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过坊中琳琅满目的吃食,在糖炒栗子上多留恋了几眼,而后才跟着严舒上到皎月坊二楼。
皎月坊二楼的布局布置与普通住宅平层别无二致,一派窗明几净,檀木桌椅、家具,形制简约清爽,不失大气沉稳。
细闻之下,这方空间充盈有幽幽兰花香。
严舒抱着叶岚先引四人入座,随即带着叶岚去到内室。
安之看着严舒的背影说道:“我走都走累了,他抱着叶岚一路走来,居然连喘都不带喘的。”
“有一种东西能把不能变成可能。”居狼卖起关子。
安之上臂支在桌上,身体往前微微倾去,注视着坐在对桌的居狼,问道:“这么厉害,岂不也能把我变得无所不能?”
赤子厄抢答道:“你现在这身板连我一记手刀都接不住,还是别逞强了,量力而行。”
安之坟赤子厄一眼,坚定地问到居狼:“到底什么东西?”
“感情。任何一种感情。”居狼盯住安之,真诚地说道。
安之蹙眉,大惑不解。
赤子厄一旁笑道:“世间有‘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一说,可哪有什么从前做不到,现在就能做到?硬撑罢了。感情保质期太短,如要说是感情,责任则更为贴切。一旦肩上有了责任,那些做不到的东西,咬咬牙也能坚持。”
安之偏头看到赤子厄,“每个人身上都有责任,哪会区分为母则什么,为父则什么。”
赤子厄道:“所以有些话不能全信,更不可断章取义为己所用,那是在教坏人。”
安之奇道:“那你说得这些是好是坏?”
赤子厄拿起腰间葫芦放到桌子上,低头笑笑,没说话。半晌,他才道:“阿渊,趁现在没人赶紧把面纱换成面具。”
安之摸了摸面纱,手感丝滑,微带冰凉,“我觉得面纱挺好。”
赤子厄道:“面纱容易掉落,也太麻烦。刚才得亏是我给你喂药,换个人绝对没那速度,一会儿还得吃饭,你是准备把上半张脸遮住,独留下半张脸出来吃饭吗?”
安之在脑子里过了下那画面,觉得那太引人发笑,便答应了赤子厄的提议。
少顷,安之换好黄金半脸面具。
严舒也从内室走出,随即,从内室传来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他一面走来,一面解释道:“岚岚这几天一直被武梁关着,都没好好洗漱清洁过身子。”
一刻钟之后,严舒已经把早早料理好的食物端上餐桌。
赤子厄四人自是没有吃东西的需求,但此顿饭是严舒为还他们人情所设,不动上几筷子意思意思,恐怕双方都过意不去,虽然听严舒当时设邀的语气非常敷衍,好似是顺带着请上他们。
安之盯着面上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迟迟不动筷。
见状,赤子厄故意呛白他道:“我们跟着你才蹭到一顿饭,你不吃怎么说得过去呢。”
安之心道:这游戏世界里饭菜能吃嘛?别吃到嘴里的是一堆代码……
温言嘴里包着食物,很糊不清地说:“你就放心大胆地吃吧……”
见温言大胆地吃饭,那这些饭菜大概率能吃。安之将信将疑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块食物,送到口中浅尝一小口。
——与平常所尝食物没大区别。
四人寥寥地吃了几口。
赤子厄最先放下紫竹筷,问到安之:“我说小子,你想喝遗子春嘛?”
“遗子春是恒耀的国酒。”严舒解释道:“听说,是从何梦访继位不久后被封为国酒的。自此各家大事小事,红事白事都只能用遗子春。”
“这也能强制规定?梦访也太霸道了点。”安之举例:“这遗子春要是很贵普通人家供不起,难道还不办事或者被抓起来吗?”
“自是做了这种规定,遗子春也是人人都喝得起的,并不会借此抬价。倒,不会被抓。”严舒嗓音干净清亮,语速舒缓,“世间不少古酒失了传承,遗子春能一直流传至今,口感与香味没多大变化,也是多亏了这个规定。”
安之道:“遗子春会不会很难喝?”
“你以前最爱遗子春,难不难喝你还能不知道。”说着,赤子厄拿起手边的葫芦,“啵”地一声拔开塞子,直直送到安之眼前。
安之探头,送鼻浅浅闻一闻,一股辛辣味冲鼻而来。
——遗子春是烈性白酒。
他忙后倾身子,疯狂地摆手摇头,“我以前没有痛觉,尝不出酒的辛辣,只沉迷醉感,所以才爱喝。如今我啤酒还能沾点,白酒就算了,一口倒。”
赤子厄蹙眉,“嘶,这就奇怪了,你以前千杯不醉,尚能在云台阁和我喝个对开。”
椅子与地面擦出“呲啦”一声,居狼猛地站起身,险些带倒椅子。
严舒眼疾手快,伸手扶了把椅子,才不至于砸到地上。
居狼绕过严舒,直径大跨步到安之面前,“你真的不能喝酒?”他居高临下俯视安之,仍是不带波澜的语调,却有微微颤声。
“我……”安之见他来势汹汹,大有一副要打架的架子,不自觉地躲避他,渐渐地后背抵上檀木桌沿。退无可退,他虚声道:“我的确不能喝酒……”
“我不信。你是阿渊,怎么不会喝酒。你一直轻口薄舌,贫腔扯谎。”说罢,居狼抢过赤子厄手中葫芦,扼住安之下颏,用力捏两腮。
腮帮子即刻发酸发胀,不得已,安之只能大张嘴巴以缓解酸痛。
赤子厄已凝眸观望长久,只见居狼夺过自己手中葫芦,竟直直往安之嘴里灌酒。
“畜生!敢在我面前用强的!”他怒斥一句,抬手反扼住居狼脖颈,用力往地上一摔,皎月访二楼地板应势裂开一条缝。
“砰”地一声巨响,缝隙处坍塌,居狼径直从二楼摔到一楼。
待尘埃落定,赤子厄站在缺口边往楼下望去,见居狼的双脚还在废墟中动弹,便朝下喊了句,警告道:“你若控制不了自己,以后就不要跟在阿渊身边,不要让我看到你!”
安之用力抹去嘴边酒渍,揉了揉尚且隐隐发酸的两腮,啐出嘴里残留的遗子春。
第0168章 皎皎 六
白狐受到惊吓,一跃上窗台,跳下一楼,不知跑向何处。
二楼截断处,散碎的石块不断朝一楼掉落。
皎月坊已被赤子厄摧毁。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严舒没分心去追逃跑的白狐,他愣在原地,呆呆地朝灰尘漫漫的一楼望去。
“对不起。”赤子厄自知一时冲动,闯了大祸,他向严舒抱歉,“作为补偿,我传你心法,助你成神,脱离生死,可好?”
“我不稀罕。”严舒冷声道,“皎月访是我赖以生存的面包。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凡人,没有了面包,我拿什么参悟心法成神?”
赤子厄觉得严舒不可理喻,“所以你更应该早日参心法成神。在那之后,何须考虑什么钱米面包。”
严舒也觉得无法与赤子厄沟通,“成神可遇不可求。”
安之拉住赤子厄,说道:“下层建筑决定上层建筑,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在这儿首先得有面包,其次才能追求成神。”
温言上前劝道:“按照人间的规矩来,损坏了多少就赔偿多少金银。逸舒君也不会缺那点金银的嘛。”
赤子厄着实想不明白:“我准备交予严舒的心法,是我万万年来历练所得,不比金银财宝有价值?这个严舒果真不识货!”说着,摆摆手,“罢了罢了,他不要便不要罢。”
只见他再次拿起挎在腰间的酒葫芦,拔开盖子,不断地从里面倒出金块银锭。
一会儿,竟累出一面金墙银山。
赤子厄塞起葫芦,问道:“足够了吧?”
那堆金银的价值别说只建一座皎月访,哪怕建千百座皎月访都还有剩余。
安之、温言此生没见过这么多金银,叫那金灿灿的光芒耀得睁不开双眼,着实想带一块回家。
严舒看了一眼那堆金银,说道:“绰绰有余。”
“那好,两不相欠了。我们走吧。”赤子厄转身离开。
闻言,安之、温言一步三回头,时不时看向那堆金银,恋恋不舍地跟随赤子厄,直到下去皎月访一楼。
尘埃落定,一楼依旧充满糕点香气,甜蜜诱人。可惜,大部分糕点全数葬身掉落的天花板下,尸骨无存,只留余香,剩下的一小部分也被粉尘覆盖,失去了油亮精致的模样,灰头土脸,叫人下不去口。
“居狼——”安之朝一派狼藉中唤道。
“咳咳!”半晌,居狼才回应了安之几声咳嗽。
听闻,安之动身下到碎石林立中去找寻他,“赤子厄、温言,你们快下来帮忙找人。”
温言乖乖“哦”了一声,动身去找居狼。
赤子厄无动于衷,根本不关心居狼的生死,还伸手拦下温言,冷言道:“他敢在我面前用强的,我没对他下杀手就已经够仁慈了。找这只畜生出来干嘛?让他自己爬出来。”
安之一刻不敢耽误,一面扒拉着乱石,寻找居狼,一面道:“可他之前帮了我很多次。”
赤子厄道:“他都是有目的在帮你。”
安之道:“不管他有没有目的,他帮了我总是真的,我不能弃他于不顾。如今我知道他有所目的,那我救了他之后再小心提防着点他也可以。”
赤子厄恼怒,“等陷进去之后你别说提防,连自己是谁都忘了!”说着,抽出腰间的打青鞭,唰地一下甩出去,缠上安之的腰,用力一拉,将安之带到身边。
“我们走!”他紧紧扼安之的手腕,拉着他离开皎月访。
温言紧跟其后。
一众人随便找了个落脚处休息,而安之因为其死不悔改的倔强性子,被赤子厄用打青鞭捆在了床上。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扭动半天,只从床上滚到床下,仅此而已,还把他摔了个眼冒金星,浑身疼痛。
彼时,天色已晚,大地朦胧一片,远处连绵山峦如剪影。
赤子厄、温言把安之困在床上后,两人商量什么,最终达成一致,便留他一人在房中,直到现在没有再回来。
他躺在地上,两条手臂因捆绑时间太久,已经没有了知觉。
与麻木的双臂相比,他的大脑相当活跃。
居狼怎么样了?
赤子厄那一掌这么用力,楼板都打穿了,他会不会死?
赤子厄说没有下杀手,那就说明他没有事?
哎——好希望现在能有个人能告诉我居狼有没有出事啊——
跟着,砰的一声,房门叫人一把推开。
只是随便一想,真的有人来了?!
安之满怀地望去,只见简风子、居狼真的出现在门外!
见安之这副狼狈模样,居狼疾步上前,托着他的背扶起。
“无咎——”因他们在简家时隐瞒真实姓名,居狼只能唤他无咎。
“哟,几天不见,你们怎么落得如此境地?”简风子走进房中,坐在椅子中,“一个昏迷在皎月访,一个被绑在地上。”
安之向简风子原原本本地解释了来龙去脉,而后关切到居狼:“赤子厄那一掌,有没有伤到你?”
居狼摇头,“没有大碍。”
安之松口气,复而问到简风子:“你怎么知道居狼在皎月访?”
话音刚落,一只雪白团子跑入房中,直奔向简风子的脚边,轻轻蹭了蹭他的小腿。
简风子“咯咯”一笑,弯下身抱起它,搂在怀中,抚摸着它那浓密轻盈的背脊毛发,说道:“今年我年满十八,所以入尚池城见望思台圣主,哪知半路窜出一股妖风,吓跑了我身边跟随的所有人。正当我不知该去哪里的时候,这个小东西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来就咬着我的衣摆,拉着我去到皎月访,然后就找到了昏迷的居狼。”
安之看去简风子怀里的一团。
那只白狐狸是跟在严舒、叶岚身边的那只。
它的眼睛周围长了一圈黑色毛发,如画了眼线一般,下勾上翘,显得双眼大又漂亮,极具狐狸的清纯魅惑感。
它肯定比一般的狐狸更聪明——那双眼睛十分清亮、灵动。
如此,它能带着简风子找到皎月访,从而找到居狼,也就不那么稀奇了。
安之又奇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简风子答:“居狼叽里呱啦跟小狐狸说了几句,小狐狸就一边闻一边带我们来这里了。”
安之明了,“狐狸确实属于犬科。”
简风子四顾房中一圈,问:“姻缘神与逸舒君呢?”
安之摇头,“不知道。”
临近金秋十月,大多果实已临近成熟。
远处,一家糖炒栗子铺。
雅风轻起,房中众人皆闻到一股香甜。
居狼对安之道:“对不起。在皎月访我不是有意对你……”
安之抢过他的话头,“对不起就不要了,你要赔罪的话,就给我买一袋糖炒栗子,然后一颗一颗地把栗子壳跟栗子皮剥了给我吃。”
不可置信。原以为这么对待安之,安之不会轻易原谅居狼。他再次确认道:“这样你就原谅我了?”
安之颔首,反问道:“不然呢?你想怎么跟我赔罪?”
“……”居狼语塞。他只想到要与安之抱歉,却没细想怎么行动补偿。
见他这般为难,安之也不故意刁难,笑道:“好啦好啦——我陪你一起去买糖炒栗子好了。”说着,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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