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缓缓放下,惨叫声渐渐消弭,垂下双手,他端端正正地站立原地,身体随风不可见地微微晃动,双眼紧阖,好似睡着了。
“回去吧——”铜钱面罩下,神秘人慢慢开口。
说着,放下双手,一瞬间,陈春那只皮肉如毛巾般拧在一起的胳膊,在空气中快速地旋转几圈,才回复原位。只是模样再回不去原样。比正常的那只胳膊长一截,垂荡在身体一侧,空空落落,好似没有了骨头。
神秘人再次叮嘱陈春:“三日之后,带上一家人出门去你们常去的酒店聚会。”
“好——”双眼并没有睁开,陈春颔首答应下来。跟着,举起双手,与胸齐平,笔直地延伸至远方,仿佛梦游一般地走开了。
陈来福正要问问这位面带铜钱面罩的人是谁,那人却率先开口,说道:“你最近被鬼吓到,生生被吓掉一魂。这次你被吓得不轻,很严重。”
陈来福吃惊地说:“我昨晚的确看到死去了的母亲!”
神秘人道:“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你会有血光之灾。”
听闻,陈来福更加惶恐,“那怎么办?!我家小儿子才十三岁!”
“你捡一些石子回家。每日的正午十二点和半夜十二点起床,在你看到你母亲的地方点上三炷香,再抓七七四十九颗石子,每投出投一颗石子,都要喊一遍魂。就喊……你叫什么?”神秘人的声音从铜钱面罩下传出。
陈来福立马报上大名来,“陈来福。”
“好,”神秘人道:“就喊:‘陈来福,快些回来吧’。”
“好好好……谢谢谢谢……”陈来福对神秘人感激涕零,连连颔首,叠声答谢到他。
待再看去神秘人之时,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陈来福回家后听从神秘人的话一连喊魂喊了一个礼拜。
可心情半点没得到好转,反而愈来愈郁愤,甚至严重到想死。
有一天的半夜里,陈来福睡不着,睁开双眼,打量环境。
房内、窗外黑得深沉,静得寂寥。
如此承托之下,悲伤涌上,他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便下床去,找了一捆麻绳,搬了一张板凳,走到房梁下。
仿佛被鬼上身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自缢寻死,可心里却在大喊:“不要!我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
他最终是没躲过梦魇的蛊惑,亲自踩上板凳,拿起麻绳,甩上房梁,将脖子送了进去。
再醒来时,妻子正抱着他痛哭流涕。
——是妻子半夜起床,正好瞧见他要上吊,这才救下。
“那个戴铜钱面罩的根本是在胡说八道!”妻子气道:“我看呐,他肯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故意说了个妖魔法子给你!”
陈老福没说话,心里却认同了妻子的说法。
矛盾的是,那人害他干嘛?他一介落魄潦倒了的大户人家子弟,没什么可图的。
妻子温柔地建议道:“明天去看看医生吧。”
“嗯。”陈来福颔首。
隔天一早,他去找陈大夫,可人并不在家,他只得离开十三凹,去外寻医。
找到医生后,医生说他这是急性妄想症,并不打紧,为安全起见,身边还是要跟着一个人,以防他再想不开。
……
陈来福再回到家中,只听窗户中传来父亲陈永隆在唱86版《活佛济公》的主题曲。
“天天唱唱唱,你倒是很开心!”陈来福在窗子前出声骂了一句。
骂完,立即想到自己与弟弟陈来文从小受的苦、母亲的死、父亲的无用又不安分,经常给他找事。如今他被母亲吓到有血光之灾,天天睁眼闭眼便是操心在家啃老的大女儿、十三岁小儿子的未来,父亲却从年轻到年老都整天开开心心、无所事事。
凭什么?!
父亲年轻时不作为,总拿一些从别人家施舍来的发霉米面养活他们。母亲大概就是被父亲活活毒死的!
凭什么老来他却要处处悉心照顾这个人?!
陈来福气不过,原本要直接回家,却改变主意,拐进父亲陈永隆的房中。
自从清明节上坟之后,他的状态就不对,莫名的脾气暴躁,不受控。又被死去的母亲的魂魄吓到,神经虚弱,状态更加不稳,整个人火药一般一点就炸。
前几天一早,他气冲冲地去找陈春询问坟帽一事,却得知那坟上荒草是陈春除去不错,可坟帽却是父亲陈永隆去做的。
父亲还骗他说腿脚不便,不是他做的。
从记事起,陈来福就记得父亲总是满嘴谎言。
年年农忙之时,父亲总找借口出门,说是去工作,实际是逃离农忙,因为父亲从没带过一分钱回家,而且一离开就是早上到晚上见不到人,所有的农活全叫身体不好的母亲做了。
好在十三凹中有一位哑巴叔叔总会帮母亲的忙,平时也总会带一些鱼、肉、菜来资助他们。
儿时的很长一段时间中,陈来福一直认为那位哑巴叔叔才是他的父亲。
后来知道了母亲的事后,他想那哑巴叔叔与母亲的关系也不正当。不说父亲待他们如何,哑巴叔叔若真与他人妻子有这般的关系,那也不值得深交。
自此,他便也与哑巴叔叔渐渐远离了。
陈永隆房中,陈来福将从小的怨念对他一通大吼大叫地倾倒。
听到实在听不下去,陈永隆扯开嗓子,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句:“好了!——我什么时候不管你们了?我才没有!——”
他这父亲总喜欢胡说八道。
死不承认也是胡说八道之一。
就比方说,陈永隆那条刚摔断的腿,就是叫自己的一泡尿给滑倒了,陈来福赶来搀扶的时候,明明看见那尿渍滑出几十厘米远,尚且未干,看得清清楚楚。
问他怎么摔倒的?他却说心脏不好,突然发昏,这才一个没注意摔了。
给父亲看腿的时候,陈来福特地另外叫来大夫给他全身检查。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叫陈来福气半死。
陈永隆逃避农忙的借口繁多,其中就有心脏不好,干不了重活。如今一查,他没一点病,连一点老年人的基础病都没有,丝毫没有夸张。
唯一一个病就是他自母亲死后便不喜欢洗澡,一些病毒入体。纯属脏出来的。
陈来福气得脸色通红,“我刚才去问了陈春,要不要我现在去把人叫来当着你的面再问一遍?”
陈永隆把脑袋偏过去,双眼望向窗外,小孩子一般气鼓鼓地说:“你不好去把人叫来嘛。”
“你!……”怒气上头,陈来福眼前一黑,耳边嗡鸣,身体摇摇晃晃,就要摔倒地面。好在他及时晃了晃脑袋,这才清醒过来。
他被父亲气得想哭,可已近中年,眼泪再不能像孩时那般肆无忌惮地流,可儿时的记忆又在脑海里乱窜。
想想就委屈,一瞬间他竟没忍住,鼻头发酸,眼眶发胀,眼泪无声地掉落,“吧嗒”一声砸在地上。
他转过身去,背对陈永隆,深呼吸一口气,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已经七十六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长不大,难道你到死也是这样了?以前你就喜欢撒谎,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到现在这把年纪了居然还喜欢撒谎。”
好似故意气儿子,陈永隆呛白道:“我什么时候撒过慌了?我以前没有撒谎,现在也没有。”
他理直气壮,好似冤枉他的人是陈来福。
陈来福努力压制心中怒火,问道:“这么说还是我冤枉你了?”他知道父亲一定会说是他冤枉了自己,也知道如果父亲知道真的这么说了,他努力压制到现在的怒火一定会爆发。
他忍耐父亲已久,严格算来是从儿时忍耐到现在。他以为再等等,等着父亲变老,一定会有一点点的改变。
可今日一番交谈,并没有。
即使如此,他也觉得够了,无须再忍。
果然不出陈来福所料,陈永隆毫没有犹豫地颔首,发出一声:“嗯。”,才道:“你不是冤枉我了是什么?”
话音刚落,陈来福耳畔又响起刺耳的嗡鸣声,那道不知从哪儿来的诅咒之声再次响起:“养儿防老,首先得‘养儿’,再是‘防老’。他陈永隆呢?既担不起责任又为何成家生子?简直一祸害!所以去他妈的孝顺,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仿佛梦游一般,陈来福喃喃地重复道。
说着,缓缓转身,双眼盯着陈永隆。半晌,他慢慢说道:“爹,你的脑袋里长得是什么?我真想看看,看看你脑袋里的东西是不是与我们一样?我想应该不一样。”
话音刚落,风动,吹得头顶一凉,发丝摇曳。
跟着,房梁发出“咔嚓”一声,一道黑影瞬间从房梁轰然坠落,发出一声巨响。
房间中灰尘弥漫,隐隐散发出血腥味。
“咳!咳咳!……”陈来福叫房梁上掉落的陈年唐灰呛得咳嗽,眼睛熏得睁不开,忙捂住口鼻,眯起眼睛,立即跑出门呼吸新鲜空气。
房梁砸下来的声响巨大,惊动了陈来福家前前后后的人家,全数过来查看。
不明真相的人邻居问道:“来福家炸了?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声响?”
老金从人群中钻出来主持大局,朗声道:“我先问问来福,你们不要乱走动。”
从邻里听闻声音,再全数聚集到陈来福家,需要一定时间。这段时间里,房中灰尘沉淀,他想起父亲,又重新回去,已经看到发生了什么。
下榻的巨大房梁不偏不倚地砸中父亲的脑袋,鲜血混着白色脑浆流了一地。
见此情此景,陈来福心中没有悲痛,只有心中一块大石放下的释然与轻松,甚至忍不住想开怀大笑。
老金走到陈来福跟前,只觉脚下踩中了什么,事先低头看了一眼,见是红白的液体一直从房梁下流到门边。他拍拍陈来福的肩膀,问道:“侄儿啊,你自己捣鼓什么呢,把房子都搞塌了?”
陈来福望着房中,没有说话,只发出“呵呵”的低笑。
老金看都没看一样房中的惨相,扭头对外哀嚎道:“房梁年久失修,陈老爷子正好叫掉下来的房梁砸中,去世了——”
闻言,院中看热闹的人一阵唏嘘:
“哎呀,陈老爷子是大好人呐!——自己一家子老老少少吃不饱饭还给要饭的叫花子盛上满满一碗白花花的饭!——”
“是啊是啊。我们有什么困难,只要向陈老爷子开口他就一定想方设法的帮我们——”
“哎,这么好的人居然死于意外,真是神明不开眼!”
“呵呵,你们这些人呐……谈论别人是理中客,谈到自己就是妄语者……”陈来福望着房中嗤笑,低声道:“神明失眼,谈何开眼?”
第0130章 邪神 一
原来,安之看到的那座荒宅是陈春的家。是这么变荒的。他问到被陈永隆魂魄附身的黑猫:“陈春在遇见带铜钱面罩的神秘人后就已经死了?”
黑猫的口中发出与自身违和的人声,“是的。”
安之追问,“铜钱面罩下的脸是不是老金?”
陈永隆回答道:“不是。是陈大夫。”
安之又问:“为什么是陈大夫?他怎么会变成那样?”
陈永隆道:“早在来福清明上坟回来去找陈春时,陈大夫就叫老金一掌打死了。老金不知在哪儿学会了吞噬其他寿命未尽之人的魂魄续命的邪术。一开始,他只杀了陈来英续命,可来英命已垂垂老矣,也命不久矣,自然他得到的寿命也不足以他在人世待很长时间,后来他盯上了来福,想借他的手为自己干那借命杀人的事。可能是那位教给他邪术的人又告诉了他一个比借命更好的法子,他才对陈大夫下手,拿陈大夫的尸体做实验。”
安之回想到自己发烧去陈大夫那儿看诊,屋子里布满红线,每根线上穿满铜钱与黄铜铃铛,风轻轻一吹便叮铃当啷地奏响;又想到矿井水潭下辛梅的尸体上又带了与陈大夫一样的铜钱面罩。他问:“老金在做什么实验?”
陈永隆道:“把尸体练成不死不灭的魃。如此老金才可将魂魄寄居在魃中,达到不死不灭的目的。”
如果老金的目的真是如此,那么陈来文一家的事很大可能是他在背后操控。
义庄内护起一阵阴风,吹拂得安之后脊发凉,“老金不是已经有陈大夫了嘛,为何还要对辛梅下手?”
陈永隆道:“炼制魃尸需要七七四十九日,每日都得喂魃尸生前至亲之人的童子血。陈大夫以前是个和尚,只因我的事他心怀愧疚,才与我一同还俗。他是一心向佛之人,膝下并无无子女。”
恍然大悟,安之道:“陈大夫并无子女,老金计划失败,他才把目标转向陈来文一家!”
陈永隆“嗯”了一声。
语闭,无人言语。
半晌,向延搭上安之的肩膀,轻轻拍拍,开口道:“孩子,把你的事向他说罢,看看他同不同意帮你,别误了你入鬼域的时机。”
陈永隆踏出猫步,无声地走到安之跟前。一双猫眼在黑夜中发出幽绿色的光芒,他望着安之,说道:“请你帮我向来福解释,父亲也是有苦衷的,总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害了他们,也请你代老夫与来福说句抱歉。”
苦衷?
安之听出陈永隆的言外之意。
在他成为来福的父亲与妻子的丈夫前,他定经历过什么。
可把他带入陈来福,去感受一遍刚才所说的事,他定没有陈来福大肚,早把这位父亲牵到池塘里淹死。
半晌,安之还是决定听听陈永隆能有什么苦衷。长吁一口气,他道:“哎,世人皆苦,你说吧——”
正当陈永隆要借黑猫之口说话时,陈灵的声音忽然从义庄外传来:“你们不要听信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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