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一阵翻滚。
明烨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捂着眼睛,离两人远远的,一口气不带停顿:“少主饶命明烨什么也没看见是尊者要明烨过来请陆公子过去一趟。”
明烨甚至都不敢等慕长宁回话,三两步爬上屋檐就飞快地消失。
兴致突然被中断,陆展清明显有些不快。
慕长宁好笑地吻上他的脸颊,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又轻又软地撩拨他:“怎么办呀陆郎,偷欢被抓住了。”
陆展清咬上他湿软的两片唇,舌尖碾磨,把人吻得喘不过气来才放开人:“三三不打算补偿我么。”
慕长宁被他压在门板上,手指勾着他的腰带,呼吸潮热:“三三要怎么补偿,陆郎才能开心呢。”
陆展清被他勾得眼神发狠。
他把慕长宁摁进怀里,又搓又揉,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铃铛,挂在了他的手腕上:“系好,等我回来。”
慕长宁晃了晃手腕,铃铛碰在暖玉上,清脆悦耳。
他舔了舔嫣红的唇,抬眼瞧陆展清,明知故问:“系哪?”
陆展清感觉自己再不走,慕长宁就会被他生吞活剥。
可怜尊者等了半天,打到第十五个哈欠后,陆展清才一脸恭敬地敲门,在廊下拜见。
尊者是第一次见陆展清。
他扯着自己没剩几根的胡须,看了他好一会儿,嘀嘀咕咕:“难怪能把长宁迷成那个样子。”
陆展清只当做没听见,弯腰行礼时,眼里的笑意多了几分。
尊者请他入内坐下,开门见山。
“陆小友,你与长宁的事情,长宁都与我说过了。难得你在家里,老朽便想着送你一份见面礼。”
陆展清直起身子行礼:“晚辈不敢。各位前辈能同意我陪伴在长宁身边,已是対晚辈莫大的恩赐。”
陆展清礼数周全且进退有度,让尊者愈发满意。
他摆了摆手,道:“不必客套。我听长宁说,你的黑白棋子似乎是一种禁制,能破开中川的阵法?”
“回前辈的话,不完全是,”陆展清用内力凝出一枚黑子,呈到了尊者面前,道:“是我自行摸索出来的,不敢与禁制这种高等武学相提并论。”
世上武者千千万,能摆脱功法套路自行推演开创武学之人,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稀世之才。
尊者心下愈发喜悦,捏着黑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眼泛奇异之色:“摸到了禁制的边,有意思。小小年纪有这般领悟力,着实难得。”
“只不过,你这棋子还是用你的内力控制,倘若棋子毁了,”尊者捏碎了棋子,见陆展清因内力反噬蹙着眉轻咳了一下,才嘻嘻笑道:“就跟你现在一样,自己会受伤,这点可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展清当然知道尊者要做什么。
他再次朝尊者一拜而下:“谢前辈赐教。”
尊者不断点头:“有灵气又聪明的好孩子,我喜欢。”
老者蹭到桌子边,伸手在桌案下掏了掏,掏出一卷蒙尘的案牍来,抛给他:“这禁制之术传你,多加修习。”
禁制,知天地,掌生死,源于阵法而生,却又高于阵法。
这世上,能窥探道些许禁制之术的人,都算是问鼎江湖的存在,更何况,卷轴上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完整的,清晰的禁制之术。
清冷如陆展清都难掩激动之色,他双手捧着卷轴,一拜而下,道:“晚辈当尽心修炼,不负前辈,不负长宁,不负四家。”
尊者舒心地出了一口气,笑得合不拢嘴:“贴心的好孩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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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尊者:这儿媳妇真不错。
陆展清:三三铃铛系好了没有,很急。
第94章 偿还
漠北入秋快,南域秋意尚浅时,漠北的秋已然冻人。
虽是一大早,走在街上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拍打着自己,以此回暖。
纪连阙今日照旧不上朝,吊儿郎当地找了个亭子随意躺下,拿着一本看不清字迹的书,盖在自己的脸上补觉。
一道极轻微的破空之声,熟睡的人突然将书扬起,打过来的金叶子不偏不倚地卡在了扉页上。
纪连阙高高举起那成色上佳,熠熠发光的金叶子:“哟,一早就见财,看来我是要富有了。”
慕长宁从屋檐上跳下来,道:“侯爷还缺财吗,这点金叶子,怕是入不了侯爷的眼。”
纪连阙今日兴致颇高,甩着他的高马尾,把形影不离的两人请到了侯府内厅,一边煮着茶,一边说:“他还没醒,要晚一些。”
“泠欢受的刺激太大,跟个哑巴似的。”纪连阙看向陆展清:“她什么时候来?”
“午后。”
“那好极了,”纪连阙看了看天色,一拍大腿,兴致勃勃地挎上慕长宁的脖子:“走,长宁,哥带你去吃醉蟹,现下正是时候。”
秋季膏蟹肥美,蟹黄酿了酒,入口醇香软绵。
慕长宁吃得摇头晃脑的,时不时张嘴接过陆展清给他剥好的蟹黄。纪连阙嫉妒得脸都绿了。
三人饱餐一顿,悠闲地踏着秋意,往侯府走去。
纪连阙双手抱在脑后,感慨着:“真是许久没那么舒服过了,要是日子天天都这么舒适就好了。”
吃蟹得配着烧酒,慕长宁的脸泛着薄红,笑道:“这天底下还有比你更舒服的人么。”
“说的也是,”纪连阙笑得肆意,压低了声音:“等我把辛怀璋那老东西弄死,我就把这个破官辞了,天天游山玩水去。”
驯从半空掠下,单膝跪地:“少主,您的客人到了。”
纪连阙凝了脸色,加快了步伐:“把人请到偏院去,再把泠欢叫过来。”
他顿了一下,拦住欲去的驯,道:“罢了,你好生招待客人,我去叫吧。”
慕长宁慢纪连阙几步,晃了晃与陆展清牵在一起的手:“哥还对他挺上心呢。”
陆展清求之不得,甚至想把泠欢绑在纪连阙身上,好让那人的眼睛从三三身上拔出来。他由衷地点了点头:“很好,这很好。”
侯府东院。
纪连阙推门而入时,泠欢睁着两只没有焦距的眼,不知落在何处。雪白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白发散在大红色的被褥上,生生将那张惨白无色的脸衬出了个艳若桃李。
“起来,跟我去见个人。”纪连阙挑了一套衣服,扔到被褥上,“给你量身做的衣服还没到,先穿我的。”
泠欢也不知道听到没,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你爱去不去,是你师父的女儿。”
泠欢的呼吸瞬间急促,苍白的嘴唇开合数次,却只看见纪连阙推门而出的背影。
偏院前厅,立着一个身披薄纱的女子,正对陆展清说着什么:“……多亏陆公子仁义,命人救我一命,否则,红旌身为枯骨天灯阵的画灯使,必定与枯骨天灯阵一起,灰飞烟灭。”
陆展清沉吟片刻:“你早就知道你父亲在中川,并且操纵着枯骨天灯么。”
漠红旌苦笑着,摇了摇头。
纪连阙翘起二郎腿,接过驯呈上的茶,用茶盖刮着浮叶:“画灯使要以自身魂魄为养分,养着其他所有的天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逃了出来,但你,应该也没几天可活了吧。”
女子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抬起脸与纪连阙对视,平静道:“侯爷说的是,所以红旌才求了陆公子帮忙。”
秋风生寒,漠红旌提了提身上的薄纱,咳了几声:“原本想着能见父亲一面,但是现在…能见见父亲的徒弟,也算圆了我的心愿。”
门外传来一阵银铃的响动,泠欢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慢地走了过来。
泠欢穿在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前襟开得大,漏了一大片精致白嫩的胸膛。
纪连阙皱着眉头放下了茶盏。
明明给泠欢挑的是他少时的衣服,特意挑小了一号,怎么还是大这么多。
泠欢生机所剩无几,苟延残喘,禁不住漠北凛然的秋,冻得发抖。
纪连阙腾地起身,拿过一旁自己的兔绒披风,不由分说地盖在泠欢身上,顺带遮住了露在外的大片白皙的肌肤。
甫一进屋,泠欢的眼神就落在了漠红旌身上。
他捏紧了垂落在手边的披风,心绪起伏,再不能前进半步。
漠红旌上前几步,想要握住泠欢的手,却被避开:“你、你就是、被我父亲带回中川的巫神徒弟么。”
泠欢骤然阖眸。
不管是巫神,还是徒弟,这两个称呼中的任何一个,都无疑是在他被疼痛扎满的心脏上再割一刀。
“漠姑娘。”
泠欢再度睁眼时,眼里所有的情绪都消泯,只剩下一片枯寂与空洞:“漠姑娘是枯骨天灯阵画灯使,如今阵法已毁,必定遭受反噬,你身上定不好受吧。”
透过那层几乎遮不住什么的薄纱,慕长宁清楚的看见,漠红旌背后都是大片腐烂发黑的肉,从肩头一直延伸到后腰。
泠欢用手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放下时,指缝都染着红:“我是枯骨天灯阵的阵眼,我能帮漠姑娘医治。虽不能让姑娘长命百岁,但多活十年二十年,不是问题。”
漠红旌出身中川,对阵法之事清楚的很。
哪有什么医治的方法,不过是以生机换生机。
她扯出一点笑容,问:“为什么?我爹他伤你如此,你为何还要如此帮我?”
泠欢站不住,跌坐在地上喘着气,道:“你是师父的女儿,我理应帮你。”
漠红旌端详他许久,嘲道:“说一不二的巫神也说谎么。你想把剩余的生机度给我,就能离开人世,断了对父亲的仇恨,我说得对么。”
泠欢蓦得蜷起身体,呕出一大片猩红黏腻的血。
漠吉是牧泽出身,医术最佳。泠欢跟着他,最先学的也是医术。只不过因漠吉不喜欢,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过医术。只记得杀人,不记得如何救人。
他对漠吉的恨与怨,滔天。
漠吉的任意一句话能将他割得鲜血淋漓。更别提,从头至尾,都是漠吉设的一个局。
漠吉亲手弄脏了他,把他拖入阿鼻地狱,又给了他新的希望后,毫不留情地碾碎。用最能伤他的字,彻彻底底将他抛入深渊。
可他仍是忘不了那些偶尔的温情,忘不了他施舍的最简单不过的一句:“做得好。”
所以他想治好漠红旌,算是断了自己最后一丝念想。
他颤抖着抬手,尝试着凝聚内力,可他身上的内力被漠吉吸收的半分不剩。
泠欢脸色灰白,发着抖,喃喃着:“内力、我要内力。”
只要治好漠红旌,他就可以彻底与漠吉一刀两断了。
泠欢什么也顾不上,无意识地朝纪连阙爬去:“内力…给我内力…”
纪连阙在听闻泠欢萌生了死意后脸色就难看得不行,本做好准备再不插手他的事,可看到泠欢眼中含泪朝自己乞求时,还是不住的心软。
他烦躁地出了一口气,扶着泠欢起身,单手抵在他的后心,徐徐地送着内力。
泠欢指尖颤动,好一会儿才点在了自己眉心。
一道黯淡到几乎透明的白雾凌空出现,覆盖在了漠红旌狰狞可怕的后背上。
“枯骨天灯阵被毁去,你身为画灯使,伤势会不断加重,最后全身溃烂而死。”泠欢指尖的抖动愈发厉害,本身借用他人内力强行施法就是逆天而行,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无异于自伤。
他唇边溢出鲜血,交代道:“你,以后,不可再动用巫术,包括疗愈,否则,”他逐渐喘不上气,含着血沫:“否则,将,无药可治。”
白雾快速地缓和着后背的伤势,漠红旌定定地看着他,眼中蓄起的泪终是一滚而下。
她朝着泠欢跪倒,双手掌心朝上,以中川子弟的身份向身为巫神的泠欢行了大礼:“中川无能子弟红旌,承巫神大恩,若有来世,定侍奉左右,以感恩德。”
漠红旌像是下定了决心,面上露出解脱的神色。她一把抓住泠欢的手,逼停了泠欢的内力,结印朝自己心口打去。
大量乳白色的雾气朝泠欢包围。
是漠红旌的生机。
“巫神大人,家父愧您甚多,对您做了不义之事,骗您做枯骨天灯阵眼,还将您作为容器,抽取您的内力与生机。”
漠红旌瞳孔涣散,撑着身子向泠欢行礼:“家父身亡,不孝女红旌本就无颜苟活于世,只能用残躯生机,为父偿还一点罪孽。”
身为巫神的泠欢无法拒绝子民自愿的献祭。饶是不愿,那围绕着他的白雾仍是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泠欢跌坐在漠红旌身边,失声痛哭。
从映北侯府出去时,天已然完全黑了下来。陆展清牵着慕长宁,在长街上缓缓走着,捏了捏他的掌心,说道:“怎么了,看起来不大高兴。”
慕长宁叹了一口气:“泠欢好可怜,希望哥能对他好一些。”
“纪连阙么,刀子嘴豆腐心,”陆展清评价道:“你看下人对泠欢的态度就知道了。他在府上住了这么段时间,无名无分的,可下人们仍恭敬小心,就证明,纪连阙对他不差。”
“嗯,那就好。”慕长宁踢着街边的小石子,说:“红旌,泠欢都是漠吉的棋子,所有的情感在私欲面前都一文不值。”
“那我可值钱了,”陆展清拉着他手放在自己心口上,笑道:“三三,我的一己私欲都是你。”
手心下是一颗鲜活炽热的心。
慕长宁露出两颗小虎牙:“陆郎最好了。”
陆展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摩挲着他的腰,道:“那我们早些回去,把昨晚没做完的事情做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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