的那只。
“念。”莲升豁然开朗,“人偶上附了念力,驱着它烧了康家。”
“是善是恶?”引玉拂去掌心的灰。
“既然是念,那善恶俱在一念间。”莲升追上前,却见那痕迹消失在墙边,想来人偶已经越墙离开。
一个没魂没气的死物,身上念力一耗竭,便和这遍天风雪没差,相当于隐于世间,要想找到它,好比大海捞针。
“还追么?”引玉扶着膝,气快喘不顺了。
“不追。”莲升眼底冷淡蓦地龟裂,“只是,那道金光颇令我在意。”
在意,是因为熟悉,心惊肉跳的熟悉。
说到金光,引玉只在莲升那见过,她盯住莲升的眼,又看向对方不久前才绽出金莲的手。
“不是我。”莲升翻起掌心,金光灿灿的莲一开一谢,“在小悟墟,因为有灵命尊,金光无处不在。”
灵命尊?
“大师哥”算是来替戏班子报仇,难道是灵命的念?
引玉起先还怀疑无嫌身后是灵命,如今不免动摇。
她捂住发凉的脸说:“佛遇佛,会打起来么?”
莲升假意听不出她的调侃,说:“那戏班子倒是藏了不少秘密。”
眼下大半夜的,也不好找那戏班子。
引玉往掌心吹气,双掌并着搓了搓,说:“其实我进来不单是为了探明起火的原因。”
“那是为什么。”莲升不惊讶,她早知道,这人心眼多着去了。
引玉环视周边,发顶上已覆了不少雪,衬得脸面愈发苍白,这要是被旁人撞上,那人定要被吓死不可。
“康家被选走的那位小姐叫康香露,谢聆在她身上看到过仙气。”引玉眺向远处,“我想看康家的名谱,在康香露身上找线索。”
“仙气?”莲升看引玉发顶结霜,抬手一拂,那冻起的乌发又服服帖帖垂落。
引玉追着那暖意,发顶不由得往莲升掌心拱,自个儿是一点也不觉得羞赧,慢声说:“康香露此前连修士都不是,要真能在一夜之间成仙,修仙者们的脸该往哪搁?”
“怪事。”莲升掌心一滑,落至引玉后颈,飞快收手,说:“去找名谱就是。”
引玉往发上一拨,拨去对方掌心留下的酥意,说:“我也是头一次来,不会指望着我带路吧。”
调子又拖得老长,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腔调,分明是挑逗。
像康家这样的,名谱大抵会放在祠堂中。如今康家刚历了灾,祠堂不知还在不在。
在废墟中逛了半圈,终于在西门那边找到祠堂,那祠堂除了门楣被烧去小半,其他还算完整。
进祠堂,便见康家列祖的牌位,还有侧边绘在墙上的名谱。
引玉站在名谱前,从后往前挨个找,很快找到了康香露的名字。纵观整个康家名谱,竟只有康香露一女子的名字被登在谱上。
只是,康香露的名看起来遭遇颇多,比邬嫌在禁室家谱上的名字可怜多了。
那三个字写得方方正正,其上却有无数刮痕。毕竟是绘在墙上的家谱,若要修改,只得挖去墙皮,所以那处坑坑洼洼,独自陷下去一块。
引玉抬手摩挲,注意到康香露名字下写着的生辰,边琢磨边说:“这康香露属阴,在慧水赤山,这算绝佳的修仙资质么。”
“不。”莲升凝视着那名字,淡声:“却是绝佳的鼎炉,鼎炉,采补之用,这绝非无嫌的修行路子,若是她用,她必是身负重伤。”
引玉在墙面摩挲的手为之一顿,转头说:“那康香露根本没有成仙,所谓的仙气,是沾来的?”
“不错。”莲升往康香露的名字上一抹,“康家知道康香露成不了仙,所以挖去她的名。但看她名字墨迹偏深,想来是康家后来重新添上的。”
引玉厌恶一嘁,“以为她成仙,才在族谱上添写女子名?那后来再写再划,又是因为什么?”
“心里有鬼。”莲升退开,不愿再挨近这痕迹斑斑的墙面。
作者有话说:
=3=
接下来几章会陆续解开一部分谜
第63章
刻写在康家族谱上的讯息过于详细, 约莫是祖上盼家中有人登仙盼疯了,每个名字后竟都跟着生辰八字和仙缘。
所谓仙缘,也不知是找哪个江湖骗子算的,说得云里雾里, 全是废话。
要是康家真有人得道成仙, 这一家怕是只会比现在更蛮横, 许是直接就占地为王了。
到那时候,晦雪天哪还有别人活命的份。
引玉嘲谑:“这一家子挑挑拣拣, 也就康香露那么个好心肠的,偏还被他们祸害了。”
想到谢聆口中的康香露, 引玉不由得唏嘘, 说:“想必当时康香露也以为自己能踏上仙途, 没想到,不过是从一处泥沼踏进另一处泥沼。”
“可怜人。”莲升摇头。
引玉负手站立, 垂眼思索, “无嫌受伤,难道是天道突然开眼?”
莲升目色微沉, 睨向康香露的名,说:“天道开眼,便不会放她一条生路。”
倒也是,天道若有杀心,能翻倒天地三才,能移平山川河湖, 吹铁成灰。
引玉看着“康香露”那被划得斑驳不清的三字,说:“要是能找到康香露就好了。”
“康香露如今是死是活还不清楚, 不如直接找邬嫌对峙。”莲升冷哼。
引玉一捏莲升袖子, 好让这人转向自己, 打趣说:“好惊扰她背后之人?不愧是白玉京的神仙,底气十足,您才是真的无所畏惧。”
莲升低头看向衔住她袖子的白玉手指,说:“气话罢了。”
“不是不气了么。”引玉笑说。
“你的晦雪天,你倒是大度。”莲升变出个手炉,塞到引玉手里,转而把那柄伞丢入虚空。
引玉不捏莲升袖子了,捧着手炉喟然轻叹,暖得懒散劲儿敞露无疑,说:“我气呀,所以我更要知道无嫌想要什么。”
她单手揽住手炉,并着两指从康香露名字上抹过,想借以看清康香露的往事,如今她恢复了一些,想来能看到分毫了。
两指下坑坑洼洼,凄怆尽在不言中。
真身果真又和灵台多融上了一分,初来时她想探知旧事却处处受阻,如今灵台清明,轻易便能看见一二。
雪面很近,康香露应当是跪在地上的,面前正对着一双褐色罗汉鞋,那人的僧袍被风刮得往后扬起,勒出骨瘦如柴的双腿轮廓。
“不愿跟我,是想回康家?”一个冷淡得略显刻薄的声音问。
康香露在磕头。
那人又说:“我知康家待你如草芥,你心中有恨对不对?你所经历的,我都知道,我曾也吃过一样的苦头,你跟我,我亏待不了你。”
康香露猛地抬头,却只看见一个毫无血色的下巴,再往上是一张干燥皲裂的唇,此人好似身患重病。
“走吧,既然已经离开康家,就莫要回去。”那人转身,“切记,往后若见我失神失魂,莫看、莫问。”
……
引玉回过神,蜷起手指一个退步,恰好撞上莲升。
莲升扶她,问:“看到了?”
引玉惊疑不定,捻着手指头说:“康香露的确跟着走了,可惜看不见那人面容,光看那瘦条条的身架,还有干裂渗血的嘴唇,要么重病,要么伤势颇重。”
她本想复述那人的话,可思绪一涌,便记乱了,索性说:“听她说,她和康香露有一样的过往,不用猜,就是无嫌。”
莲升若有所思。
引玉又说:“失神失魂,是何症状?”
“无嫌?”莲升眸色一暗,“无嫌身上有役钉,役期一到,既成役傀,便会失神失魂。”
她顿住,继续说:“如此看来,无嫌的苦痛,也许是从别人那承来的,非她亲身所受。”
引玉不由得捂住自己的手腕,她可不想变成役傀,意味深长说:“这么说,早在二十三年前,无嫌就成了役傀。她背后那人了不得,才是真想要我性命的。”
莲升不语,倏然看向脚边。
引玉垂下目光,“地下怎么了。”
“有生气。”莲升说。
这时康家人走楼空,什么孤魂野鬼都往这涌,使得那缕单薄的活人生气越发醒目。
康家祠堂摆满了新鲜供品,什么鸡鸭鹅猪,别家求都求不来的,他们却干放在这。灵案上三足小鼎不知是被谁掀翻的,香灰洒了遍地。
引玉低头找寻,见香灰边缘有一残缺鞋印,显然有人曾在祠堂中徘徊。她循着鞋印扭头,却只见到一堵墙。
就算是修仙之人,也未必能带着躯壳穿墙,这属实离奇了些。
“你看。”引玉捂着手炉,腾出一只手指向地上足印,极慢地跟着走了过去。
这里的确有残余的生气,不知是不是谢聆的,照理说,这里不该还有其他人。
莲升跟着走,在引玉还盯着墙的时候,她蓦地转身,说:“有禅灯。”
“什么?”引玉随之扭头,诧异地盯了过去,佛寺之物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
莲升又走回灵案前,弯腰摸索了一阵,蓦地叩开了一处暗柜。
暗柜打开,木头响得刺耳。
引玉弯腰去看,只见灵案下竟藏着一只佛龛,佛龛左右果真供有禅灯。
“长明火。”莲升拨动火苗,皱眉说:“此火难得,是至高礼数,只供给崇敬之人。”
要是引玉没有记错,这晦雪天里的寺庙和道观,可都是康家率先砸毁的,他们不敬神佛,也见不得旁人去祭拜,这样的康家,怎会在祠堂中藏着佛龛?
“宝莲座,参禅指。”莲升半蹲在那座低矮的佛龛前,冷漠又冒昧地伸手摩挲,指腹从那金身坐佛下刻着的字痕上抹去,神色古怪地说:“小悟墟的铭文。”
引玉怔住,抱着手炉蹲下。
龛中佛像何等熟悉,竟也是披发头陀,好像不拘一格,只可惜这尊像的面容还是太抽象了些,看不出是不是无嫌。
“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引玉看见了那串扭曲的字,这些字曾困扰她许久。
莲升开口:“涅槃。”
涅槃,超脱生死,泯灭而常在,这似乎是僧人们的追求之一,是一种境界。
引玉心中忽萌生出一个念头,她眯起眼说:“是其他的神佛不被欢迎,才一一打砸,只有这尊能受供奉?”
只见莲升握住那两掌大的佛像,摸索片刻后,猛地将其一旋。
佛像动了,莲花宝座却稳立不变,独独坐在莲上的佛像背过了身。佛像身后不是披散的头发,而是一张脸!
“双面佛?”引玉诧异,“是小悟墟的佛陀么,是谁?”
佛像背后那张脸带着古怪的笑,似乎和疯魔没有两样,叫人看得胆寒心惊,这能是寻常人会贡在家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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