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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期假设(近代现代)——Llosa

时间:2023-10-06 09:34:25  作者:Llosa
  他深吸了一口裹挟着雪山气息的凌冽晨风,睁开双眼,看到店门口站着熟悉的身影。
  没来由地,他感到一阵心虚。
  文安交叉双臂,发丝反射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
  叶庭看了看身后的俱乐部,又看了看文安。
  “漂亮姐姐很多吗?”文安问。
  叶庭的目光迷茫起来。他指了指耳朵,抱歉地说:“刚才里面声音太大了,我听不清你说话。”
  文安眯起眼睛,朝他走了两步,站在他跟前,大声冲着耳朵吼:“看到美女了吗?”
  叶庭从没见过他大声说话,往后倒退两步,耳朵隐隐作痛。
  文安看着他,努力不露出微笑。
  “不知道,”叶庭说,“我没心思看。”
  文安怀疑地看着他,他走上前,搂住了文安的肩膀。文安一瞬间闻到了浓烈的香薰味,不自在地撇开了脑袋。“你今天,是不是花了很多钱?”
  “是。”
  “多少?”
  “十万,”叶庭说,“换成人民币七十几万吧。”
  “什么?”文安瞪圆了眼睛,“你哪来的钱?爸早就把你踢出继承名单了。”
  “我知道,”叶庭说,“前几年攒下来的,现在一穷二白了。”
  “你太败家了!”文安揉着胸口,“好不容易赚来的钱,怎么能这么花!”
  “不是白花,”叶庭耸了耸肩,“迟早有一天,他会连本带利还回来的。”
 
 
第54章 北京 17岁(15)
  叶庭的生日一天天临近,文安苦恼不已。
  他知道叶庭在自己心里的特殊地位,也知道自己对叶庭的心思,生日是绝佳时机,他可以借机表白,也可以送一些特殊的礼物,婉转地吐露心声。但他不想——也不敢——打乱这段关系,它太完美了,严丝合缝又温暖熨帖,他怕轻轻一动就会扯开裂痕。
  也许有这份苦恼加成,髋关节的痛感一天天清晰起来,逐渐到了影响睡眠的程度。文安有时会在夜里惊醒,辗转反侧,想起孤儿院里的时光。
  那时他的睡眠也断断续续,有时是因为噩梦,有时是因为腿痛。五年了,这五年的生活太幸福,他还以为不会再有失眠的夜晚。
  他顶着疲惫的黑眼圈,恹恹地上学。好在神智没有完全湮没,还记得拿上要送给程启元的绘本。
  到了教室,他发现,失魂落魄的不止他一个人。
  程启元眼下有同样浓重的青黑,目光呆滞,神情飘忽。好像人在学校,却把灵魂落在了某个角落。
  文安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侧着脸问:“你也睡不着?”
  程启元的神智还没归位,朝声音来处望了眼,说:“上周。”
  “上周?”
  程启元参与了对话,语气却像是自言自语:“是哥哥的生日。”
  真巧,程蒙恩和叶庭的生日相隔不远。
  与叶庭大操大办、广发请帖的阵势比,程蒙恩的生日着实惨淡。
  高二一个月才放两次,好不容易生日碰上大周末,能放松两天,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蛋糕。十八岁了,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程蒙恩放学回家,刚一开门,就看到水箱里飘着几个玩具。
  不是普通玩具,是乐高机甲。
  他最喜欢的乐高机甲。摆在玻璃柜里,用锁锁上,不准人动的乐高机甲。
  在妈妈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里,难得有一次满足他的请求,买的乐高机甲。
  程蒙恩盯着漂浮在水里的乐高,按捺住喷涌而出的怒火。
  之前水箱里是有鱼的,但程启元喜欢往水箱里丢玩具,他的恐龙、战车、积木,全被丢进去过。劣质玩具的油漆不太牢固,没过多久,鱼就被毒死了。
  程蒙恩很喜欢那些鱼,所以家里再也没养过鱼。
  水箱空置了,可程启元喜欢看水里漂浮的东西,总会把它灌满。
  就像多年前,妈妈带他去参加婚礼,奶油沾到了裤子上,他在三百多个宾客面前,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前几天在体育馆,他还是这样。
  这么多年,周围的人都长大了,只有他们家,一成不变,暗无天日。
  他一把捞出水箱里的乐高,冲着卧室门大叫:“程启元!给我出来!”
  门开了,程启元穿着睡衣,直直地盯着他,脸上一片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程蒙恩看到这幅一无所知的样子就来气。
  “我说过什么?”程蒙恩把乐高举到他眼前,“不准把玩具扔到水箱里!你能不能长点记性!”
  他知道他在自说自话,程启元怎么会长记性呢,他不过是折磨自己罢了。
  程启元一言不发,眉头紧皱,不满哥哥发火,一转身,又回到卧室,砰一声关上门。
  程蒙恩跌坐在餐桌旁,书包掉在地上。他用手撑住额头,强迫自己深呼吸。
  等心情平静下来,他抬起头,望向桌上。
  什么都没有。没有饭菜、没有蛋糕、没有包好的礼物。
  他又望向时钟,快七点了。
  他正想着妈妈下班该到家了,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程蒙恩接起,对面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妈妈有急事,可能晚点回来”,就挂了。
  时值深秋,北京的天已经暗了下来。程蒙恩没有开灯,坐在椅子上,被黑暗一点点吞没。
  他就这么坐着,等开锁的响声。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门外还是毫无动静。
  期间,因为到了平常约定的饭点,程启元从卧室跑出来,冲他大声尖叫。他不想理的,最后还是给了包饼干。程启元吃了个半饱,又回到卧室,关上门。
  客厅又陷入了黑暗。
  快十点的时候,走廊终于响起了脚步声。门锁咔嚓咔嚓转了半晌,还是没有打开。门外的人不耐烦了,抬手敲起了门。
  程蒙恩站起身,走到门前,面无表情地开门。
  妈妈拎着一个蛋糕盒,从他身边挤过,踢踢踏踏地把脚上的高跟鞋甩掉,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地狱的刑枷。
  程蒙恩的目光追着她,看她踉跄着穿好拖鞋,脚步不稳地走向餐桌,把蛋糕放上去。这一系列动作似乎耗完了她的力气,盒子一脱手,她立刻歪进椅子里。
  然后她看着程蒙恩,露出微笑:“生日快乐,儿子。”
  程蒙恩看着她:“你喝酒了。”
  “开了会就想走的,老板突然要请集团那边的领导吃饭,”她用手捂着腹部,恶心一阵阵泛上来,“本来以为喝一轮就完了,结果一轮接着一轮,闹到现在。”
  程蒙恩打开盒子,蛋糕大概在来的路上撞了几下,边上的奶油全抹在盖子上,“生日快乐”的字也歪了。
  “不好意思啊,”她说,“妈妈答应了和你一起吃晚饭的。”
  程蒙恩在她对面坐下。他应该去倒杯热水的,但他没有。“不用道歉,”他说,“你根本没觉得抱歉,为什么道歉?”
  妈妈震惊地看着他,连胃里的抽痛都忘了:“这是什么话?这个局很重要,不然我肯定……”
  “程启元的生日,你从来没有迟到过,”程蒙恩说,“一次都没有。”
  妈妈张开嘴,又合上,不知道是因为犯恶心,还是无言以对。
  “就因为我不会哭,不会闹,不会把这个家砸成碎片,我的要求可以不听,我的生日随便过,是吗?”程蒙恩看着歪歪扭扭的蛋糕,“我就必须懂事,必须忍着,我就不能委屈吗?”
  酒精钻进大脑,神经丝丝缕缕地抽痛起来。妈妈按住额头,疲惫地望着地面。她真的很想要一杯热水。
  她今天已经应付了拖后腿的同事,心血来潮的老板,还有逼着女员工喝酒、话语间全是下流段子的资方,大儿子是她唯一可以松口气的地方。
  现在看来,这口气也松不了了。
  “太不公平了。”程蒙恩说。
  她叹了口气。是啊,不公平,她知道不公平,一个孩子不能懂事,另一个就必须懂事,怎么能公平呢?
  她不想承认,有时候,她加班只是为了加班,她想尽办法晚一点回家。她知道回来更没法休息,程启元小时候发疯,她还能制得住他,可他一天天长大,她实在有心无力了。
  “我明白,”她对大儿子说,“对不起,但你也知道,弟弟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
  “所以呢?”程蒙恩打断她,“你不应该对我好一点吗?不应该更关心我吗?我才是有未来的人,我才是能撑起这个家的人,我才是给你养老的人,我将来也要养他!”
  妈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弟弟又不是故意的,他生下来就是这样,他也没有办法。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为什么不能说?”程蒙恩站了起来。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了,他知道这些话阴暗、冷血、不是一个兄长、一个儿子应该说出来的,可他忍不住了,“我不说,谁会在乎我的感受?谁会拿我当回事?”
  “这又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难道是我的错吗?”程蒙恩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接近怒吼,“我又没有错,凭什么为了他受罪?”
  妈妈额头上冒出冷汗,胃部的痉挛让她的表情扭曲起来。她望向程蒙恩背后,哑着嗓子说:“你小声点……”
  程蒙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僵住了。
  程启元就站在他背后。
 
 
第55章 北京 17岁(16)
  程启元的眼睛盯着桌子。程蒙恩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他的表情实在无懈可击。
  程蒙恩突然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震耳欲聋。
  程启元慢慢把目光移到他身上,沉默良久。
  屋里一片死寂,世界仿佛停止了运转。
  然后,程启元缓缓开口,说了三个字:“我饿了。”
  声音很大,语调平板,跟往常别无二致。说完,他走到桌旁,撕开蛋糕盒,把蛋糕拖了出来。
  刺啦一声,纸盒破裂,这个动作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时间恢复了流逝。
  “哦,”妈妈从茫然中挣脱出来,看了看小儿子,又看了看大儿子,“对,这一天都快过了,吃蛋糕吧。”
  程启元直接用手抓起奶油、往嘴边送去。妈妈喝止他,抽了几张纸,擦干净他的手:“等吹完蜡烛再吃。”
  看着被毁掉的蛋糕,程蒙恩的心忽然归位了。
  好像没事,好像没反应。
  可能听到了,但没关系。
  一切又回到了既定的轨道上,周而复始。
  他站起身,走进厨房,往热水壶倒水,插上电。等他拿着水杯出来,妈妈已经在蛋糕上插好了蜡烛。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仿佛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温馨的晚宴。
  “十八岁生日快乐,”烛火在妈妈的眼睛里闪着光,“时间过得真快啊。”
  程启元盯着蛋糕,神情开始烦躁,他等不及唱歌许愿的流程,他很饿了。
  程蒙恩闭上眼,沉默几秒,吹灭了蜡烛。
  妈妈打开灯,程启元迫不及待地把蛋糕切下来,把嘴里塞得满满的。程蒙恩对甜品兴致不高,握着塑料叉,时不时吃一口。
  妈妈喝了几口热水,感觉翻腾的胃平息下来。她看着沉默的大儿子,问:“许的什么愿?”
  程蒙恩没有回答。
  也没有人再问。
  吃完蛋糕,妈妈叫了个瓦锅饭的夜宵,几个人随便吃了点,就午夜了。平常这时候,程启元已经上床睡觉,今天精神却不错,在客厅盯着水缸发呆。
  程蒙恩感觉疲惫从深处涌出来。他把餐盒跟蛋糕的残渣放进垃圾袋,收拾了一下餐桌,背起包,回到自己的卧室。
  房间有点乱,估计是程启元找玻璃柜钥匙的时候翻乱的。程蒙恩没力气管这些,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墙上乔丹的海报。程启元的床就在对面,伸出手就可以够到。
  过了一会儿,响起两声敲门声。这声音怯怯的,一听就不是程启元。
  “进来。”程蒙恩没动弹。
  妈妈打开门,小心地合上,走过来,坐在他床边。
  “对不起,”她说,“妈以后不会再食言了。”
  程蒙恩转过头,看着妈妈。她背对着台灯,丝丝缕缕的白发透着光,似乎比上一年多了不少。
  “对不起,”他说,“那些话不是真心的。”
  是真心的。他们都知道。就像他们也知道做母亲的以后还会食言。
  不过这时候没必要说这些。家人需要短暂的和解。
  妈妈握住他的手,说:“但你要信我一次。”
  程蒙恩看着她。
  “他不会拖累你的,”她说,“我决不会让他拖累你。”
  这么多年,她拼死拼活,在悬崖的边缘徘徊,为的就是这个。
  程蒙恩想要说什么,妈妈摇了摇头。
  “将来,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她说,“他是我儿子,我会养他一辈子。”
  客厅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程启元又把什么弄倒了。
  妈妈转头看了一眼,即使程启元不在,她也把声音压得很低。
  她说:“别恨你弟弟,好吗?”
  程蒙恩沉默地听着房外的动静——沉寂,像深渊的声音。
  然后,他开口说:“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恨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妈妈握住他的手,紧紧攥了攥,走出房门。程蒙恩躺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人进来。
  他犹豫片刻,起身出门,客厅的灯已经灭了,程启元坐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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