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从进电梯开始就虚抱着杨乔,硬拉着人一只手十指相扣,低着头伏靠在他肩上。
杨乔知道他不是醉到连站都站不稳的程度,但他现在顾不上把人推开。
乔芸的出现对他冲击太大,就像沙漠里快渴死的骆驼等到了水,虽然那水混杂着泥沙。
电梯很快就到了21楼。
杨乔虚脱一般脱掉鞋,换鞋的空档,他尽量自然、随意聊天一样问陈进:“刚刚那个人,她……找你干嘛?”
陈进一直闭着的眼睛睁开,这是杨乔第一次主动问他工作上的事。
“之前有一个小合作商,他自己的原因导致负责的项目出了问题,我就想换个人负责这事,他想重新争取那个项目,很奇怪吧,竟然不是他本人来找我。”
“那今晚那个人是……?”
“好像是他妻子。”
两个人就堵在门口。
杨乔是大脑还处于接收信息的状态,忘了往里走,陈进是盯着杨乔看呆了。
他把杨乔缠绕的围巾取下,和他接了一个带着酒气的湿吻。
然后抱着人盯了半天,“我刚才没注意,现在仔细看,”他傻笑着说:“你怎么……和她长得还挺像的?”
杨乔大惊失色,“你,你喝醉了。”
他从陈进怀里挣脱,往屋里走。
陈进买的房子和杨乔以前的住所比起来空间大了两倍,说实话,他住着很没有安全感。
有时候感觉这房子里除了他还有其他的东西,尽管从科学的角度而言,这是假的。
放假第一周,临近新年。
往年这个时候,杨乔如平常一样窝在房间看书,节日对他来说,和普通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学校开门的话,他会照样在实验室待到很晚才回家。
他对衣食住行的要求都不高,只要能保证身体健康地活着就行。
他需要的是不断用书籍和学习来充实自己,以便有足够的能量度过漫长的白日,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就是不能让大脑有一点空余的时间,他会控住不住想起乔芸。
春节前一天,杨乔是和陈进一起过的。
杨乔和面准备包饺子——他现在最熟练的一道菜。
一旁的手机里还在播放着某个外国生物教授的授课视频。
陈进听着里面的动静,跳下办公椅钻进了厨房,从身后抱住杨乔,监工一样盯了一会儿后问:“今晚吃饺子啊?”
杨乔平静地说:“嗯。”
“明天我要回去那边家里一趟。”
“嗯。”
“但是晚上我会回来陪你过年,你等我。”
“嗯。”
“你只会‘嗯’吗?”
杨乔终于抬头抱怨似地扭头瞟了他一眼,没多久就又低下头揉面。
陈进笑:“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伸手进面盆里捣乱,被杨乔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手臂声,一声清响,陈进还在哧哧地笑。
杨乔心里终于有了那么点实感,今年有人在身边,心里好像有什么在悄悄改变。
他自己都没察觉笑意早已爬上了脸,“傻子。”
新年第一天,杨乔在安静的环境醒来,周围黑黢黢一片。
家里很安静,外面也很安静。
这里不像南城,没有爆竹声,也听不见小孩子的嬉闹声,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感受不到,杨乔已经习惯了。
被子另一边,残留着陈进的近乎消散的体温,看样子是天没亮就走了。
杨乔叹了口气,把头枕头胳膊上,赖了好几分钟的床。
等他洗漱好,拉开窗帘,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雪。
天空发出很刺眼的白光,眼睛受不了,杨乔下意识用手背遮挡住视线,眯着眼从指缝里往外看。
和南城干巴巴的冬天不一样,金城的雪每年都下得很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雪花像片片纷飞的重量级树叶,裹挟着北方呼啸,气势汹汹。
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积雪,屋顶上也变得一片银白,杨乔的脸色被映照着,苍白得不像样。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身进屋。
桌上保温盒里放着早餐,杨乔没吃,蜷缩在沙发上看起了动物世界。
他给地球另一端的赵清风和汪益达父母发了新年祝福,又打开好久没发言的“我为学习狂”小组里发了祝福。
里面还是只有他们四个人,上次陈进加进去后又被陈冬冬踢出来了。
薛覃在群里发起了红包,说是从某人那坑蒙拐骗来的,他们约好年后来找杨乔玩,杨乔答应了。
杨乔收到很多条新年祝福,大都是群发的,他一个都没管。
身上突然被刺骨的寒意入侵,杨乔这才发现客厅的空调一直都没开。他从柜子里拿了毛毯裹着,继续窝在沙发上。
客厅里只有电视的声音,杨乔眼神呆呆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转眼中午过去,杨乔给陈进发了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直到下午他都没收到回信。
黑夜升起,杨乔没开灯,屋里静悄悄一片空寂。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杨乔的身影越发显得弱小无助。
电视上在放着无声广告,马上春晚开始了。
天空浓如墨色,像一条毒蛇一样由外而内湿淋淋,粘稠地爬了进来,快要把杨乔吞噬。
夜一黑,理智就暂时失去了方向,最容易冲动和犯罪的时刻悄无声息地降临。
杨乔此刻想问陈进把乔芸联系方式要过来的心思如即将破笼而出的野兽,脑子里各种刺耳的声音又开始起此彼伏地冲撞、作乱。
他稀里糊涂地想,起码……起码“新年快乐”是可以发一个的吧?
窗外传来第一声巨响,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不断,已经有人家放起了烟花。
绚烂华丽的烟花在空中炸成一朵朵各种形状。
杨乔拖着漂浮的脚步挪到窗边,上空中的光在他脸上印出五彩斑斓的色彩,他的眼睛却像失了神一样盯着一个方向动也不动。
他今年又看了一次盛大的,免费的烟花。
但是心里怎么那么慌,像是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陈进已经吃上年夜饭了吗?
乔芸呢,应该和她现在的家庭成员坐在饭桌前有说有笑的了吧。
他已经习惯了,陈进在或者不在,他都没关系。
他心里不起波澜。
他已经习惯了。
可是……心为什么突然被勒得绞痛一般?
既然注定不是一定会实现的事,为什么要给他承诺呢?
一次次的消失,让他等了又等……
胃里突然传来翻江倒海的疼痛,杨乔抬起一只手捂住,一边着墙慢慢扶蹲下,等到疼痛有所缓解,他才想起来今天自己滴水未进。
他去厨房,煮了两碗热腾腾的饺子,一碗放在对面陈进常坐的那个位置。
即使载没胃口,杨乔也坚持吃了两个,年夜饭不能空着肚子,这还是小时候乔芸告诉他的……
一滴清泪倏地从脸颊滑落,掉在汤碗里,溅开,很快又有一滴。
杨乔看着碗里的饺子,无声地啜泣起来。
直到初一,陈进也没回来。
杨乔早上醒来,把桌上已经冷彻的饺子倒进了垃圾桶,随后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前,专心看起来书。
他在初三那天出了趟门,积雪还是很厚,但是雪暂时停了,好在路面没有冻住。
街上的店铺只剩寥寥几个还在营业,天气实在冷,杨乔走了十来分钟,脚指头就失去了知觉一般。
他不知不觉到了自己之前住的地方。
虽然搬到了陈进那边,但是杨乔也没把这边退掉。
他从房间拿了些旧书,抽出一本来边看边等体温回暖。
回来的时候,天空中又下起了小雪,杨乔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临近门口,他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乔芸。
她出现在府园大门口,穿了一身昂贵的皮草,依旧化了全妆,只是仍然遮盖不住脸上的疲态。
杨乔一怔,走近才确定她是来找自己的。
乔芸显得有几分拘谨,不敢直视杨乔,紧张局促地说:“附近有个咖啡厅还开着,咱们出去坐坐吧。”
杨乔答应了。
第46章
乔芸看上去对奢侈的生活已经驾轻就熟,从坐下到服务员把咖啡送上来她微微颔首,再到优雅地啜饮了一小口咖啡,一举一动向着那些上流人士看齐。
在老家,在农村,她是朴实的,不修粉黛依然很漂亮,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谣言。
和以前比,她还是变了很多,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人人地变了。
杨乔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乔芸把咖啡放下,像是从中获得什么灵药一样,她终于有勇气直视杨乔,语气温柔地问他:“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啊?”
杨乔摸了摸一旁的纸袋,说:“书。”
又觉得这样的回答太简洁,担心自己把天聊死了,他又补充:“一些老书,假期太闲就想着拿来重新看一遍。”
乔芸点点头,笑着说:“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上次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杨乔沉默了。
“你到这边是……在这里工作了吗?”
“还在读研。”
“哦……也是。” 乔芸停顿了两秒,又说:“你是很有出息的。”她的语气里是轻易就说出口的赞叹,就好像这种恭维的话她已经说过成百上千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从来没为杨乔的学习骄傲过。
杨乔想起小时候,他兴高采烈地把满分试卷拿回家,想得到一个奖赏,或者看到她露出欣慰的笑脸,期待她说:只要你争气,妈妈觉得这日子也没那么苦。
但是她接过成绩单那刻,瞬间爬上脸的却是惊恐,拿着试卷的手哆嗦个不停,把边角都捏皱了,然后她尴尬地皮笑肉不笑,神情变得愁云惨淡。
每次都是这样,杨乔问不出原因。
“你和你爸爸真像,他当年就是作为知青来到苹湾的,写得一手好文章。”
那他也没那么像,以前,他的作文成绩是科目中最差的一项。
乔芸像是回忆起什么,语气和眼神都变得温柔无比。
好像只有脱离了南城,顾忌的不再需要顾忌,害怕的不再需要害怕,这是她第一次跟杨乔说起亲生父亲。
他忍不住想听她多说说,“那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
乔芸端起杯子的手僵悬在半空中,她愣了几秒,把白瓷杯放在杯盘里,捏着杯把转了两下,不紧不慢地说:“那个年代,爱情看似简单,其实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她没告诉杨乔他亲生父亲的名字,她说他是个好人,但是他和乔芸的相逢是错误的,原来他家里早就为他定了门亲事。
他说他要娶乔芸,他们就私定了终生。
没想到他做的一切没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反而收到了父亲气急败坏大骂他不孝的信。
在他们准备结婚的前几天,又来了封告急的家书,说他父亲病重,他忧心焦虑,整夜徘徊在违背亲情,良心不安的折磨中。
最后他还是放心不下,匆匆离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乔芸的父母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她住在亲戚家,那件事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也就离开了。
她只身一人来到苹湾,做着裁缝的工作,也遇见了杨乔法律名义上的父亲——杨大川。
村里渐渐传出乔芸未婚先孕的闲言碎语,乔芸夜不能寐,身体越来越差。
眼看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去,这时候杨大川站了出来,说孩子是他的,他向乔芸求婚了。
杨大川是个性格温和的老好人,他身上责任感很重,那个时候杨大国已经隐隐约约暴露出好赌的本性。一家人的生活都指望着他,他却毫无怨言。
其实一开始周文对乔芸还是不错的。
乔芸长得好看,手巧,还给她生了一个大胖孙子。她差点忘了自己之前也是散发谣言的一员。
后来村里又有人说这孩子不是杨大川的,推算出乔芸是在来苹湾之前就怀孕的了。
周文哪里听得这些,她破口大骂那些嚼舌根的人,私下却耿耿于怀。她找了医院的熟人,拿着杨大川和杨乔的头发偷偷做了亲子鉴定。
那时候杨乔一岁不到。
此后,她性情大变,没人的时候对乔芸和杨乔非打即骂。她会把家里的米油藏起来,不给他们东西吃,乔芸有苦难言,迫不得已只好又出去接缝补的工作,只是并挣不了几个钱。
但是对外,周文死咬着杨乔就是杨大川的儿子。
欲盖弥彰的样子明显地连路过的陌生人都能猜出来。
杨乔是乔芸人生的一个错误。
她以为她等下去就会迎来一个幸福美满的未来,却不曾想是让她跌落深渊的第一步。
杨大川死后,娘俩的庇护就再也没有了。
杨大国开始对乔芸进行了长期的骚扰和屈辱,喝醉了满口的污言秽语。
他说乔芸肚子既然能凭空怀孕,那也能治好他的无精症。
他会大半夜来敲乔芸的门,乔芸被吓得魂不附体,她捂住杨乔的耳朵,只敢小声地哭。
村里的醉汉会调戏说她是嫁给杨家兄弟俩的人,爱嚼舌根的妇女像是终于有机会把嫉妒转换成力量,对她明里暗里的嘲讽。
周文的分裂与纵容,杨大国的恶心无耻,乔芸要维护杨乔,又想逃离这里的心情,交织在一起,烩成了一锅痛苦折磨与纠结矛盾的大杂烩。
她像个被蜘蛛网住,挣扎着想解开束缚的蝴蝶。
走吧,她从家乡来到苹湾,躲开了老家说她恬不知耻的谩骂,她在苹湾生活痛苦不堪,那就再走好了。
她想要逃走的心情愈来愈烈。
她心底某个声音在疯狂地催促着、逼迫着,她要逃!
这是一个已经注定的结果,已经下定的决心。
35/45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