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诺一嚼着肉,忽然八卦心大起:“没有女生给你塞情书吗?”
文安停住了筷子,竖起耳朵。
不知为何,想到叶庭有恋人,就好像有冰冷的秤砣砸在心脏上。
他们不再一起吃晚饭,不再一起度过假期,生病时没有熟悉的安抚,夜里醒来听不见对方的呼吸。
文安想象了一下这样的未来,脑子里嗡的一声,天塌地陷。
冯诺一对文安心里的惊涛骇浪毫无知觉,还雪上加霜:“我高中那会儿,最喜欢你这样又高又帅还会打球的男生。怎么会没人追你?”
郑墨阳停住了筷子,扭头盯着冯诺一。
话题的中心——叶庭——闷头吃饭:“没有。”
文安松了口气,冯诺一没有止步于此。
“我不信,”冯诺一说,“没有女生,男生也行。”
文安又停下了。
不知为何,这个可能性比刚才那个还要心痛。
好在叶庭噎了一下,把嘴里的食物咽进去,摇了摇头:“没有。”
“不可能啊,”冯诺一眯起眼睛,“有也没事,咱家不反对早恋。”
“真没有。”
最后还是郑墨阳把孩子从八卦中心拯救了出来。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面露不豫之色,把矛头转向自己的爱人:“你高中给谁送过情书?”
冯诺一无辜地眨了眨眼,没想到会有回旋镖:“我没有。”
“不像实话,”郑墨阳问,“你那时候暗恋过哪个体育生?”
“天地良心,我可是不早恋的乖宝宝,”冯诺一气愤地为自己辩护,“你以为做学霸那么容易,能像小说里似的,参加竞赛集训还谈恋爱?我刷题从早刷到晚,老师讲的东西都弄不明白,还写情书呢?脑子都烧焦了!”
郑墨阳露出和他看叶庭时相同的怀疑神情。
叶庭决定把冯诺一从八卦中心解救出来:“你们都不早恋,为什么盼着我早恋?”
“自己的高中生活太单调了嘛,”冯诺一晃着筷子,筷子尖还戳着一朵西蓝花,“那么好的青春时光,全用来做题了。”
“但结果很好。”
“怎么说呢,你看看我现在,不就混成这样吗?”冯诺一摊开手,“学霸的生活并不一定快乐。”
郑墨阳把他筷子上的西蓝花塞进他嘴里:“学霸说学习好不一定快乐,就跟有钱人说钱多不一定快乐一样。”
冯诺一开始上头了:“这个类比有问题,有钱在任何时候都是优势,但学习生涯迟早会结束的。而且现在学历带来的回报越来越低了,你看看未航这几年的裁员,p7p8的,高绩效的,个个都是高材生,还努力,一眨眼的功夫就失业了。”
“你没听说过二八定律吗?”郑墨阳说,“企业绝大多数的业绩都是百分之二十的员工带来的,其余百分之八十的作用微乎其微。现在的经济环境,公司养不起那百分之八十的员工了。”
冯诺一放下了筷子。
文安不明白对话内容,脑子里也响起一声“完了,要开吵了”。而叶庭叹了口气,坐直身子。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场架很快就会进入白热化阶段,轻则大喊大叫,重则离家出走——在有孩子之后,倒是不离家出走了,最多冷战。然后冯诺一就会拎着一个小行李箱,旋风似的跑下楼,住进二楼的空房间里。
“二八定律存在,就说明那百分之八十是必须的。”冯诺一瞪着郑墨阳。
郑墨阳明智地闭嘴了,他不想刚回来就吵架。
“你知道未航在圈里的外号是什么吗?”冯诺一掰着指头说,“香蕉厂和花生厂。因为员工的午饭福利只有一根香蕉,而且年终奖就只有一粒花生那么大。给这么点可怜的工资,还指望人人都做那百分之二十。”
“互联网的蓝海期已经过了,缩减福利是很正常的,裁员也是。”
冯诺一冷笑起来。
两个青少年叹了口气,纷纷起身,把剩饭剩菜包好保鲜膜放进冰箱,洗好锅,迅速撤离现场。
刚刚上楼,他们就听到楼下爆发出的争吵声。仔细一听,都是老生常谈。冯诺一控诉资本家没有人性,郑墨阳承认自己没有人性。
刚刚他们在谈论什么?高中情书?话题怎么会拐到这儿来的?
文安小心地合上了门,贴在门上一会儿,说:“这次听起来挺严重的。”
叶庭点点头,思考要不要去劝架。
文安想到了什么,凑到叶庭旁边,小声问:“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怎么可能。”
“说不准呢,”文安说,“大哥身上有伤。”
叶庭陷入了异样的沉默。
文安突然紧张起来,扯了扯叶庭的胳膊:“不会是打出来的吧。”
叶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不是。两个人在一起,有时候会这样。”
文安不明就里,心跳却逐渐加快。他朦朦胧胧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着什么,但又分辨不清。好奇心抓挠着他,在身体里左突右撞,却找不到出口。
叶庭忽然感到教育的责任落到了自己身上。
“过来。”他对文安说。
文安茫然地看着他:“干什么?”
“科普生理知识。”
第47章 北京 17岁(9)
文安花了十分钟,才让心跳回归正常范围,又花了十分钟,才做好心理建设,慢吞吞地挪到书桌旁。
他磨磨蹭蹭的时候,叶庭打开了电脑,把电脑椅让给他,把房间的另一把木椅搬过来坐着,等他过来。
文安犹豫着坐下,和叶庭拉开了点距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在原地纠结,叶庭已经打开了网页。
文安的眼睛瞬间睁大。
显示屏上是一个国外的性教育视频,但网页不太正规,点了播放之后,视频没动静,反而弹出一个新网站,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纠缠的人体。封面震撼人心,有一黑一白的,有黄白黑齐全的,有多于两个人的,还有男男女女叠在一起的。在叶庭27寸的大屏幕上,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还没打码。
文安整个人腾地煮沸了,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胳膊里。
叶庭突然有种玷污白纸的感觉。他快速关掉这个破网页,回到刚才的视频,这回能播了。
他拍了拍装鸵鸟的文安:“抬头吧。”
文安缓缓露出半边脸,看着屏幕上的视频。一个面容和蔼的男士,穿着得体的套装,拿着长长的演示棒,指着一张人体私密图。
视频图文并茂,生动形象。播放完之后,叶庭关掉网页,看着文安。
文安看上去……十分困惑。
叶庭观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没看懂。”
文安垂下脑袋,小声说:“字太快了。”
国外的性教育视频固然生动,但语言不通,他阅读速度很慢,赶不上翻译的中文字幕。
即便如此,心跳的轰鸣声也震得他头皮发麻。那一闪而过的几幅画面勾起了梦境的记忆,手指紧紧捏着桌沿,指节都有点抽筋了。
他低头用手揉了揉耳垂,掩盖蔓延到脖颈的红晕。“算了吧……”他说,“要不改天再……”
他刚要站起来,叶庭突然伸脚勾住了电脑椅的支柱,往自己这边一带,连人带椅拉到了面前。
文安摔回椅子上,愣神的功夫,对面的人已经近在咫尺。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隔了几秒,文安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叶庭的眼睛。
他慌乱地把视线往下移,划过对方的喉结、锁骨,滑到腰腹下面,又猛地收回来,盯着自己的腿。
他看不到叶庭的脸,只能听到从头顶传下来的声音,清晰、沉稳、熟悉……动人心魄。
“看不懂没关系,”那声音说,“我来教你。”
文安身上的每一丝肌肉都紧绷起来。他本能地想落荒而逃,但某种力量把他钉在了椅子上,让他听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和呼吸,看着那双熟悉的手拿起他的胳膊,让他的手落在了某个位置上。
脑内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这是一个自然的生理过程,”叶庭说,“没什么好害羞的。”
文安盯着胳膊上的手,感觉体内的力气一点点被抽走,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他看着在眼前晃动的衬衫,突然伸出手,抱住对面温热的身躯,把头埋在叶庭紧实的胸膛里。
事已至此,他不想逃了。
但他也不敢看。
叶庭的下巴搁在他发从间,肌肤相贴,每一句话似乎能直接传入脑中,引起一阵战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文安点了点头,皮肤和衣料发出摩擦的窸窣。
那只手带着他的胳膊,慢慢往下移。“这里呢?”
文安猛地睁开眼睛。
叶庭低下头,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了一段话。
文安反应的剧烈超乎预料。
他陡然甩开叶庭的手,在面前的胸膛上狠狠一推,椅子滑开两米的距离。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叶庭的眼睛。
平静、理智,略带一点疑惑。
“这是爱人之间的一种情感交流,”叶庭看着他说,“现在明白了吗?”
文安凝视着对面的人,久久不语。
他明白了。
欲念。
他终于找出了一个词汇,来具象化这些天的心情。欲念。
方夜说得对,当你找到合适的语言,感情会瞬间清晰起来。
欲念,是爱人对彼此的渴望,家长们对视时的眼神。
是他对叶庭的感情。
很明显,叶庭对他并不是这样。
文安把视线转向屏幕,页面上又跳出了弹窗广告,演员激情缠绵,但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像掉进冬日的冰窟一样。
叶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关掉网页,然后云淡风轻地说:“这种交流,有时候太激烈了,就会受伤,不值得提倡,不过那是大人的私事,你就不要问了。”
文安盯着他。
叶庭面向屏幕,又调出了编程界面,一边敲打键盘一边问:“好奇心满足了?”
文安感到茫然。
腿上的隐痛又回来了,正如那个阴雨天。
然后他站起来,走了两步,来到叶庭身边。
叶庭在码代码间隙抬头,问:“又怎么了?”
文安注视着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腿,踹了他一脚。
叶庭满脸错愕,震惊无比:“你干什么?”
文安气鼓鼓地走出房间,狠狠地摔上门。
叶庭望着他的背影,皱眉思索:“好好的一个小孩,最近怎么这么暴力?”
文安没走多远,就丧失了活动的欲望。他颓然坐在楼梯上,抱着膝盖,感到落寞。他想起多年前叶庭给他读过的绘本,那只寻找名字的猫。
耳边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随后,他听到了迅疾的脚步声,楼上下来的。他一抬头,冯诺一如同一股旋风,拎着行李箱冲下二楼,跑进空着的卧室,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还是要分居。
文安生无可恋地看着门,青春期的愁绪涌上心头。
人生的主题就是失望和别离。
他伤春悲秋了一会儿,三楼又响起了脚步声,文安抬起头,郑墨阳隔着半截楼梯俯视他。
他的老父亲还是很聪明的,知道这时候敲二楼的卧室门只会适得其反。
郑墨阳在文安身边坐下,脚踩在他下一级台阶上。
文安很少跟郑墨阳单独交流,父亲虽然和蔼可亲,但他们毫无共同语言。文安绞尽脑汁,也只想出来一句“大哥这次要来二楼多久啊”,听起来不像打招呼,像找打。
郑墨阳面无愧色,似乎不觉得被迫分居有损他的男子气概。
沉默良久,文安问:“还没哄好啊?”
小儿子总是这么擅长戳人肺管,郑墨阳想了想,严肃地把手搭在文安肩上:“我去会被打出来,只能靠你了。”
文安觉得很委屈。他自己的麻烦都没处理好,还要管家长的烂摊子:“又来?”
“这个家不能没有你。”
让孩子出面说情很无耻,但郑墨阳没有羞耻机制。他看着文安,就像武林高手看着自己的秘密武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好吧。”文安说。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维系家庭纽带,既是责任也是义务。
郑墨阳伸出右手,文安和他握了握,然后他就盯着文安,用眼神逼问“怎么还不去”。文安被他盯得如坐针毡,只好起身去卧室拿了一张纸,卷起来,然后去了客卧。
文安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懒懒的“进来”。
他走进卧室,冯诺一裹着睡袍,趴在床上看视频,看到他进来,就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个地。
文安坐到他旁边,看见睡袍宽松的袖子下面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脸腾地红了。
经历刚才的教学过程,他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含义。
文安突然觉得分居可能另有理由。
不是吵架吵的,是上床上的。
他摇了摇头,叶庭说得对,激烈运动不可取。
“好看吧?”冯诺一把手机举起来,给文安看正在播放的视频。
雪山映照下,红砖黛瓦的小镇上人流如织,虽然白雪皑皑的山顶传来寒意,街道两边的花圃却繁花似锦。
文安不知不觉看入了迷。绘本上有很多童话小镇,可没有一个有这么漂亮。“好看。”他说。
“这是瑞士的德林格瓦,”冯诺一说,“我们去那里住过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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