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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期假设(近代现代)——Llosa

时间:2023-10-06 09:34:25  作者:Llosa
  文安在他旁边捂住耳朵,等叫声过去,看着他又坐下,继续折纸。
  下课后,班主任叫住了文安和程启元,让他们去办公室拿家校联系簿。这东西在普通学校,只有小学生会用,特校一直用到毕业。文安不用看就知道上面写了什么。首先夸他聪明又乖巧,作文写得好;然后委婉地对他的人际交往提出建议——希望文安多和别人交流,多交朋友,毕竟他比大多数同学情况都好,是有正常社交的希望的。
  文安把本子揣进怀里,和程启元一起走出办公室。
  “对了,”班主任在他们身后说,“出去的时候,帮老师把门关上吧。”
  之前为了维持门打开的状态,门下面嵌了一个木楔子。文安用脚把木楔子挪出来,踢到角落里,关上了门。
  文安拿着家校联系簿要走,程启元却盯着门缝,一动不动,文安奇怪地看着他。
  许久之后,程启元突然说:“我和那个木楔子,一模一样。”
  文安愣住了。
  他看了看门,又看了看程启元。
  程启元的脸上没有落寞、挫败、愤恨,仍是情绪空白。对他而言,“木楔子”只是他从最近发生的事里推演出来的结论,是确切的、不可撼动的事实。
  文安盯着他,突然陷入了深深的悲哀。
  “不是的。”他对程启元说。
  程启元看了眼文安,露出疑惑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文安让他别这么想,为什么文安脸上流露出悲伤。
  “你不是木楔子,”文安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程启元的目光又钉在微微靠下的位置。过了一会儿,他说:“不管是谁,不管他说过什么,最后都会离开我的。”
  然后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只是早晚而已。”
  小时候,妈妈在众多争吵、撕咬、绝望之后,终于发现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她想过很多办法——治疗、吃药、情感疏导,毫无用处。
  接受自闭症的现实后,她决心让儿子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于是,她为程启元报了很多艺术辅导班。
  程启元上过钢琴课。第一次上课的时候,钢琴老师十分激动。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程启元:“很多自闭症孩子都有音乐天赋,你知道跟钢琴王子合奏的那个男孩吗?他就有自闭症。”
  几节课之后,老师发现,程启元弹奏的曲子,跟普通孩子没区别。
  老师找来他妈妈,说你儿子听到高音就会尖叫,实在教不下去了。
  之后,程启元又去上了绘画课。第一次上课的时候,绘画老师也兴致勃勃:“很多自闭症孩子都有绘画天赋,你知道威尔特希尔吗?他五天就画了伦敦方圆十八英里的风景,他就有自闭症。”
  程启元还挺喜欢画画的。他画画的时候,老师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几节课之后,绘画老师找来他妈妈,委婉地请她退课,说他影响其他孩子的进度。
  程启元想,那些被爱的孩子,多少能带来点什么吧?
  像他这样,什么长处都没有的,就连交钱给老师,老师都不愿意要。
  老师、爸爸、亲戚、朋友。
  “所有人都会走的,”程启元又说了一遍,“早晚。”
  文安看着程启元,拼命想安慰他,却不知道怎么表达。
  程启元脑内的认知一旦成型,就难以撼动,连“五点放学来接”这种小事,略微改变就会引发风暴。他要怎么向他说明,他是被爱着的,这份爱不能用带来的好处或者价值衡量,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只配做木楔子呢?
  下午上课时,这个念头一直转着。他绞尽脑汁,觉得答案近在眼前,却摸不着。
  吃完晚饭,文安照常去书房阳台喂蜘蛛。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书架。
  就在那一刻,他想到了。
  晚上,叶庭上完晚自习回家,看到书房的灯亮着,很是意外。推开门,文安拿着笔刷,皱着眉头,一点一点上色。
  “在画什么,这么认真?”叶庭走过去。
  文安搁下笔,挠了挠头:“才画了一半呢。”
  叶庭站在桌边,文安挪开了一点。他一向不吝于给家里人看自己的作品,他知道会得到夸赞和鼓励。
  桌上有一叠画好的画,最上面一张是两个男孩,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画风明亮治愈,很像文安一贯的风格。
  “你在画绘本吗?”
  “不算吧?”文安挠了挠头,“故事不是我写的,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想把它画下来,送给一个同学。他说他喜欢我的画。”
  “是什么故事?”叶庭问。
  “睡前故事,你读给我听过的。”
  文安眨着眼,看着叶庭,瞳孔泛出湿润的蓝色。叶庭很熟悉这种表情:“想再听一次吗?”
  文安把手放在胸前,满怀期待。
  叶庭在椅子上坐下,文安还在旁边踌躇,就被他一把拉了过来,坐在了他腿上。
  文安的脸上热起来,不安地扭动着。叶庭低头看了他一眼,他屏住呼吸,不动了。
  叶庭伸手把画拿过来,开始朗读。声音一响,文安恍然间回到了小时候。躁动的心跳平静下来,他把头靠在叶庭肩上。
  大个子和小个子生活在一起。
  小个子阴沉、暴躁,
  他丢东西,搞破坏,
  大喊大叫,横冲直撞,
  打破,折断,砸碎,捣烂。
  “天啊,”大个子说,“你怎么了?”
  小个子说:“我阴沉、暴躁,又渺小,没有人会爱我。”
  “谁说的,”大个子说,“无论你是不是暴躁,我都会永远爱你,不计其他。”
  小个子说:“那如果我变成一只灰熊,
  你还会爱我吗?还会在乎我吗?”
  “当然了,”大个子说,“无论你是不是灰熊,我都会永远爱你,不计其他。”
  小个子说:“那如果我变成一只小虫,
  你还会爱我吗?还会愿意拥抱我吗?”
  “当然了,”大个子说,“无论你是不是小虫,我都会永远爱你,不计其他。”
  “不计其他吗?”小个子说,“如果我是一条鳄鱼呢?”
  大个子说:“那我会紧紧拥抱你,
  每天晚上帮你盖好被子,哄你睡觉,
  就像现在一样。”
  小个子还是有些担心。
  “那……爱会耗尽吗?”他问,
  “它会不会被打破、折断?
  如果我不小心打破、折断了它,
  你能不能修好它,粘回它,
  让它完好如初?”
  大个子思考了很久。
  “拜托了,”他说,“我可没有那么聪明。
  我只知道我会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说:
  选段来自英国BBC广播电台睡前故事“爱如星光,永不熄灭”。
 
 
第53章 格林德瓦 22岁(11)
  Baden的吊灯是鱼型水晶组成的,数千个横截面折射出忽明忽暗的光芒,猛然闭眼后,视网膜上密布白点,刺痛之余让人眩晕。
  筹码的滑落声,叫骂声,怒吼声,欢呼声,机械转动声,金属球碰撞声,营造出虚幻的热闹,一个个梦在喧嚣中成真,幻灭。
  叶庭望向四周,穿行的是身着燕尾服的绅士,低胸礼服的女人,面无表情的赌徒,还有面色紧张、企图掩盖自己是新手的游客。
  还有Owen。这个向导进入赌场后,目光就聚集在赌桌的战局上,全然忘记了身边的新朋友。
  叶庭拨弄着兑换好的筹码,出声提醒对方:“指导一下新手?”
  Owen回过神来,冲身边的年轻人眨眨眼:“不用介绍,没有谁不是天生的赌徒,玩一把就会了。”
  他领着叶庭来到一个轮盘赌的桌子前方,荷官是个表情冷淡的中年男子,在Owen走近时,冲他略微点头,像是熟人。
  “常来?”叶庭问向导。
  “有钱就来,”Owen说,“我的金表、古董挂钟和宝马就是这么丢的。”
  叶庭若有所思。
  “这个新手友好,也是我最喜欢的,简单爽快,”Owen说,“下注吧,看看你今天的运势。”
  叶庭观察着樱桃木的轮盘,数字分为红黑两种,可以赌颜色、奇偶、数字,庄家优势是5.26%。他把筹码放在了红色上。
  “天哪,”Owen发出叹息,“你们年轻人胆子这么小?都到赌场了,还搞低风险低回报这一套?”
  “我喜欢稳中求胜。”叶庭说。
  荷官转动轮盘,优雅地将小球投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球的运动轨迹上,呼吸停止,双拳紧握,轮盘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型真空。世界似乎只剩下转盘,小小的金属球就是全部的存在意义。
  小球在数字和颜色间跳跃,最终落在了红色的16号。
  “红色,16号,偶数。”荷官宣布。
  欢呼声和挫败声同时爆发出来,叶庭的心脏也不自觉雀跃了一下,喜悦从胸膛溢出,一阵热流灌注全身。
  怪不得赌瘾难戒,高强度的心情起伏,多巴胺的盛宴,谁能抗拒呢。
  他又把筹码放在了奇数上,Owen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不应该来赌场,应该去游乐园。”
  叶庭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手中的筹码:“那你替我下注。”
  Owen挑起眉:“你认真的?”
  “当然,”叶庭说,“输了算我的,赢了分你一半,就当你的本钱。”
  “这是你说的,”Owen露出笑容,“输了可别心疼。”他只犹豫了一瞬,就把筹码揽过来,放在了11和28组合上。
  赌桌旁的人倒吸一口气,这是5.26%的几率。
  “人生的意义在于冒险。”
  轮盘再次转动,小球飞速旋转,最终落在了黑色的11号。
  周围一片哗然。Owen愣了愣,随即大笑出声。
  “看来今天手气不错,”他说,“运气总算站在我这边了。”他把一半筹码拨到自己这边,望向叶庭,“不介意我继续玩两把?”
  “请便,”叶庭说,“我觉得看别人下注更有意思。”
  Owen一边叹息现在的年轻人毫无激情,一边紧锣密鼓地投入到新赌局中。叶庭看着他连赢两局,脸上的皱纹都泛出红光来。
  赌场善于营造环境,上一秒你还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下一秒就会失去一切。
  Owen把所有筹码都放在了数字8上。轮盘转动,小球跳跃,最终落在了绿色的0号。
  荷官耸了耸肩,说了句“bad luck”,扫走了面前的筹码。
  Owen盯着赌桌看了一会儿,手指点着绿色绒布,显然心有不甘。荷官高声宣布下注,他在嘴里默念黑色黑色,最后小球停在了黑色14号上。
  Owen骂了句脏话,他今天果然运势不错,十把九中,刚才那次是意外。再玩两把,他就可以拿回在这里失去的东西。
  叶庭观察了他一会儿,问:“要本钱吗?我可以借给你。”
  Owen惊讶地望着他。他们一起出来玩了几次,算是朋友但交情不深,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这么慷慨。
  “不过有个条件,你赢了之后,要分我三成,”叶庭说,“你手气正旺,我也想沾点光。”
  条件不算苛刻,Owen答应得很爽快。
  叶庭说:“得打个借条,没问题吧。”
  “当然。”
  叶庭爽快地掏出卡递过去,Owen兑换了筹码,回到赌桌继续下注。
  庄家优势是5.26%,叶庭想,为什么有些人就是不明白。
  午夜时分,Owen已经输掉将近十万欧元,一部分原因是叶庭让他直接刷卡,不设上限,过后再在借条上填数字就行。
  Owen的手开始发抖。他知道挽回不了了。他看着自己的新任债主,咽了口口水,说:“你别急,马上交稿了,尾款到了就还一部分。剩下的,明年我再想办法。”
  “没事,”叶庭拍了拍他的肩,“我不急着用钱。”
  债主的态度如此和蔼,Owen感到惶恐。他琢磨着叶庭的表情:“你家里有钱吗?”
  “算是吧,”叶庭说,“不用紧张,慢慢还。”
  Owen露出了微笑,虽然心底的某个角落忐忑不安。“过午夜了,回去吧。”
  他正要往前走,叶庭伸出手拦住了他。“别急啊,”叶庭说,“我还没玩够呢,今晚这么晦气,找个地方轻松轻松吧。”
  Owen苦笑:“我可买不起酒水了。”
  “我付钱。”
  Owen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
  叶庭说:“怎么了,是债主就不能做朋友吗?”
  Owen愣了愣,摇摇头:“真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好吧,你要去哪?”
  叶庭领着他走出大门,指了指前方的霓虹灯牌。
  黄赌毒是一家,strip club开在赌场旁边也是意料之中,穿着内衣、在钢管上旋转的热辣舞女对抹平伤痛有奇效,几轮大腿舞,加上无数酒精,Owen向后倒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叶庭朝台上的舞女打了个响指,对方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一卷纸钞,鲜红欲滴的嘴唇露出笑容。
  “麻烦你了。”叶庭说。
  他在Owen身上摸索一番,把手机和其他身份证件掏出来,放在口袋里,看着舞女扶走Owen,起身走出俱乐部。
  时间已经临近清晨。酒精加上紧绷一夜的神经,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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