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0章 蝶梦 三
雨雪霏霏,对别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对辞叶镇的百姓来说可能会稍显特别。可他们依然会在短暂的惊喜之后回归平常。
平常却是对恰如一张白纸了的沈渊的一场难事。
看着满天大雪逐渐将沈渊的身影掩埋。这是天与地一起联合举办的一场雪葬。
安之喟叹一声:“有执念,也是极好的——”
远处,凤尾蝴蝶缓缓飞来,翅膀所到之地皆慢慢化为一片黑暗。最终,安之眼前的一切如一场蝶梦。
梦醒,则化为乌有。
安之道:“人且难分个黑与白,那人世苦难,有执念便是有了追寻生活的动力,又怎么能单一地对它论个对错呢。万事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可叔父又怎么知道我们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天违人愿,还是顺天应人?”忽然,安之身后响起何梦访的声音。
转身看去,那人不是平淡悠远,爱好钓鱼喝茶的秦淮,他就是何梦访。那个带着点倨傲与自信的何梦访。
他自黑暗中周身泛出金色的柔光,向安之走近。他道:“叔父,一味的顺其自然也是一种天违人愿,一切都有它要发生的理由。”
安之问:“那从前的事都有什么缘由支撑它必须要发生?”
何梦访答:“过去决定当下。”
安之笑道:“你这说了和没说一样,我听不懂。”
何梦访眉头一蹙,问道:“叔父是不是在蓬莱看见汪盼的第一眼就心悦他了?”
安之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可笑,“我那明明是十分讨厌他好嘛。”
“不!不是!我都看到了!”何梦访着急着想知道准确答案,伸手紧紧拉住安之的胳膊,说道:“那场中元节的守夜,叔父你偷偷亲了汪盼一下。”
安之一头雾水,“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儿?”
何梦访振袖一挥,二人瞬间置身于那场篝火守夜夜里。
“哈哈哈哎呦。”经何梦访一提醒,沈渊注意到众人果真纷纷看向他,便立马躲到何梦访身侧。
远处,汪徊鹤早听到那笑声,朗声道:“大家都聚在一起说鬼故事,个个惊悚惶恐,独独有一个人笑出了声。沈渊,来,你给大家说说,你都听到什么鬼故事了,这么好笑?”
“这个老八板儿……”沈渊低声抱怨一句。
随后眼珠子咕噜一转,脑海里瞬间想出一个主意。他胸有成竹地说:“鬼故事嘛,大家得闭上眼睛听,那才能有画面感。所以,大家都快把眼睛闭起来。”
“哼!”汪徊鹤冷哼一声,闭上眼睛,嘀咕道:“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
见状,楚云效仿。
紧跟着,篝火旁的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沈渊一一从何梦访、向延和汪盼的脸上扫过,再在他们眼前挥挥手,确认无误都闭上了眼睛,他才道:“话说一群在小岛上待腻了的少年们,为了寻求刺激,纷纷在中元节这天集体燃起篝火守夜,试图看看能不能看见真的鬼。不过,折腾一晚上,他们一个鬼影都没见到。接近天亮的时候,少年们都已经睡着了,而四下里雾气升腾。茫茫白雾中,一位胆大的少年突然察觉到异常,睁开双眼,突然!……”
他加重了“突然”的读音,便见汪盼肩膀一抖,额角流下一滴汗。
何梦访也吓了一跳,说道:“你好好说,别一惊一乍的。”
安之“哦”了一声,勾唇一笑,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向汪盼走近,企图在恐怖的时候猛地窜到他跟前,吓他一跳。
“突然间呢,一个背影出现在那位少年的视线中,那个人啊,孤零零地面朝大海地站在。于是乎,那个胆大的少年就走过去,拍拍那人的肩膀,问他:‘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做什么?’
说着,沈渊已经走到汪盼身后。他弯下腰,附唇在他耳边,低声耳语道:“那个人僵硬地转头看去,回答道:老子就是从这儿落海被淹死……”
话未说完,汪盼听到耳边的声音,猛地转头。
二人的唇便是这样砰到了一起。
忽如其来,汪盼猛然睁开双眼。
他们用力瞪着彼此,都愣住了。
何梦访道:“嗳,这个鬼故事我好像听过。”
向延附和,“我也觉得熟悉。”
何梦访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我们第一次中元节守夜时发生的事嘛!海边那人是阿渊,跑过去那人是汪盼!”说着,他睁开眼睛,也叫沈渊汪盼的举动惊到了。
向延与众人都乖乖地闭着眼睛,“好像是这样。对,有这么一回事儿。”
沈渊反应过来,立即直起身。
“反正大家都闭着眼……”汪盼还有些留恋,小声嘀咕一句,伸出手,勾住沈渊的后脑勺,往下一按,又轻轻地附唇上去。
“你他妈有病啊!”沈渊忍不住了,一把推开汪盼,嚎叫出声。
汪盼猝不及防,摔倒地面。
彼时,目睹全程的何梦访大脑一片空白。
而其余的人听闻声音,都睁开眼睛向他们看去。
“怎么了?”汪徊鹤匆匆赶来,扶起汪盼。
“没什么!”
“没有发生什么——”沈渊与汪盼一口同声地否认道。
汪徊鹤斜眼看去沈渊,奇道;“没有事发生,那你脸红什么,竟还对同窗大打出手。”
沈渊恨得咬牙切齿,心道:总不能说我俩亲上了吧,然后……然后他还按着我的头又亲了一次!?若不是真的发生了,连我都不信汪盼原来是这样一个小人,别说是什么都没看见的旁人了……
他瞪视汪盼,“行啊你,以前是我小看你了!”
不知是错觉还是气昏了脑袋,说完,他竟看见汪盼隐秘而狡黠地挑了挑眉峰。
这时,何梦访清醒过来,从地上站起身,说道:“岛主,许是这个鬼故事太精彩了,吸引了一些个过来吧。”
沈渊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上前,低声赞许道:“厉害,侄儿。”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个理由荒唐了些吧,岛主能信?”
何梦访嘴唇不动,从牙关挤出一句含糊的话来:“那你尽量表现得让人信服嘛。”
沈渊颔首,转身对汪徊鹤说道:“啊对对对,我正说着故事呢,突然从身后冒出一只厉鬼。那鬼发现我能看到它,就躲到汪盼身后了,我这才推了汪盼一下。”
向延奇道:“阿渊,原来你怕鬼的啊?”
沈渊道:“我天不怕地……”
何梦访提醒道:“咳喝!你吓成那样,还要逞什么强。今夜大家都看见了,勇于承认自己怕鬼,大家不会笑话你的。”
从此,大家都会知道沈渊居然怕鬼,可他并不怕呀!
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便十分艰难地从嘴巴里挤出一句:“我那个……的确……怕鬼。”
这下换汪徊鹤开始担心了,“居然有厉鬼出现在蓬莱……是结界出问题了?”
何梦访找补起来,十分郑重地提议;“岛主,以防万一,还是要检查结界,顺便检查一下岛中是否还有污秽藏匿。”
汪徊鹤一捋山羊胡,缓缓点点,“好。”
沈渊、何梦访与向延一同回到寝室。
回想那两次轻吻,沈渊烦上心头,发出及其幽怨地一声:“哎呀!”
向延拍拍他的肩膀以做安慰,认真地说:“放心,我不会因为知道你怕鬼就笑话你的。”
沈渊看出他十分真诚,并不想扫他的兴,担也实在宽慰不起来,便拖声拖气地说:“多谢——”
何梦访提议道:“要是实在不堪回首呢,我就拿留影珠给你删了这段回忆。”
“这也太小题大做,掩耳盗铃。”向延道:“阿渊是不记得自己怕鬼的事暴露了,可别人还记得。”
沈渊与何梦访都暗自知晓是什么事。
沈渊道:“我不觉得小题大做。”
“嗯。”何梦访颔首。
沈渊道:“把留影珠给我,我自己来,自己把留影珠毁掉。”
向延又道:“搞这么谨慎干嘛,有这么不堪回首吗。”
“你少说废话了,赶紧睡觉去。”沈渊斥责道。
向延悻悻地“哦”了一声,回自己床上躺着去了。
……
“原来是我自己删了这段记忆啊……”安之明了。
再抬眼看去何梦访,他满眼泪光,颤声说道:“对不起……”
安之问:“你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何梦访扭过头,闪躲着安之,“我说不出口。”
安之道:“说不出口就不说了吧,你也说了对不起。”
说罢,一眨眼的功夫,何梦访已经变回秦淮。
秦淮又道:“对不起。”
他不似何梦访各中情绪流于表面,走过千年的他,相当沉稳,除了不能拒收安之对释槐一笑泯恩仇。
安之又问:“你又做了什么需要对我说对不起的事呢?”
“很多。”秦淮道:“小时候,我本想对你好的,可后来我居然嫉妒起居狼。那天我没有提醒你母亲回来的这件事,害得你被她打了;我没有看清温言的真实面目,就答应了他,将你困在游戏中。”
安之奇道:“为什么你会嫉妒居狼?”
秦淮道:“这个我说不出口,回答不了你为什么。”
“那好。”安之道:“我知道关于温言的那件事,你们都是为我好,只是成神、成魔,你们各自的想法不一样罢了。”
秦淮问道:“你为什么总能宽恕别人?”
安之道:“我一直是这样的人啊。一笑泯恩仇。”他咧嘴一笑。
听闻,秦淮深深地闭上眼睛,早就蓄满眼眶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流出。他说不出来地难受,倒吸一口凉气,又如洪水般泄出,“对呀,你一直是这样的人——”
安之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幽深的黑暗中远远地传来一声鸡鸣。
他说道:“南柯浮梦,鸡鸣了,该醒了。”
第0281章 梦觉
安之以为自己醒了,没想到依然身处一座华贵的殿宇中。
“见存即凡,情亡即佛——”一道柔润悠远的男声在大殿的各个角落中响起。
安之对这声音感到陌生,顿时警惕起来,“谁?!”
他的声音四壁回响,直到消失,也不见有人影,而那人也没再说话。
“奇怪。”他嘀咕道:“与秦淮梦境想通倒还说得过去,毕竟我俩都睡在浮梦匣里,可这个男人是谁?温言?”
他缓缓转身,只见一个男人不知在何时,已经静静地站在身后。
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他瑟缩一下。
但殿宇中光亮异常,又宁静庄严,不像是魑魅魍魉居住的地方。
而那个男人,一双琥珀色瞳孔,清冷高贵。头戴玉冠,衣服华贵,把他显得很沉稳。
他很神圣,又不至于感到特别疏离,安之一下子就不是很怕他了,问道:“你是谁?”
男人答:“谛休。”
“天帝!”安之只在别人的对话里听过这位谛休天帝,如今一见,不免激动了,“你不是只是传说吗?”
谛休道:“因遗失了一颗木心,我一直在闭关中,不只是一个传说。”
安之奇道:“心,也会丢吗?”
谛休道:“三千世界的一切皆是盘古大帝死后的身体所化,我也不例外。只是我的心似乎比我出现得要晚很多,我只能在能在乐山殿中闭关静等。”
安之忍不住质问他:“你是天帝,怎么能不问世事,闭关静等?”
谛休道:“日月无为。”
安之听不懂,也懒得问了,只道:“天帝将我唤到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谛休道:“你便是我的那颗木心。”
“什么?”安之茫然。
谛休道:“你是羽渊之下的那棵若木,景憧、休曲伴你而生。如此,景憧才与你长得相像;休曲才会自你一出生就伴你左右。”
安之道:“不是说我才是真正的婖妙。”
谛休道:“这不并矛盾。怜舟隐夺你的一切,你成为怜舟隐而死,死后化为若木。”
他上前一步,像安之伸出手,仿佛在邀请他,“若木,我对你已经放任很久,再这么下去你恐会灰飞烟灭。回来吧,做回我的一颗木心。”
他从手中结出一株细弱如野草般的小树。
看着那株小树,安之不能接受,退后三步,眼底闪烁泪光,摇摇头,“我有自己的思想,不想被任何人用任何理由随便支配,包括‘为我好’这个理由;也不想成为谁的一部分……我不想……我不想!”
谛休放下手,“你必须要回来。见存即凡,情亡即佛,这不只是为了你好。”
安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沉声道:“你们不要逼我——”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听着像在威胁。
谛休长叹一口气,清浅地喟叹道:“你总是不撞南墙,不肯回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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