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求饶的话语,在他的主人听来,除了聒噪,还是聒噪。
男人一把拿起放在桌案上的马鞭,毫不留情地打在影二五最脆弱的地方:“露华香千金难买,能买得起,用的起的人屈指可数,他们光是这条线索入手,就能抓住我、抓住这一切的背后之人。”
他下手愈发重,在影二五的哀嚎中,质问他:“你是不是早就与那影三勾搭在一起,早就叛主了?!”
影二五嘶声求饶,额间磕的全是鲜血:“求主上明鉴!此事是属下纰漏,但属下绝无二心,主上饶我一次吧!”
用人之际,人也不能打死了。
男人犹不解气般又抽了数十下,见影二五的声音愈发虚弱,才停下了手:“立刻,马上去把露华香,还有所有的这些痕迹给我抹去。”
“枯骨天灯阵既然毁了,阴阳当铺也开不起来了,让那些人手撤回来,我们另做打算。”
影二五满头满脸都是血,却也不敢抹,只一个劲的称是。
腥臭的血腥味让男人不适。
他推开关紧的窗,目光晦暗。
男人背対影二五,在窗前抬脸,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浓而厚的背影压在地上,压在影二五身上:“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就算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纪家的位置给我找出来。”
他伸手挡住被压得很低的半片天光,回头睨了影二五一眼:“既然他们兄弟情深,那慕家,也别留了。”
慕家,遥竹院。
慕少秋端着药推开房门时,就看到慕长宁守在床前,一动不动。
他叹了一声,把药盘放在了床边:“儿子,这么熬着不是办法,你去休息一下,我来看着吧。”
慕长宁被明烨搀扶回到慕家时,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好在最后关头的那支箭是陆展清拉开的,慕长宁才避过了心神毁灭,身陨道消的下场。
可陆展清却因那极为浓郁的露华香,昏迷了五日还不见醒。
慕长宁双眼血丝密布,木然地拿起汤碗,袖子上还是上一碗怎么都灌不进去的泅湿的痕迹:“不,我要守着他。”
五日前,几人从五盟会死里逃生,一并回了慕家。
尊者看着昏死过去的慕长宁和受伤严重的纪连阙,怒不可遏,当下就要处死伤势较轻的明烨和驯。
驯无法辩驳,也不敢求饶。明烨跪伏在地上,流着泪,卑微地乞求能不能等看到慕长宁醒了以后再赴死。
还是纪连阙一五一十地陈述了当时的场景,维护了两人,两人才得以活命。
纪连阙把那只由漠吉炼制的让他无法自愈的匕首给了尊者,扛起气若游丝的泠欢,回了侯府。
丁酉受陆展清所托,还得回千巧阁处理事情,休息了半日,便返回了南域。
慕长宁在宗堂昏迷了三日,被尊者喂下无数颗解药,又用全力唤醒他的神志后,慕长宁才苍白着一张脸转醒。
混乱的心神让他有些茫然,直到他看到手背上还残留的一点红。
是陆展清。
意识在一瞬间回笼,他连连抓着尊者的手,道:“陆、陆展清呢!”
“噢你的小郎君么?他没事,”尊者不急不缓,道:“他心智比你坚定多了,不过这么重的露华香,怎么也得多躺几天。”
尊者还在那絮絮叨叨,想要听一些两人之间的事,慕长宁已然一把推开了门,踉跄地朝遥竹院跑去。
一守就是五天。
慕长宁把自己关在房里,跪在床边,寸步不离。
慕少秋看着他这幅样子,皱着眉头强硬道:“你必须去休息,再熬下去,他还没醒,你就倒下了。”
慕长宁一把打开慕少秋碰他的手,执拗道:“不、他一会儿、一会儿就会醒的。”
他拿起陆展清发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我要在他身边,让他一醒来就能看到我。”
慕少秋叹了口气,合上房门出去了。
屋内点着陆展清最常用的安神香,夜风柔柔,将月光送在慕长宁身边。
许久没有过的自责情绪又席卷了慕长宁。
在他的印象中,陆展清极少生病,更是从来没有这样面容苍白的躺在他面前。
是为了保护自己。是为了自己。
“展清……”
慕长宁喃喃唤他,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面庞,又落在他毫无血色的唇上,轻轻地把头枕上他的手臂:“快些醒来好不好……”
得不到半点回应的慕长宁明显有些慌。
他直起身子,头向上移,耳朵贴上他的心口,听着那平稳的心跳,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气了、快些醒来吧……”
正是因为自己太清楚露华香毒发时的苦痛,才愈发担忧陆展清的情况。
慕长宁又与他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把一旁温度适中的汤药端起来准备喂他。
陆展清因露华香的作用被勾起旧恶往事,身体紧绷,牙关紧闭,汤药怎么都灌不进去,还洒了大半到被子上。
慕长宁连忙拿着帕子擦拭,闻着陆展清身上药的苦腥味,看着他不怎么安稳的表情,逐渐红了眼眶。
“三、三三。”
陆展清紧抿的唇锋翕动了几下。
慕长宁浑身一震,一把抓住陆展清的手,一迭声地应他:“是我、是我呀。”
陆展清似乎又陷入了梦境中,只是対于“三三”和“长宁”的呼唤,愈发多了起来。
平日里若是与陆展清対视,注意力都会落在他那双冷冽无波的眼睛上,如今这两池皓月冰雪合上了,呢喃而出的话语就显得愈发柔情。
“三三。”
“长宁。”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只対一个人的温柔与眷恋。
累极了的慕长宁在这样的低喃中,趴在他胸前,合上了眼眸。
斜月引风,吹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头发。
陆展清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片刻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不动声色地出了几口气,意识逐渐清明后,便感觉到慕长宁正趴在他身上,手臂圈着他的头,是一个极度依赖,又是一个坚稳屏障的姿势。
“长——”
他刚想开口,就看到慕长宁疲惫的神色与眼下的乌青,止住了原本就低不可闻的轻唤。
这傻子,定是又一直担心他,好几天没有休息。
陆展清将手放在他腰间,想要将人抱在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却意外地发现,慕长宁的两条腿在床下。
把他整个人抱上床后,陆展清看着那两个淤黑发紫的膝盖,心里又疼又怒。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慕长宁又是自责内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想要借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慕长宁感觉到有人在摸他,连忙睁开了眼睛。
“陆、陆郎!”
他一把坐了起来,欣喜道:“你醒啦!”
陆展清面沉如水,正拿着热帕子给他揉着膝盖上的淤块。
慕长宁也不管膝上的疼痛,张着双臂就往他身上挂,胸膛贴他贴得紧紧的。
“展清、陆郎、陆哥哥。”
慕长宁兴奋地直唤他,把陆展清一颗心都叫软了。
陆展清的帕子早就被慕长宁的一顿招呼蹭掉了。
陆展清无奈地笑着,捏了捏他的后颈,放松身体向后倒去,被慕长宁压在了被褥上。
“三三要対我做什么?”
慕长宁嘻嘻笑着,凑前亲他,又像个小狗一样,在他身上拱来拱去:“身上有伤吗?会疼吗?”
陆展清摸着他的脑袋:“不会,安心。”
慕长宁坐在他身上,自言自语:“那我要检查一下。”
陆展清圈着他的腰身避免他掉下去,任慕长宁掀开自己的衣服这里摸摸,那里亲亲,笑得纵容。
“好了好了。”饶是重伤刚愈,也顶不住慕长宁这般拱火,陆展清把人圈在怀里不让他乱动,伸手在他后腰往下的位置拍了几下。
没受过如此対待的慕长宁睁大了眼睛,耳根一下子红透了。
“下次要是再这样対自己,弄的一身伤,我就——”
精通各种刑罚的陆展清思索了很久,最后斩钉截铁道:“我就去打地铺,不抱你睡觉了。”
慕长宁一愣,而后笑得双肩都在抖动。
“不这样了,”他蜷在陆展清怀里,乖得要命:“要陆郎天天抱我睡。”
第92章 幕后
刚入秋,新月高悬,带来阵阵惬意的凉风。
丁酉回到千巧阁,径直回了诛恶台隔壁的院落,那是陆展清任阁主后给他和敬平新建的院子,让他两从阴暗潮湿的诛恶台里搬出来。
意料中某人的热情迎接并未出现,反倒是七十六从屋顶翻了下来,朝他打着招呼:“丁大哥回来了,敬平出去夜跑了。”
“夜跑?”白团站在肩膀上歪着头,跟它的主人一样迷茫不解。
七十六淡淡笑着:“敬平自从发现他的腿完全好了后,就天天出去夜跑,逢人还要炫耀着,自己有腿。”
丁酉想象着画面,笑了起来。
这么说着,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敬平的声音从老远就传了进来:“蔡大娘!看我的腿哈哈!是不是,健步如飞!”
蔡大娘有些耳背,听不清,从狭窄的角门里探出一个头,中气十足地回道:“什么鸡腿飞了?”
“腿啊!我的腿啊!不是鸡腿啊!”
人还没进门,就嚷嚷着:“七十六!七十六!出来吃宵夜!”
当敬平一脚迈进门,看到微笑望着他的丁酉时,手中拎着的吃食掉了一地。
他猛地搓着自己的脸,不确定道:“酉哥?”
“酉哥!”
见丁酉点头,敬平嗷了一声,猛地扑过去,双手圈住了他的脖颈,把白团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起来:“酉哥!你回来了啊!怎么样啊,事情都解决好了吗!”
丁酉揉着他的软发,笑了:“都解决好了。”
“啊呀,都怪我那时候还没好完全,不然我就跟你一起去了啊,”敬平上下其手,把丁酉摸了个遍,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指着自己的腿炫耀着:“你看!贼生猛了!”
丁酉专注地看着他,一把把人搂住,说道:“想死我了。”
一向厚脸皮的敬平竟然脸红了,他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出来,最后嘟囔着:“想我还不带我去,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丁酉无奈地笑了:“我和主上都走了,总得有个看家的吧。再说了,我看你在这里挺好的,每天晚上的宵夜吃的挺丰富。”
敬平回头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烤得金黄的鸡翅、洒满了蜜糖的油饼、裹着糯米叶的糍粑、甚至还有两瓶梅子酒,心虚地挠了挠头:“不是,我那个,啊,都是七十六说要吃的!”
七十六一脸问号,翻了他一个白眼,几个呼吸间人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敬平端详着丁酉笑着却难掩疲惫的脸,伸手揉了揉,凑前了些,目光却落在一旁跟他对视的白团上。
白团睁着一双湖绿色的眼睛歪着头看他,朝他打了个招呼:“啾!”
“乳鸽!”敬平兴奋起来,伸手就想抓白团:“酉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乳鸽啊,我今晚刚好没买到,你等我,我给你烤乳鸽吃啊,我的手艺贼好!”
丁酉和白团对视了一眼。
不一会儿,敬平抱头鼠窜:“啊不吃!不吃啦,不烤啦!!别打我!”
闹腾了好一阵子,直到白团气呼呼地一根根揪着敬平的头发,把它们扯得东倒西歪的,才消了气,扇着翅膀钻进了丁酉的衣襟里,呼呼大睡。
丁酉看着敬平被白团糟践的炸毛的头发,笑了出声。
夜风习习,这么一闹,两人都没了睡意。丁酉又陪着敬平,到外头重新买了一份宵夜,叫上七十六,三人围坐着一起吃。
“酉哥,你还要回中川么。”敬平咬下一口鸡腿,含糊地问道。
“不回了。”
丁酉喝了一口梅子酒:“再也不回了。”
“啊。”敬平惋惜地叹了一声,给一旁的七十六拿了一根烤肉,道:“虽然酉哥大仇得报我很开心,但是没我的一份力,我就不开心了。”
他哼哼着,拿着吃完鸡翅的竹签比划了两下:“我一个打十个。”
“好好好,敬平大侠,”丁酉顺着他的话道:“大侠能不能好好吃宵夜,要凉了。”
敬平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转到了丁酉伸到他面前的烤乳鸽上。
丁酉看敬平吃得满嘴流油,拿出拍子替他擦了擦:“最近阁里还好么。”
“好得很啊,七十六帮了很多的忙。”
七十六跟敬平混久了,人也开朗了许多,喝着酒谦虚道:“都是敬平兄带得好。”
敬平吃完了乳鸽,才想起被他遗忘到角落的主上:“酉哥,主上呢。”
丁酉神情凝重了些:“主上在中川受了些伤,现下在养伤。”
“啊!”敬平一屁股弹了起来,道:“咋回事啊,伤的重么,要报仇么?”
七十六也正了脸色。
丁酉把五盟会的事情简单的描述了一下,眼疾手快地拦住就要冲出去给陆展清报仇的敬平,无奈道:“主上心智坚定过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再说了,主上现下在养伤,你去干什么。”
敬平哭丧着一张脸:“也是。这么重的伤,主上是得好好休息。”
敬平口中重伤的陆展清正提着食盒,走在回遥竹院的路上。
甫一推开门,就看到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熟睡的人鞋也不穿,就朝他跑来:“陆郎!”
陆展清长臂一伸,在慕长宁腰间一环,单手稳当当地抱住了他,轻斥道:“又不好好睡觉,鞋也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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