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的动静把谢扶云都吸引了过来。
他和潘丰一起盯着屏幕里奇奇怪怪的画面,良久,谢扶云问了一句:“嘉佳在干嘛?”
潘丰摇头:“不知道,和他的偶打架吧。”
过了一分钟,张嘉佳用‘你再靠近我我就死给你看’的奇怪理由重新恢复了通话。
“咳……”他咳嗽一声,继续道,“而且!前辈们说雨天娃娃是不固定的!所以你们小心点,丰子,你要是想出来就到天台去,我找人救你!”
“我本意确实是不想进来的……”潘丰推了推眼镜,“你能找谁救我?你认识鸟类大妖?你身後那只黑豹到底怎么回事?它不是你的偶吧。”
张嘉佳有些磕巴道:“那个……那是我朋友,就是……他是妖族公务员嘛,可以调动一些鸟类下属就是,你晓得吧……”
潘丰抽了下嘴角:“我说你怎么当初一定要做一只兽形偶,不会是按照你妖族朋友的模子……”
“啊哎哎哎哈哈……”张嘉佳突然慌乱地大声打断潘丰,“那什么!你一会儿就到天台?!好好好!一会儿见哈我挂了!”
‘嘟――’
潘丰无语地收起手机,看向谢扶云。
“那我先走了。”他看了看那些晴天娃娃,“我知道你一个人也肯定没问题,但还是祝你好运。”
谢扶云靠在墙边,懒声道:“谢谢。”
通往天台的方式只有楼梯,潘丰走了上去,打开门,被天台的冷风一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他回头想和谢扶云说声再见,结果底下已经没了人影。
潘丰收回目光,走出了楼梯间,他在天台边缘往下谨慎地看了看,馗师团早已不再聚集在楼底,十五楼的六层又有结界,也不知道他们此时是不是正在那注视着这里。
潘丰往後退了一点,等了没多久,果真有一只鸟类大妖振动着翅膀从远处飞过来。
它身上有障眼法,凡人的眼是看不到它的。
潘丰对鸟妖轻轻点头,客客气气地询问能不能趴到它背上,得到鸟妖点头之後,他才爬了上去。
他和妖族没有任何交情,但以往杀过不少入魔的小妖,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就是以免身上的杀妖业债激到这妖。
不过张嘉佳大概是真的和他那妖族朋友关系很好。
潘丰趴在鸟背上离开小区的时候这么想着。
……
谢扶云沿着走廊来回看了两遍。
他发现每个门前的晴天娃娃几乎都一模一样,而自他走过之後,他还能清楚感觉到背後那些晴天娃娃的视线。
‘哒’
谢扶云停在了一扇门前。
倒不是看出了什么,也并不笃定面前这扇门就是安全的。
就是刚才路过这扇门两次的时候,他心中总是微微一动。
这种心觉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上一次还得追溯到一千多年以前,郑有归夜袭泯阴阁,他先是心悸醒来,下意识往山道疾行时,仙山急令才响在他脑海里。
那之後,他亲手将段清封进了地棺之中,那种如坠深渊的心悸便随着封印大阵落下而渐渐消弭,至此才终于又腾起。
谢扶云抬手,毫不犹豫地握住面前这扇门的门把手,轻轻一拧便开了门。
“嘿嘿嘿……”
“哈哈哈哈……”
门上的晴天娃娃突然发出了刺耳又诡异的孩童笑声,谢扶云仿佛没听到,跟回自己家卧室一样走了进去,然後把门轻轻关上。
‘咔哒’一声。
“呜呜呜……”
晴天娃娃的笑脸突然塌了下去,变成了哭相。
其他门前的晴天娃娃却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走廊里回响着此起彼伏的笑声,渐渐把其中那道哭声淹了下去。
……
进门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风雪弥漫过来。
周围苍茫雪白,远处有看不清的雪山和群峰,迎面而来的雪花小又薄,吸入肺腑的空气又冷又寒,像极了长白山上常年下雪的样子。
谢扶云踏出一步,脚踩在雪地上的触感清晰无比。
他笑了一声。
寒风倏地变了速度,转瞬间化成数道风刃向入侵者割袭而来。
但危机在到达谢扶云眼前不足一寸时又倏然停下。
所有风刃无声卸去威胁。
……
寒风依旧。
谢扶云继续往前走。
第二步落下的时候,周遭情景恍惚变化,谢扶云抬眸望去――
雪山不在,人潮入目,眼前已是沉浮人间。
谢扶云沿着突然出现的旧时街道往前走去,身旁所过的古人或匆忙或散漫,街贩吆喝声不绝于耳,他看着那些人的穿着,早已记不清这种服饰是哪个朝代了,只是觉得入耳的热闹声无比熟悉。
熟悉到仿佛一转身就能看见有人跟在自己身後。
那人总爱穿一身玄色劲装,头发利落束着,有事无事都不言不语,是个闷葫芦。
……
谢扶云孤身走着,没多久便感受到一股浓重的鬼王阴炁。
某一瞬间,身後传来大楼倾覆的崩塌之音,所有人神色惊恐,带着亲眷老小仓皇逃离。
谢扶云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逆着人群转身望去。
面前黄沙满天,废楼堆叠,兽鸣与杀伐人声忽远忽近,这一幕与千年前的那天别无二致,他出了仙山,匆忙赶来,于攒锋聚镝中看见了段清。
可惜他们来不及漫谈,连相觑的时候都短得可怜。
……
封印鬼王的阵法对谢扶云来说宛如刻进骨血的东西,人们称这种叫本能、本命之说,谢扶云生来就会这些。
那一天,他熟稔描画着从未画过的阵纹,动作干脆利落,却在最後一笔即将落成时微微一停。
为何而停……
为何而停……
他问了自己两遍,得不出因果,所以还是将最後一笔添了进去。
封印大阵光芒乍起之时,谢扶云眼底被阵光照得微疼,他低头看着段清,看他被鬼王纠缠着不断挣扎。
段清挣扎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当阵法彻成,土地恢复平静之时,谢扶云恍惚想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师弟陪了他这么久,他这个做师兄的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地下冰冷长眠。
于是,谢扶云借着‘我师弟肯定怯冷怵黑’的由头,不顾仙山警告,站在封印之地中央,又起了一个阵。
这个阵法是谢扶云当时立创的,世间唯有他一人知道,也唯有他一人用过。
这阵法用起来不难,就是过程有些难受,需要把全身灵力顺着灵脉逆流,翻转金身,让其与灵魂彻底剥离。
在他之前,从来没人这么试过,在他之後也无人敢试。
倒是在後世学徒中,有人提出了用某种类似的方法做审讯之用,但用过的人都不愿去回忆那种感觉。
而且至今没人知道自己将自己的金身与魂魄彻底分离到底是什么滋味,人们只知道馗师修炼到一定境界时,内丹会化成金身,金身会缠覆自身守护人的七魂六魄,时间久了,金身与魂魄便成了馗师默认的寸不可离。
当阵法拉拽着谢扶云的金身往地底沉坠时,谢扶云眨了下眼,有些不太适应般举起右手,用掌根轻轻揉了揉眼尾。
当他的金身彻底堕进黑暗中时,他也仿佛犯了困,合衣趴在光秃秃的土地之上,就着黄沙废景,有些悲伤地看了一眼自己描摹封印的指尖,然後终于如愿般叹了一声,小憩在弥留着几分鬼炁的地表之上。
其实前一天就是段清的生辰,谢扶云如往常一样用灵力分影在泯阴阁旁边的酒肆里坐了一夜,他每次都想着要不今年不等了,他师弟的脸皮薄如蝉翼总不肯露面,他这个做师兄的厚一回脸皮也无妨。
他是真的决定下一年就这么做的。
只可惜一念之差,他为了不尝到追悔莫及的滋味,生生等了一千多年。
潘丰问他信不信命的时候,他答了信,其实是真心的。
试问怎么会不信呢。
他早就信了。
他信自己命中注定会遇到段清。
他信不管是天劫还是恶业,都是他遇见段清的命里附带的。
他信这一切过後,他的命里还是有段清。
第88章 尹泰旧事(八)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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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小时前――
小白窝在段清的连帽衫(谢扶云给穿的)帽子里,被迫听了一段可谓是非非常常骇人听闻的告白,然後又被迫看着这位青涩的告白人把胆敢冒充谢扶云的东西给烧成了渣渣。
“哎。”小白在颠簸中提醒他,“主人没事的,我能感觉到。”
段清没理它。
小白叹了口气:“你这么一层一层找太危险了,不要命啦?”
段清‘嘭’地一脚踹开挡在面前抱着自己脑袋吓人的断头鬼,小白见那鬼“哎呦哎呦”地趴在地上找头,看起来好不可怜。
“好吧。”小白无奈承认,“危险的是你。”
“主人说不定在哪个幻境里玩呢,你这么找也找不着的。”
段清并不言语。
小白觉得这祖宗嘴被人缝了。
“我能感觉到顶层有你的金身碎片,要不我们直接去二十五层?”
小白提醒道:“主人也一定会去那的。”
楼道里的段清终于微微一顿,立在原地静了一会儿。
小白刚要说什么,就见段清猛地回身冲进楼梯间,扒住栏杆开始飞速向顶层跑去。
“啊呀!你走电梯啊!”
段清没听见一样,脚下如风,想拦他的鬼直接被一脚踹飞,不小心挡路的鬼都得被他扇俩巴掌。
小白恍惚间忽然意识到――
这祖宗可能不会用电梯。
……
小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段清一路冲到了二十五层。
楼道里时不时响起诡异的晴天娃娃笑声,小白被那笑声和视线弄得浑身不舒服。
它是妖族,和鬼怪这类东西生来共鸣,所以它能清晰感受到,这些晴天娃娃的白色纺织布底下包裹的都是横死之人的人头,他们的魂魄被迫关在这个小小的娃娃里,看守着背後的房间。
其中一个有些奇怪。
段清体内已经有两片金身碎片,相应的,鬼王阴炁也已经收聚了大半部分,剩下那点不管怎么藏,他都能感受到。
“就是这扇门。”小白在段清突然停下後,指着面前那道门上的晴天娃娃,“你的金身碎片就在里面,但它和这个房间是一体的,想拿回碎片压制鬼王,你只能亲自进去闯一闯了。”
一只手突然从前面伸过来,把它从帽子里拎了出来。
“哎哎哎!”小白挣扎着,“我得保护你!”
段清回了个“不需要”,然後作势要用阵法把它送出去。
小白急中生智道:“主人说让我看着你!要是一会儿他来了见我不在你身边,会骂我的!”
段清果然皱着眉停了手,然後大发慈悲般把它重新丢回帽子里。
小白刚松了一口气,就见他抬脚要踹。
“等!――”
‘嘭!’
段清一脚踹在门上,但看似普通的门却如同钢筋铁骨所铸,不仅没开,还将他震退了两步。
小白差点从他帽子里滑出去,紧紧抓着他肩头的衣服提醒道:“这门就是你你就是门!你踹它不等于自戕吗!”
它视线往下一落,看到段清双手紧握,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刚才那一下他使了多大力,自己就受了多大伤。
“你说你着什么急,你师兄现在又不在里面,他很快就来,你就不能……”
突然,小白好像意识到段清这么着急的原因了。
和刚才疯狂地想找到谢扶云不一样,他现在是想尽快处理掉面前这个大麻烦。
尽量在谢扶云赶到这里之前。
小白无声抓狂了一会儿,叹息道:“别着急了,主人不会想看到你受伤的,好好进门嘛。”
段清垂着眸,在走廊里的诡异笑声和视线中静立了片刻。
他伸了手,规矩地把门打开。
屋里漆黑一片。
“你可别乱来啊。”小白揪紧了段清的帽子,“我的命你的命都在你自己手里,你可悠着点。”
段清一言不发,抬脚走进屋内,门轻轻关上,晴天娃娃在门叶彻底闭合後耷拉下眼尾,嘤嘤哭泣。
……
门後的世界令人出乎意料。
“是幻境啊。”小白从段清的帽子里跳了出来,一下子坠进雪地里。
它刨了刨雪花,兴奋地往前滚了滚,随着它滚动的间隙,它整个身体渐渐变大,最终恢复了本体模样,金瞳白额,满身雪屑。
段清扫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小白拱在雪堆里,发出呼噜噜的动静:“没想到鬼王和你的金身碎片待的时间久了,做的幻境还蛮合人心意的嘛。”
段清立在某处,抬眼看了看远处的群峰,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朝雪山边沿走去。
雪山底部一片迷雾,站在边沿向下望去的时候没有任何可视物。
小白从雪中抬头,晃了晃脑袋,然後就瞥见某个人影从雪山边缘突然消失。
它猛地扭头。
卧槽!!
这祖宗啊!!!
‘吼――’
低沉兽鸣在雪山上荡开,段清的视线里,天空、雪山、还有小白在雪山边缘冒头的脑袋都越来越远,迷雾越来越多,恍惚间仿佛他也化成了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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