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死了会怎么样?
与那普通人一样,过忘川,忘前尘,生生死死,永远困在生死海中,在人间无尽地轮回转世下去。还能咋滴?说不定下一世的他听闻了沈渊的传闻与下场,还会说拍手笑道:“罪有应得!”
会遗忘是极好的。神仙羡慕凡人会遗忘,想尽办法地忘掉一些人事物,这便才有了留影珠。它既储存了记忆,又吸取遗忘了记忆。
不过,他若是忘了这强加在自身的莫须有之罪,不再固执于清浊,也不知是一桩好事?还是坏事?
环顾一圈,季衣衣的尸身却怎么也找不到。不知道去哪儿了。他连为人家收尸都做不到,只找到那枚护心鳞。
他走过去,失魂落魄地捡起。
浸泡在龙血里,护心鳞已经脏了。
也顾不得什么干净不干净,反正衣服早被清源鞭抽得破破烂烂,染上斑驳血迹,有自己的血,有别人的血。
他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拭,好不容易擦干净了,又是一咳嗽。
看着自己咳上去的血,他的眼眶瞬间湿润了,眼泪在其中打转,不断闪烁着。他鼓起嘴巴,一嗓子哭腔,委屈巴巴地说:“又弄脏了——”
又是一会儿小心地擦拭。
待终于干净,他将其戴上脖子。
“皇兄?——”
身后突然冒出典山的声音,沈渊瑟缩一下,扭头看去。
典山与沈渊是对双生子,可典山生来智力残缺,平时默不作声,痴痴傻傻,可折磨沈渊时却异常清明狠厉,现在却又恢复了那副痴呆懵懂的神态。
“皇兄不仅沉了东海两岛,还屠尽了东海龙族。”
典山作一副愚钝的样子,说的话却痛扎心脏,沈渊确定他是装的痴呆。
体内那股戾气涌上脑海,他抱住脑袋控制住自己暴戾的欲望。
半晌,他猛地抬头瞪视到典山,目眦通红,玄煞戾气周身乱窜,一副鬼域爬出来的恶鬼样,甚至比恶鬼更暴戾可怖。
典山却不怕,反而拍手笑道:“皇兄是魔神!——魔神!——”
他摆明了要激怒沈渊,而现在的沈渊保持不被戾气控制已是不易,再不能控制住情绪。他唰地伸出手,扼住典山的脖颈,缓缓加力,屈起的指甲一点点地刺进皮肉。
典山隐隐蹙起眉头,被掐住脖颈,断断续续地说:“母后很爱典山,才在我们的十岁宴后将九离传国至宝传给了我……你并不是母后的孩子,你是羽渊下魔神的魂魄,二十年前,你没被汪徊鹤两记紫霄雷打得魂飞魄散,所以寄居到母后腹中,妄图再出世……母后自来不欢喜你,生下你也是趁着你没觉醒,要你命……”
沈渊活了二十年,期间的确感受周围对他的异样,在赤子厄告诉他他的真实身份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是魔神投生,“可是、可是母亲生下我就可以当场杀了我的,何、何以等到现在?……”
“谁知道你能承下汪徊鹤两记紫霄雷。父皇母后提前对天下宣布你已经不复存在,可你命硬,不光投生在母后腹中,还连累我变成一个痴呆!”虽被沈渊掐着脖子,但典山丝毫不畏惧他,恶狠狠地说:“这二十年来父皇母后没一天不想杀你!这下有了机会,既能名正言顺,还能叫你遗臭万年……对于魔神,这才是应有的结果……”
双眼噙泪,沈渊不住地摇头,叠声否认,“不,不是的……我根本、根本没有做过那些事情……”
典山给到最后一击,“你瞧瞧你现在,说你不是魔神,那些事不是你做的,恐怕蚂蚁都不信!再瞧瞧这东海青龙一族,他们可都被你屠杀殆尽的,你还说你根本没做过?”
听闻,沈渊心头一震,缓缓地松开了典山。
没了桎梏,典山双脚落地。他摸了摸掐得生疼的脖颈,眼珠一转,又道:“我给皇兄一个机会如何?只要你将这几日我、汪岛主、东海龙族对你做的事告诉母后,母后信你,那我便认错,还你一个清白;若母后不信……我听说九离在天下间到处寻找你,你突然现身,会发生什么你应该想得到。”
沈渊的身体已经是日落西山了,不回去九离,便找个无人之地埋骨。
典山怎么会这么好心?此去九离凶多吉少,根本不待他苟延残喘,多活个几日。
可他是气!不甘!他可以为自己对青龙一族所做的事承担一切责任,哪怕是死,可在这之前,他明明什么也没做,沉岛的人根本不是他,他为什么要被这般对待?!
“好。”沈渊清醒地着了典山的道。
第069章 【分袂】西轩分袂后,东风锁离愁
何梦访在大殿中嚎啕大哭:“太后!……昨、昨晚,我的父皇母后全叫阿渊给杀了!……我方才睡醒,殿中鲜血淋漓,除了我,一个活人都没了!……”
“报!——”一士兵拖着清朗的长音跑至殿外,跪下,“属下有要事相报!”
“说!”典婵正在气中,看也没看那人便道。
“大皇子……”那人顿了顿,他可以肯定西轩门上两人中有一位是典山,但另一位白发人看着有点像沈渊,但明明沈渊年纪轻轻,怎会一头银发?皱眉仔细回想,确认所见确实是沈渊,才继续禀告:“大皇子带着小皇子出现在西轩门城墙上,手里有、手里有……”他不敢说下去。
典婵转过身,怒喝:“他手里有什么?!”
“有一条龙筋编制的鞭子!”
西轩门——九离西面的城门。是进入皇宫的第一道门阙。
此时,门里门外已聚集一片百姓,水泄不通。
一位不明所以,却跟着前来看热闹的人问道:“那城墙上的两个人是谁呀?”
“应该是……”回答者眯起眼睛望去,一会儿才道:“是大皇子沈渊和小皇子典山吧……”
闻之,那人不可思议地说:“沈渊?!是贴满皇都的缉拿令上的沈渊?!”
“是啊。”
跟着,有人奇道:“他怎么敢回来?!我听刚从浔武回来的亲戚说:沈渊看似是为浔武治疗瘟疫,其实已经把浔武唯一的一位大夫杀了!那天,他还是被典后、蓬莱岛岛主给押回去的呢!”
“这个我也知道!”知情者补充道:“听说,他被押回去的原因不止这个。是说连东海五岛的岱舆和员峤被他弄沉了,淹死不少人呐!典后和蓬莱岛岛主这才连夜把他压回去。”
“哎呦,祸害不浅啊!……”
“那怎么不连夜处死他,还叫他逃出来了呢?”
“不怕波及自身的,都在这里瞧着好了!!”突然,典婵在众人身后大声怒喝道。
继而,大片百姓像海水退潮似的,快速退到西轩门外。
典婵一看,这帮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竟退而求次,在门外看热闹。
无法。九离之主,为民着想是本职。她一挥袖子,开启皇宫禁制。
方才,典婵、何梦访等一众兵马赶至西轩门。放眼望去除了乌泱泱的人头,就是城墙上的沈渊。
他除了染血的青襦迎风而动,已然模样大变。
周身笼绕黑煞之气,隔几十丈开外他们就已经瞧见他的戾气。
一头乌发已成银丝,只有额前一缕发丝仍然是乌黑的。发丝之下,眼底泛出猩红之光,阴厉十分。
“沈渊!”何梦访使劲擦去眼底的眼睛,大喝一声,质问道:“你为何要杀我父皇母后?!”
沈渊坐下身,淡道:“他们若真与我无冤无仇,我杀他们做什么?”
听他语气,仿佛何郁和扶挽确实对他做过什么。
何梦访急道:“他们与你无冤无仇,更不曾落井下石,戕害过你!”
“有还是没有,你去鬼域亲自问问他们好了。”沈渊不想解释。他用最风轻云淡的语气说着最让人头皮发麻的话。
“沈渊!”何梦访仰头看去城墙上的沈渊,双眼满是对他的厌恶。他问:“一月前,你在牢中与我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为了让我相信你,你好逃走?”
“我……咳咳!”沈渊正要解释,却忍不住咳嗽两声。
口中泛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受了这些时日的折磨,此番咳血已是常事,索性将血往肚里咽下去。
白发随风飘扬,他有些体力不支,便坐下身,晃晃悬在半空的双腿,“那天我与你说了什么?这些天经历了很多,我已经忘了。”
他说的是实话,可何梦访哪儿信?他双眉一压,怒火与杀意从眼底流出。
沈渊抬头,看到忽明忽灭的禁制,嗤笑一声,扔下手上龙筋鞭。
典婵与何梦访纷纷低头看到龙筋鞭,只看它仍在细微蠕动,一根与一根之间血液挂牵着,黏糊糊,看起来才从真龙身上抽出不久。
不忍看,典婵深深地阖上双眼,深呼吸一口,随即命人好好将龙筋鞭收起,日后再葬。
她在蓬莱岛时本对沈渊抱有期待,认为沉岛一事不是他所为,但现在无论从哪方面看,沈渊都不像无辜之人,至少现在不是,也不能再留他了。
沈渊像典婵解释龙筋鞭的由来,“母亲,阿渊一直是无辜的,你要信我,是龙族折磨我,我受不……”
“沈渊!”典婵大喝一声,打断了他说话。
沈渊空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刻,他知道了就算他将这几日受的一切说出来,也无人信他。
典婵仰头看去城墙上坐着的沈渊,双眼满是对他的厌恶,厉声令道:“你快把小山放了!”
沈渊好似才想起典山来,一把拉过站在身旁的他,咬牙道:“这些时日我与小山玩得好生快乐,我舍不得放他走呢!”
典山装起疯卖起傻来,将他挟持沈渊,变为了沈渊挟持他。他嘶声哭喊道:“母后!皇兄要杀我!要杀我!”
沈渊恶狠狠地瞪一眼他,“胡说!”
他白发赤眼,模样精致而阴煞,宛如锁魂勾命的傀儡娃娃,再经他一凶,典山吓到“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却没流下一滴眼泪。
典婵急道:“你若敢伤了小山,别怪我不念曾经的母子情谊!”
众人只知典山的智力水平从七岁时就不曾增长,可经历这一个月,沈渊知道典山是装的,眼下这局面正合了他的意思,而沈渊没有一点证据证明自己的无辜。看着面前涕泗横流的典山,他只能恶狠狠地喝止:“歇嘴!你有什么好哭的?!”
典山听不进他的话,哭着嚷嚷道:“哥哥坏!哥哥骗小山!……哥哥是魔神!……”
听闻“魔神”二字,沈渊陡然冷下脸,用尽气力拎起典山,直接将他的身体送到城墙外。
人神族虽然能死而复生一次,但这道城墙的高度足够把五脏六腑摔碎。
肉身不完整,便不能再重生。
典婵见状,惊呼道:“沈渊,他是你弟弟!”
典山一看,自己在半空中,便滑动四肢不停挣扎着,好似催促着沈渊将他放下。
他的身材是正常二十岁小伙子样,高大而挺拔,要拎起他都会有些吃力。
而沈渊真的没有多余气力应付他,双臂抖如筛糠,咬牙坚持。
他自然不会傻到当着九离万民与典蝉的面松开手。他像看一头牲畜般看着典山,冷声道:“弟弟?我倒当他是弟弟,他当我是哥哥吗?呵呵——你们知道这些时日中他和汪……”
话没说完,蓬莱岛岛主汪徊鹤不知从何而来,手臂整个贯穿了他的胸膛,硬生生抓出心脏。
“我早知道会是结局的……”沈渊手一松,与典山一起坠下西轩门。
那一刻,他额前仅剩的一缕黑发迅速白化。
典婵看着两个缓缓坠落,出于为人母的本能,她飞掠而去,下意识地出现两人即将坠落的地方。
她打算接住他们。
只听“砰”的一声,一道黑影落入怀中,低头看去,她愣住,“小山?……”
“嘿嘿,我就知道母后会接住我的。母后最喜爱我了。”典山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笑容,撒娇似地往典婵怀里靠了靠。
“阿渊呢?……”典婵低头看去。
那道青色身影砸落灰白地面,身后晕染出大朵鲜红色血花,那红便顺着青灰地砖缓缓蔓延……
“阿渊!——”传出典婵的一声长嘶。
“愣着干什么?!快救他!”典婵小心地带典山落地,随即对愣在一旁的侍卫勒令。
沈渊看到一群人朝他围过来。透过攒动的人影往城墙看去。
那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汪盼,再旁边是汪徊鹤。
汪徊鹤随手将他的心脏扔出去,看着鲜血染红的手臂,厌弃地“啧”了一声。
他的心刚掉下地,被一只狗便闻着血腥味扑了上去,撕咬两口,高高兴兴地翘着尾巴叼了去。
方才,汪徊鹤一爪洞穿了他的胸膛,抓出了那颗鲜活跳动的东西。动作一气呵成,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跌下了城墙。
自始至终,他都从缝隙中去看汪盼,而自始至终,汪盼似乎看也没看他这边一眼。
说什么永远陪他,都是骗人的话!
他转睛看去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是何梦访。从来,他的腰间都别着一把他父皇何郁送他的画影剑。
沈渊咬牙抬起粉身碎骨的手臂,摸向剑柄,抽出长剑。
“退开!都退开!”何梦访立马站起身后退,并勒令人群道,“他有剑,恐会伤人。”
眨眼间,散出一个以沈渊为中心的圆形空地。
长剑插入地面,沈渊扶着剑,颤颤巍巍站起,心口的血洞不断往下滴着血,一颗,两颗……在身下聚了一大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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