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展清手腕一勾,内力宣泄而出,凝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
仙鹤高声引吭,在这混乱的天地中,划开了一界清明。
影三跟升仙台下的所有人一样,抬起脸,仰视着他的少阁主。
陆展清似有所感,立在芸芸众生之上,目光独给了影三。
不知人群中是谁先停止了推搡与尖叫,他们逐渐双膝跪地,双手合十,静心祈祷。
击溃无序的最好方法,就是有序。
海水停止了泼洒,太阳停止了灼烧,画中世界的边缘开始循回正轨,混乱的景物在缓缓挪移。
当一切渐渐恢复,一袭红衣东奔西逃的符生就成了画中最怪异的一笔。
要被抹杀,要被泯灭。
符生的力量被大幅度削弱,他口吐鲜血,怪叫着,拿着那只光秃秃的毛笔不死心地点来点去:“变!变啊!动啊,你们倒是动啊!”
辛怀璋站定,冷硬地卷动袖子,在符生的挣扎中,搅动风云,将他卷了过来。
“这变变变游戏,好玩么。”
辛怀璋抢过那只毛笔,毫不费力地折断,再双手同时用力,捅进了他的眼球。
画中世界变得正常,他们这群画外人,再不能多留。
当和煦的太阳重回到升仙台上时,几人眼前一花,又回到了方才打斗的石室中。
没了画中的虚幻之力,符生又重现了本体。
只不过,这次的巨硕眼球上,惹眼地扎着被一分为二的毛笔。
辛怀璋长舒了一口气,把缠在头发上的钉螺扯下,一并扎进符生的眼球,在他的惨叫声中,喝问道:“为什么说我刚才的血是陈旧贡品?你到底知道四家多少事!?”
符生刚做了个咬牙切齿的表情,眼中的毛笔就捅深了一分。
他哀叫道:“我说!!我说!停手!”
“刚刚你给的血,虽然是有四家的气息,但、但已经是很陈旧的血了啊,看这成色,起码十几年了吧,而且这个血,也没进行淬血,这、这这一喝就喝出来了啊。”
听闻此话,陆展清眸色沉了沉。
锐城的阴阳当铺不是才开吗,为什么说这制作红药子的血是陈旧的血?
难道,阴阳当铺的阴谋,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了?
辛怀璋脸色没有因此而和缓半分,他继续逼问道:“淬血,又是什么意思?”
符生命悬一线,根本不敢耽搁,连连说道:“淬血就是每位四家之人在宗堂进行的血脉传承与觉醒,没有经过淬血的四家之人,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四家之人。他们虽然也具备一定的自愈能力,但是效果极其低微,甚至没有效果。”
辛怀璋低骂了一声,甩开了符生。
对上陆展清探究的神情,辛怀璋冷静了半晌,才道:“也就是说,我们查了那么久的阴阳当铺,这些大有噱头的红药子,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那么多无辜的性命——”
辛怀璋蓦地闭上了眼,放在两侧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
无痕横在了想要偷偷溜走的符生头上。
影三的问话毫无感情:“你说是笔更疼,还是剑更疼?”
符生的两条睫毛耷拉着,在心里破口大骂,嘴上却说:“不行不行,我怕疼,有什么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展清缓缓走进。
“四家是哪四家?”
“这…这我还真不知道。”符生看着下压了几分的无痕,连连叫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四家的位置,都是有专门的传送阵的,不是四家之人根本进不去。他们姓甚名谁,也从不透露,每一代的四家,姓氏都会变化。”
“那你是什么?”
符生的两条睫毛倏地立起来,很是骄傲地说:“我是第三代的四家之人,符家少主。”
辛怀璋转过脸,目光牢牢钉在他身上。
陆展清嗤笑一声。
“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撒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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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最近是不是都忙考试去啦(小小声)
呜呜还是到剧情部分都没人看了鸭QAQ
第43章 厮杀
沉默让原本就不怎么光亮的石室变得更加冷峻。
符生瓮声瓮气道:“撒谎,我撒什么谎——”
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说。
因为他巨大的瞳孔里倒映出了陆展清夹在指间的薄刃。
“说起来,我也没试过,给一个眼球凌迟。”
两根睫毛惊恐地晃动着,徒劳无功地捂住自己的眼球。
“你、你你、明明你才是说谎的那个,你们三个都是!都是骗子!!”
眼球委屈又粗狂的声音让整个石室都在颤抖。
辛怀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阴森森地恐吓他:“你再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我就把你捅个稀巴烂。”
符生憋屈得要命,只好不断地甩着那两条长长的睫毛。
可他忘了,睫毛上方,削铁如泥的无痕一直在严阵以待。
唯二的睫毛在符生来不及地撤回的震惊中,砸落在地。
影三还未有所反应,符生已然声嘶力竭,瞳孔中的血泪滚滚而出。
“二狗!我唯一的头发!”
“你们是不是人啊,二狗跟了我几百年啊!”
他这几嗓子,把影三吓得一哆嗦。
连连收回无痕,着急忙慌地向陆展清解释:“我没有…”
薄刃贴住他另一根睫毛,陆展清斥道:“闭嘴,吓到我三三了。”
符生看着他另一条陪伴了他几百年的三鱼也落入贼人之手,怒道:“我都说了,我是符家——”
“符家少主百年都不得出,只能活在这阴暗的石室?”
“符家少主不人不鬼,只能靠他人施舍的鲜血延续生命?”
面対陆展清的接连发问,符生竟然反常地没有回嘴,硕大的眼球殷红一片,眼白逐渐蠕动。
“如你所说,四家之人不死不灭,这墓室,対他们有何用处?恐怕是你们别用有心建起,用以别的图谋把。”
陆展清余光扫过壁画上被挖去所有眼睛的四家之人,道:“你连守墓人都算不上。守墓人会忠心守护墓中的一切,不会凿开他们的眼睛,又用秘法把他们炼制成和你一样的怪物。”
“呵。”
硕大的眼球周围骤然浮现出数以万计的血丝,每个血丝里涌动着一颗接一颗的白色圆球。
“怪物?”
“我是怪物?四家就不是了?”
符生躁怒着,将眼中的两只断笔生生逼出,血泪纵横。
“凭什么他们从出生之日起就高人一等,就不伤不灭?凭什么他们能站在江湖顶端,呼风唤雨?不就是因为他们的血吗?要是我拥有了他们的血,我也一样!我也能跟他们一样!受万人敬仰!”
“他们在外头逍遥自在,我却要在这里,跟一群哑仆,在这里等死!”
符生怒吼着,原本就硕大的眼球愈发膨胀。
“你知道那种每日枯坐着感受自己生命流逝的感觉吗?你知道那种只能没日没夜张望,等待食物的感觉吗?四家!这恶心的四家!!”
血管里的白球纷纷爆开,变成了无数新的眼球,血淋淋、直勾勾地盯着几人。
满地猩红中,符生扯回唯一的一根睫毛,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嚎叫。
方才与几人交过手的,不死不灭的四家奴仆们,从石室的各个角落里,慢慢逼近。
“又是这些东西!”
辛怀璋低骂一声,宽袖生风,卷起强劲的内力朝他们轰去。
陆展清和影三离符生最近,早在变动的一瞬间,明雪和无痕已然动手,可符生宛若感知不到疼痛,只一味地催动眼球的新生和哑仆的出手。
“分神术。”
“他的神识已经藏匿在这些召唤物中间,必须先找到他的神识。”
明雪作鞭,狠狠地向前一抽,将几颗流着脓水的眼球击碎,陆展清指间夹着白子,与影三背対而立,道:“想办法解决这些杀不死的奴仆。”
辛怀璋内力极为雄厚,招式大开大合。袖口一甩,便有数个奴仆被击飞,撞在壁画上,摔得七零八碎。
可不过片刻,他们就抹去嘴边的血沫,带着新生的血肉,重新站起。
影三手中用力,长腿一伸,把那被抹开脖子的哑仆踢到一边后,朝后道:“少阁主,这些哑仆好像対应的就是四家,他们身上的服饰纹路恰好是四种,対应的招数都不大相同。”
无痕再次穿透眼前黄衣哑仆的心脏,影三气息有些喘:“黄色衣服的这个,擅远攻,武器是重锤。”
陆展清腕上发力,看着眼前被黑子洞穿的身躯,道:“我这个灰衣的,招式鬼魅灵动,他二人确实大相径庭。”
辛怀璋耳尖,听到二人的讨论,单手拧断面前红衣哑仆的脖子,道:“看这些有什么用!再这么耗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隐藏在无数角落里的一个眼球爆发出精光,无数眼球与奴仆开始像陆展清与影三逼近。
“杀,杀了他们!”
靠着无数眼球的遮蔽,符生的声音兴奋又诡异:“让你们动我的二狗!”
符生手里攥着跟随他一起缩小的另一根睫毛,爱怜道:“三鱼,你可得好好陪着我。”
四色奴仆纷涌而上。
石室里的积血已然浸透靴底。
陆展清神色冷厉,黑发飞舞,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明雪白芒大亮。
无痕紧跟着明雪的方向,掀起猩红的血雾。
厮杀,没有尽头。
这些不会说话的哑仆们无休止地死而复生,渐渐逼空陆展清充盈的内力。
影三握着无痕的手已然发麻,手臂酸痛难当,身上还有溢着血的伤口。
“少、少阁主——”
影三急促地呼吸着,口鼻间全是血腥气。
影卫不需要修内力,主子也不会允许影卫修炼内力。
因为有了内力的影卫更加难以管教与控制。
尽管陆展清从未限制影三対内力的修炼,可影三不敢触这所有影卫的大忌,这么些年来,都只重剑法的训练,极少让自己的内力长进。
在这种无休止的拉锯战中,影三的弱点暴露无遗。
内力的亏空让影三四肢沉重,招式破绽愈多。
被挥动的重锤再度砸下时,无痕剑锋竟然一偏,没有绕住那要命的铁链。
影三呼吸一滞,瞳孔猛地一缩。
被铁链带起的寒意贴着头皮,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在眼前乍现。
陆展清气息有些急,单手绕过他的腰,明雪就迅疾地穿过了面前两人的眉心。
影三被这力度带的一个踉跄,肩头撞在了陆展清的后背上。
“三三。”
陆展清甚至还来不及收回明雪,单手扶着影三的后腰,带着他站稳,关切道:“还好么。”
影三右手抖得不像话,脸色煞白,羞愧至极:“影三有罪、连累少阁主、罪、罪该万死…”
陆展清抬起左手,安抚地揉着他的后脑,怜惜至极:“别说那些傻话。”
余光里,骤然燃起的焰火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被明雪一并洞穿的两个哑仆仍在挣扎着。
前头的黄衣奴仆一如既往地毫无反应,只低下头,不断打量着这诡异的伤口。
可在后的红衣奴仆却神色惊恐——
他脸上的皮肉一块块剥离,露出骇人的白骨。
那火,像是从白骨中烧起来的,极快地烧毁他的五官、四肢,不过几息,连骨架都烧成了飞灰。
散在血污里,毫无声息。
这一幕过于惊骇,就连躲在眼球背后的符生都忘记继续隐藏自己,惊道:“死了!?这有着四家血脉的奴仆,死了??怎么可能?!”
辛怀璋回过神,神色阴狠,眼疾手快地抓着他的睫毛,将他整个球抡了出来,泄愤般地砸着。
满室眼球看着凄声尖叫的大哥,纷纷嘶声,流下血泪。
陆展清将红药子塞进影三手里,道:“这些奴仆交给我,你歇一会儿,把红药子化开,给壁画上的四家之人点上眼睛。”
由红药子化开的血慢慢地铺在壁画上。
壁画上的四家之人,接连睁开了被影三点开的血色瞳孔。
石室里还在同情大哥们的眼球小弟们自身难保,哀叫着消融,化作一道赤色矿粉,重新嵌在了壁画之上。
场面一度扭转。
陆展清无心理会符生的满口脏话,眼神落在仍滴着血的明雪上。
若有所思的敛眉,陆展清眼中寒芒一现。
他迅疾地穿透了另一个红衣奴仆的心脏,那红衣奴仆沾到明雪上黄衣奴仆的血,在极度的惊恐中烧成了灰烬。
原来如此。
传闻中不死不灭的四家,只要沾染了同是四家之人的血,就会被骨中火焚烧至死,灰飞烟灭。
辛怀璋和影三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势如破竹般,冲进了人群。
被砸得只剩一口气的符生呆呆地看着石室里冲天而起的火焰,他甚至来不及心疼被辛怀璋拽下的三鱼,瞳孔里是过度震惊后的呆滞。
最后一个黄衣奴仆被推到他面前,在他面前自焚而死时,符生终于反应过来,他癫狂地转动着那只流着黑血的眼珠,厉声道:“不可能!不可能!!四家、四家之人是不可能死的!不可能!”
他信奉了几百年的金科玉律在烧不完的火中彻底湮灭。
极致的绝望后是刺骨的恨意。
符生冲进火光里。
烈火中,那只眼球开始流脓,脱落,最终剥离出一具颧骨高凸,瘦到脱相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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