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静默了多久,忽然,大门被人轻轻地敲击。
咚,咚,咚——
严舒以为自己听错了,便瞪大了双眼,屏住呼吸,静静地听去。
秽人的家大多很小,一家几口挤在一起。黑暗中,三双眼睛均泛出点点亮光。
咚!咚!咚!——
这次的敲门声比上一次更大声了一点。
他们无比确认——就是有人在敲自家的门!
严舒翻身下床,却忘了自己被绑着,“咚”地一声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听闻动静,他的父母再假装不了睡着了,开灯下床,正要扶起他,他却道:“先别管我,先去开门看看是不是椒琳回来了。”
“她不可能回来了——”为叫严舒死心,他们转身去开门。
生怕父母欺骗自己,严舒紧紧盯着父母的一举一动。
那门缓缓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在门外一再敲门之人就是椒琳!
第0170章 无声之怒 二
见状,严舒的父亲先是一惊,害怕椒琳将望思台的人带到家中,便伸手推了一把她。
“椒琳!”严舒呵道:“你做什么呢父亲!她是小琳啊!”
闻言,父亲慌了,向椒琳道歉:“对不起,小琳……”说着,拉过椒琳到屋中,再探身出去,左右看看,见无人跟来才松口气,关起家中大门,并栓起来。
“椒琳!”看到椒琳,严舒的嘴角高高扬起,双眼闪烁出庆幸的光芒。
母亲蹲下身,帮他解开身上的麻绳。
可不待重获自由身,他便问道:“椒琳你是怎么逃出望思台的?”
椒琳答道:“是一位同我关在一起的女人掩护我,帮我逃出来的。”
听闻,在场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动作。他们愣了一会儿,齐齐望向椒琳,眼底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不理解与惊吓。他们同声道:“你能说话了?!!”
椒琳摇摇头,也是一脸不明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逃出望思台,回头看到那好心的女人被望思台的人杀害时,我一急,就发出声音来了。”
严舒的父母皆是不信有这般奇迹,“你是天生的哑女,喉咙比常人少了样东西,怎么会因为情绪激动就能说话了……”
“望思台要的是哑女,如今椒琳能说话了,望思台就再抓她不得。这是好事。”严舒扯开身上松松垮垮的麻绳,迎上椒琳,带着她到一旁,问起她具体怎么从望思台逃离。
他的父母却表情严肃凝重,不时看向椒琳,“怎么会呢……就算哑女能说话了,可望思台是这么容易让两个弱女子逃出来的?这千百年来,除了那位叫勒石的,可从没人能出来……”
原来,望思台只要刚满十八岁未经人事的哑男哑女,全是为了让望思台中的人泄欲。
只要哑男哑女是图他们不能发出声音。事后,将所有人以制作祭祀圣器的借口一起杀害。
又有很多人因年纪太小,受不得那日日的折磨,早早地肠穿肚烂了。
“这是人做的事吗!”严舒听了椒琳所说的那些,心中郁愤,“明明只是他们的私欲,却拉上魔神沈渊,以他做挡箭牌!我还好奇,连混沌之初的盘古大帝死后也没这么盛大的祭祀活动,怎么一位人人喊打的魔神就攀得上这么隆重的祭祀!可恶,我恨不得马上将望思台那帮人拉出来砍了!!”
“你不要冲动。”椒琳轻轻拍拍严舒的后背,帮他降降火气,“这件事除了望思台那帮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外,这偌大的尚池城就只你我清楚真相。”
严舒面露不快,“你会说话之后一句没夸过我,倒是一再打击我。”
“我是为你好。”椒琳脸颊红红,低下脑袋,撩起一缕乌发,绕弯在指尖,“不是我打击你,是寡不敌众,我们气也没有用,弄不好白白送了命,还叫其他不明真相的人笑话罢了。”
严舒大怒,“你就是看不起我!”说着,鼻腔里弥漫出一股刺鼻的味道。他皱起眉毛,捂住鼻子,嫌弃地说:“什么味道?好臭……”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大喊道:“不好了,秽人区着火了!——大家快跑!!——”
闻言,严舒立即拿上行李和家中仅有的二十三元,拉上椒琳离开。
秽人区充满浓烟,遮天蔽日,一片混沌,仿佛天地初开之时的景象。
良人、能人区虽无烟雾缭绕,可整片天空却是一派深深的橘红色。
良人自是不想与秽人接触,如今秽人区着火,大量秽人朝良人区涌入,他们却自发地在两区分界上设立关卡,阻止秽人进入。
一位良人白眼一翻,束起一只手在鼻子前来回扇动,“滚滚滚!你们这帮秽人脏死了!”
严舒拉着椒琳拼命地往里挤,“秽人区大火,你不让我们进去,是想看我们被活活烧死吗?!”
那位良人满脸不在乎,“反正你们也没什么价值,死就死呗。”
“你!”严舒恼怒,“你们信奉的神都是我们秽人的命来祭祀,我们是脏,你们良人和能人是高高在上又干净,那怎么不拿你们的命去祭祀神,反倒拿我们这些脏人的?”
良人气道:“就是因为你们罪恶滔天,所以才叫你们来祭祀神明。我们是给你们机会去抵消前世罪孽,你不感激反倒阴阳怪气!”
严舒嗤笑一声,“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你,你要不要?”
“我……”良人语塞。
以牙还牙。严舒道:“我们把这大好机会让给你,让你锦上添花,这辈子是良人,说不定下辈子就能成神。你不感激我,立马答应下来,反倒犹豫了。”
良人气得鼻孔不停翕动,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他左右瞧瞧,抄起旁人手里一把尖刀,捅入严舒腹中。
血腥味盖过火烧散发出来的呛人味道,严舒在椒琳眼前缓缓倒下。
那位良人丢下手中染血的刀,笑道:“就凭你个脏东西也敢跟我顶嘴!——”
……
严舒再醒来后,只见椒琳坐在身边,而周围是一派富贵。
青石地面,沉香房梁,金光闪闪的青铜物件,连现在他盖在身上的被子都是蚕丝,顺滑柔软。
这一切他都在某户能人家中见过。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奢侈品。
眼前,一位女性仆人恭恭敬敬地候在椒琳身边,手中端着一只黄金盆,说道:“司主,水温我事先调好了,不烫不冷,正好。”
“司主?”昏迷多日,严舒的嗓音嘶哑难辨,“谁是司主?我在哪儿?”
“没什么。一切等你伤好了再说。”椒琳从床边站起身,接过女仆手中的黄金盆,吩咐道:“下去吧。我没叫你不准进来。”
女仆点点头,动作小心而谨慎地离开。
椒琳将水盆放在桌上,拿过搭在盆沿的干燥毛巾,放入盆中,浸润了水,再拧干水分,转身走向严舒。
椒琳对女仆的姿态、语气等等一切严舒都看在眼里。做为秽人,他一眼看出,她们之间并不平等,椒琳更像是女仆服务的主人。他问道:“小琳,你什么时候成为司主了?”
椒琳弯下腰,轻柔擦拭严舒额头的汗,淡道:“刚不久。”
润满水的毛巾接触到皮肤,立马激起一阵清凉,严舒静静打量到她。
她那一身丝绸制的衣裳泛出柔润的光泽,脖颈坠了一条纤细的银链,上面有一颗金色珍珠,双耳戴了一对并不招摇的金耳钉。
她的身体泛出淡淡的清香,不刺鼻,很温和,面上是精致而不浓烈的妆容,连发丝都精心做了造型。
这不是秽人的他们能达到的生活品质。
严舒面无表情地说:“尚池城的被称为‘司’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悦神司。”
帮严舒擦汗的手顿了顿,椒琳干脆停下手中动作,直起身来。她手拿湿毛巾,缓缓颔首,说道:“对。我现在是悦神司的司主。”
闻言,严舒震惊地坐起身来,却牵动了腹部还未愈合的伤口。他呲了呲牙,嘶痛一声,跌回被褥中。
椒琳担心他的伤势,抬脚往前一步,但又克制住了。她静立在原地,继续道:“你现在是良人,不再是秽人了。尚池城的秽人与良人都叫我在你昏迷的这几天内全数更替了。”
严舒问:“你……你怎么做到的?”
椒琳随手一抛,精准地将毛巾投入水盆中,“早在我被抓到望思台时,九离之主就帮我恢复了嗓子,让我能说话了、他也说会放了我、会答应我的所有要求,可他有一个条件——让我做悦神司司主,只要我杀了沈渊,我就能卸任。”
严舒忍着剧痛,抬起头来,望着椒琳,“魔神早死了,你怎么杀?他的意思你是要你永远做这个残害同胞、双手沾满鲜血的悦神司司主!如果望思台的事一朝被公布于世,弄不好关键时刻你还能替他的罪!”
椒琳道:“我知道。况且弑神要遭天谴,我就没有答应他。”
严舒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追问;“那你后来又是为什么答应九离之主?”
一瞬间,椒琳的眼眶湿润了,哽咽地说:“你被人刺了,你就要死了!……我从小就喜欢你,我不能看着你死……我、我能不答应他嘛!?”
严舒的气力瞬间就抽走,再次落回被褥里。他呆呆地望着窗幔,梦呓似的一再重复道:“你从小就喜欢我?……!”
“对!”椒琳半点不遮掩自己的想法,“虽然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你就像我的哥哥一样,处处照顾维护我,可你也说了,我们不是兄妹。我不想你我一辈子都以兄妹相称,既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又生活在一起,互相了解,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严舒抬手,捂住双眼,不愿面对,“你这么想的话,还不如叫我被捅死算了……你为了救我答应了九离之主的要求,而我对你完全和对妹妹一样,没有那些想法,你叫我怎么还欠你的情?”
椒琳道:“跟我在一起不就行了。”
严舒苦笑:“我说了,我只把你当妹妹。”
椒琳忍着眼泪,说道:“那你……你永远留在尚池城……帮我、帮我杀了沈渊,叫我早早卸任悦神司司主一职,就当你还了欠我的好了……”
严舒答应下来,“好。”
第0171章 围杀 一
故事到这儿戛然而止。跟着,琉珠问道:“你们猜猜椒琳已经做了多少年悦神司司主?”
回想椒琳、严舒的相貌,安之答:“年纪轻轻,不超三十岁。”
“嘿嘿——”琉珠捂嘴偷笑,一双狐狸眼弯成两条半圆地细缝,“少说他们也有一千岁啦。”
闻言,安之、居狼两人面面相觑。
“不可能吧?”安之对居狼道。
“嗯。”居狼颔首,问到琉珠,“椒琳答应典山的要求,典山可能会让她长生,可严舒不是,他只是一介凡人,如何陪椒琳千年?”
“这你就要问问沈渊了呀。”琉珠指向安之。
安之一脸迷茫,“我?关我什么事?”
琉珠问道:“肉体不腐的人只算是失魂,魂魄入不了鬼域,转不了世,要等肉体腐坏才算今生彻底与凡世告别,才能转世,对吧?”
安之颔首,“对。”
琉珠继续问道:“你死后十四年,又借尸还魂了,对吗?”
安之犹豫一会儿,为难道:“我……我不记得……”
“你不记得了?”琉珠道:“嗷,那难怪你不晓得严舒为何长生的原因。”
“对。”居狼代替安之回答道:“他死后十四年,的确借尸还魂过。”
琉珠道:“当初你借的尸就是严舒的上一世躯体——一个天生的哑男、白发、一目重瞳、尚池城里的奴隶。”
安之记起在华阴函谷汪徊鹤的戾气幻境中,那位拥有沈渊那股纯净气息却长相两然的白发少年。
“他说我只是尚池城的奴隶,本身就不干净的。”那少年说过的话在安之耳畔萦绕。
当时他的判断没错,那位被典山关在笼子里的人就是沈渊。
琉珠道:“那时的你完全没今时般糊涂,你知道借了他的尸,他就不能转世,所以你答应弥补他:下一世,你要让他投生一个拥有成神机缘的好人家。”
安之听明白了,再次向琉珠确认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严舒之所以能陪伴椒琳千年,是因为他已经成神了?”
琉珠颔首,“不苦不悟,这是每一个修炼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世俗意义里大富大贵的好人家,并不都是拥有成神机缘的好人家。严家从能人沦落到秽人,的确算不上好,但确实拥有成神机缘。”
安之对她说的话表示怀疑,“皎月访被我们破坏,赤子厄那成神心法给他,他却不要,反要金银。一名神怎么会在意身外物?”
琉珠答:“半神与神的差距大到譬如人与鬼。半神除了长生还有什么?什么也没有。说白了就是人妖。”
安之听明白了。
月色如炼,安之高束在头顶的发辫,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他已经不是孩童了,可沈渊的身体永远停留在二十岁那天的西轩门上,俊美淡然,没有时间靠近,那双杏眼永远亮晶晶,纯净得不含一点杂质。
居狼却是位成熟挺拔的男子,面容英锐深邃,周身散发让人难以靠近的寒气,那双凤目却含情脉脉,灵动得紧。他的情绪全在那双眼睛里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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