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清浅地“哦”了一声,嘱咐道:“那你先忙吧。”
“不需要熏跟着主人去吗?”从前现在,熏都与他形影不离。
沈渊摇头,“今天我要去幼枝昨晚说得那座花莲宫中探探,我一个就够了,多了反而容易被发现。”
说罢,动身离开幽兰苑。
皇宫中除了早朝的时候,沈渊可自由进出皇宫大殿,其它殿宇都需要登记、通报。
原因很简单,浩昌虽敬沈渊十二分,但也是妖域之主,他的家就是皇宫,既然是自己的家,就不可能让人随意进出。
反之,幽兰苑是沈渊的家,浩昌要进入幽兰苑也需向沈渊通报才可。
大殿上,沈渊向浩昌讲明了幽婆川一战的来龙去脉。
浩昌也遵守承诺,放了居狼、阮庸。
事后,沈渊恐阮庸无家可去,便先让他住进幽兰苑。
阮庸临走前瞄了眼沈渊青色大氅里的裙子。那裙摆似涟漪,一圈缠一圈,样式奇特。他奇道:“你的衣服……”他没有直接点出裙摆的怪异。
沈渊浅浅笑了笑,没有回答。
阮庸也知趣地不在追问,出了大殿,回幽兰苑去了。
一切事情处理完毕,沈渊提前离开大殿。身为妖域大祭司,他一向有权力迟到、早退。
所有人都聚集在大殿上,现下是潜入画莲宫的最好时机。
大殿是皇宫的最高建筑,登顶可将皇宫一览无余。
沈渊出了大殿,便绕到大殿后方,趁巡逻警卫交替之时,一跃而起。
迎风而立,他的一把银发如丝绸般随风舞动,青色大氅亦然,一时间阻碍视线、行动不便。
可他是有备而来。
白皙纤长的手指摸上腰带,轻轻一拈一扯,腰带散落开来,同时,穿在大氅里的裙摆如同旋成中空圆形的布条般纷纷掉落。
他蹲下身,捡起俨然成为一堆布条的裙摆。他用布条缠紧大氅的两袖,腰间,眨眼间变为利落劲装,最后用仅剩的布条扎了个高马尾。
他瞭望四周,真的在皇宫西南一角发现一棵花开茂盛的紫薇花树。
而后只见一道轻快灵活的身影在各个殿宇上起落纵横。
画莲宫内静若无人,忽然落进一道青色身影,如竹叶飘零,轻巧安静地点了地。
沈渊四顾而望,轻启步伐,游视一圈。
画莲宫内,百花齐开,莲池水榭,清幽寂静。
几尾红鲤安逸地在池中游戈,不时起一阵轻风,吹落零星几片紫薇花花瓣,点入莲池,泛起浅明的几道涟漪。
眼见即所见,画莲宫只是一座花园,唯一的建筑就是莲池边一座水榭,没有建筑也就并无可藏身之处。
沈渊站在水榭中,脚下一滩水。他的衣物湿漉漉的,往下不停地滴着水,银白发丝一缕缕地贴在脸颊与白皙的脖颈上。
他怔怔地望向莲池,自言自语地呢喃着:“莲池里也没有……画莲宫里没有藏师琉璃的尸身……”
他气不过,一拳打上水榭的柱子,“根本就没有——!”害怕被皇宫的人发现,他压低了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低吼。他清醒理智到可怕。
沈渊移开拳头,水榭的柱子上赫然出现一个坑。他看向自己的手背,已经皮开肉绽,可他已然是一具尸体了,什么感觉都没有,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依然独自嘀咕着:“连幼枝都不知道……那还能再哪儿呢?……难道要我亲自去逼浩昌?……”
话音刚落,砰地一声响,画莲宫宫门轰然打开。
沈渊心里一惊,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他想躲,可为时已晚,众人已经看见了他。
第0191章 【落星】十一
“拿下!”
浩昌一声命下,身边的士兵分两队向水榭鱼贯而来。
沈渊不为所动。他有足够的自信能保全自己,不屑于逃离。
一点没挣扎,全程安静地被带到大殿上。
路上,他思考到:为什么会被浩昌发现?难道他早就被浩昌发现了意图?
很快他否定浩昌早就发现了他的意图。
浩昌虽朝服未退,但脚上的鞋子却是两样,一只朝上用鞋,一只寝殿用鞋,明显是匆匆赶来的画莲宫。
也就是说有人赶去向浩昌告密?
那个人是谁呢?
知道他要潜入画莲宫的人满打满算也就那几个,不难猜到。
“云石?幼枝?居狼?还是……熏?”沈渊问到浩昌。
浩昌道:“他就在殿中,你自己好好看就是了。”
少倾,入殿。
沈渊看着殿中那人一脸的不可置信,“熏?——!”
熏一脸茫然,无措地摆着手,着急解释道:“不是我主人!我、我收到皇宫来的报信,说你突然晕倒在大殿上,所以我才来的!……我才刚到这儿!真的不是我,主人难道连我都不信了吗?”
语毕,殿中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沈渊沉声道:“只有熏肯跟着我,我有什么理由怀疑你。”
他阴沉着脸,双眼盯着熏,冷冷地从嘴巴里缓慢地吐出九个字:“事已至此,我们动手吧——”
从急着去找师琉璃尸身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加快了步伐进行。
他也从来不是一个有耐性且风雅的人。
闻言,熏怦然化作青鸟,沈渊身负血咒,他极不愿让沈渊动手杀人。
擒贼先擒王,他叫嚣嘶吼着扑向浩昌。
见形势急转,浩昌一并化为狼,身量巨大,龇牙咧嘴,嘴中兽齿狰狞,一口足以咬断一人大腿。
他四爪生风,朝空中一跃,伸爪要去捞熏。
熏也不会坐以待毙,他朝旁纵身闪躲,躲过了浩昌的狼爪,再以一个向下的疾冲,直直冲向浩昌的脑门。
先前一跃而起,浩昌还未落地,自然做不了什么反抗,只能一爪护住脑袋,一爪随时待发,看准时机一瓜拍飞了熏。
鸟是天空的领主,熏左右急闪,躲过浩昌挥舞的狼爪,并丝毫不减雷霆万钧,要他命的力度朝浩昌冲去。
就在电光火石,千钧一发之刻,沈渊高喊一声:“留他一命!”
闻言,熏迅速倾斜身体,改变方向,没有直捣浩昌要害。
大殿中响起哀嚎一声,浩昌被熏硬生生碎掉双腿,轰然摔落地面。
另一边,浩昌的士兵明了事态发展,纷纷提剑冲向沈渊。他们不化形的原因再简单不过,无非觉得沈渊弱柳扶风,不值得他们化形。
他们瞬间把沈渊围在中间,乱剑袭击。
沈渊被围在其中躲避利剑袭击,无奈人数众多,此行又根本没想着解决浩昌,自然没带武器,不一会儿,身体就被划出了不知多少道血痕。
他可以将他们全数解决,可身负血咒,他不敢,也不想。
可总有不知死活的持剑刺他的要害,他左右闪躲,控制自己不去杀他们。
谁知耳后忽然有利风响起,士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随之,大部头的士兵转而袭向别处。
“看清楚我是谁!连我你们也敢杀吗?!”那人朝士兵大吼一声。
众人停下动作,短暂一顿。
“域主早吩咐过,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必要时候连同幼枝王子,格杀勿论!违者,株连九族!”一士兵的声音脱颖而出。
语毕,众人重新围上沈渊与幼枝。
沈渊转身看向那处,只见正幼枝提剑砍杀他们,身后正有一士兵悄悄化形,对他举起利爪。
心中惶恐,沈渊一把夺过身旁士兵的剑,向那士兵疾射而去。
只听“噗”的一声,利剑破了他的胸骨,直刺入心脏,那人昂头长嘶,不待音落,轰然倒地。
同时,血咒发作,沈渊心脏一阵抽痛。他忙捂上心口,脚步一个踉跄,险些站不住身体。
“喂,你没事吧?”见情况不对,幼枝忙关心到他。
沈渊强忍着身体仿佛被凌迟的痛站起身,朝幼枝摆了摆手。
“没事就好。谢谢你刚才救我一命。”幼枝一面抵御袭击,一面在空档时用余光看到沈渊,只见他只顾左右躲闪,而不反击,身上落了不少血口子。
“反击啊勒石!这都什么情况了,还下去手!”他忍不住提醒道。
每杀一人,血咒叠加一道,沈渊不敢,光一道血咒就让他生不如死,再叠上千百道,那就是凌迟了肉体,又砸开骨头,捣烂骨髓,挫骨扬灰的痛。
他因恐惧短暂失意,忽地一个黑影闪过,紧紧抱住了他,跟着,耳边响起一声闷哼,那人松开了他,跌落地面。
他僵硬地转动眼珠看下去,只见幼枝躺在脚下,一柄长剑贯穿腹腔,鲜血洇出一滩。
幼枝是为了帮沈渊挡剑。
脑袋嗡地一声鸣响,沈渊抓过一人的脑袋,硬生生捏碎头骨,抢过他手中的剑。
只听一声声的“噗”,一个接一个头颅当场落了地,鲜血喷洒而出。
四下里静得耳膜发痛,大殿的地面铺满厚厚的一层血浆,遍地尸骸,无一活物。
长剑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令人牙酸。
沈渊杀红了眼,拖着长剑向熏与浩昌缓步走去。
他的脸颊溅了血滴,白翳和重瞳的眼珠都呈现出猩红的底色,喉咙里不断地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身上有数不清的血口子,都在往外溢着血,衣物被浸染得通红。
此刻,他俨然是一个刚从血池里爬出的白发魔头。
熏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战战兢兢地说:“主、主人……你怎么了?……我是熏,也是休曲啊……主人不认识我了吗难道?……”
沈渊眉头皱了一下,“休……休曲……休曲……”
念完,那被关一个月期间发生的所有、满怀失望坠落西轩门的记忆全都浮现眼前。
他松开手,长剑坠落,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因脸颊的鲜血而越来越红,直到成了血泪。
浩昌盯着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长胳膊拿到剑,乘沈渊尚在混沌中的时候,打出一道掌风,连带着剑袭向沈渊。
沈渊纵身飞出,砰地一声后背撞上大殿石柱,紧接着长剑直刺入肋骨内,将他牢牢钉在石柱上。
那一瞬间他清醒过来,他没有痛觉,感受不到胸腔的痛感,但叠加了千百遍的血咒的痛却排山倒海地涌来,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他哀嚎一声,脸颊的泪还没干,脑袋里已经是一片空白,随即折下脑袋,失去意识。
“主人——!”熏长嘶一声,飞奔向沈渊,拔下长剑,小心翼翼地放下他,却见他的这副身体在一点点的消失。
真正的沈渊早已经死亡,漫长的岁月里这副身体只剩下一副白骨,能维持实体的肉身是因为沈渊的魂魄寄生其中。
现在这副身体却在消失,只能说明沈渊魂魄受不住了,要散了。
“值吗?……这得多疼啊?……”熏不敢想得多大的痛楚才能让一向坚韧的沈渊受不住。
他抱起沈渊,动身回幽兰苑。
一旁,浩昌歇斯底里地狂笑着,疯了似的。
熏停在一柄长剑旁,只想将它飞射向浩昌了解他,可怎么做势必太便宜了对方,且沈渊要留他性命,可能以后对他们有点用。
比如问出师琉璃的尸身,让其魂归肉体,他们也好叫他说出当年沉岛一事的真相。
“哼,便宜你这东西了——”熏心有不甘,冷哼一声,还是回幽兰苑了。
第0192章 【微旨】一
居狼与云石面对面坐着,两人之间没有太多话题,只大眼瞪小眼,气氛有些尴尬。
“云石!——”
居狼好像听到熏在大声呼唤。
对此,他保持怀疑,以为自己听错了,便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又没听见声音。
他觉得一定是幻听,便没管,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到了点茶水,准备润润喉。
就在他嘴里送风,准备吹凉茶水可以喝的时候,又听闻熏喊了一句:“秃头乌鸦!”
这一声听得无比清晰,可以断定绝不是幻听。熏就在外面。
他准备开口向云石说明,却见云石早已经站起身,走向屋外。
他急忙放下茶盏,起身小跑跟上云石。
二人还没走到大门,便听“砰”地一声巨响。
熏一脚用力踢开大门,抱着沈渊往里冲,漫天喊道:“青天白日把门关得铁紧,怕有人要债还是怕鬼找上门?!”
居狼对熏的言语略感不满,嘀咕道:“吃火药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说完,寻着声迎上前。
“云石你再不出来,主人就要死了!——”
熏的话传入居狼耳朵里,原先的不耐烦全数转变为焦急不安,加快步伐,几乎跑着过去,直到看见血人一般的沈渊。
不管不顾,他一把夺过沈渊,紧紧地拥在怀里,问道:“疼不疼?哪里疼?”
沈渊很轻,像抱着一团棉花,又冰冰凉凉的,面容一点不带痛苦,像睡着了一样。这更让居狼感到忐忑,“你发出点声音啊,无论多小我都会听见……或者、或者你皱一下眉头也行,轻轻的,轻轻的就好……”
说罢,他附耳倾听沈渊的声音。
等待一会儿,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沈渊的眉目也没有丝毫动静。
眼泪一瞬间涌上眼眶,决堤般夺框而出,他捧着沈渊已经笼上一层死亡阴影的脸,呜咽道:“你别像死了一样啊!……”
熏与云石早已在旁试图控制居狼的情绪,可他周身似有一层无形的结界,隔绝所有的声音,无论两人怎么劝阻,他就是无动于衷。
真正的沈渊早已经死亡,那名奴隶也是,漫长的岁月里这副身体只剩下一副白骨,能维持实体的肉身是因为沈渊的魂魄寄生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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