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来福不想面对她,但没有具体原因,总不能摆脸色叫人瞧,只能点头说“好”。
语闭,陈来英佝偻着腰背,颤颤巍巍地从院子里走出来,拄着拐杖,哒哒哒地向陈来福走去。
陈来福主动迎上前去,双手正要搀扶道她,她却一偏身子,错开了伸来的双手,再重重地将拐杖往地上一戳,郑重地问道:“我听我家老金说,你家后边那家人家的小子已经帮你家的祖坟除过草了?”
“我不知道这事儿啊。”陈来福一只眼睛遗传了陈永隆是内双,一只眼睛遗传了母亲是大外双,不论大小如何,现在都透出一股迷茫。
陈来英说:“这种事情,人家是不会乱邀功的。”
毕竟是坟上事,的确没人乱说。陈来福胡乱地说道:“是的。也有些天数了,可能草已经长起来了,今天刚是清明节,我要去上坟,正好去除一除嘛。”
陈来英张了张嘴,突然,老金嘹亮中正的声音从陈来福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全让老金声音盖了过去。
“来福啊!——”
老金一声吼,把竹林里鸟儿吓得扑腾翅膀,全数飞走了。
陈来福正要转身应答,但看见面前的陈来英眼神躲闪,畏畏缩缩,转身要走。她先前是有话要说的,但叫老金打断了,陈来福正要上前询问,忽地右肩被人重重一拍。
转脸看去,老金在他身后,笑嘻嘻地谴责道:“姑父唤你,你居然不应姑父。”
老金原名芮金,比陈来英小了近二十岁,样貌身材百里挑一,这才被中年时期的陈来英看上,入赘进来。
面对他,陈来福心里的自卑感顿时放下,也半开玩笑地责怪道:“我叫姑父的一声唤吓得一哆嗦,我没叫姑父赔偿不是,你倒先责问起我了。”
听闻,老金仰天大笑,豪爽至极。笑完,又道:“我看你镰刀锄头扛一堆在肩上,手里大包小包,正想问问你去干嘛。”
陈来福掂量掂量手里的冥币与纸折的元宝,说道:“这不清明节了嘛,给老娘和祖宗他们除除草。”
才花白头发的老金点点头,又道:“前几天,你们家后面的那户人家的小子才跟我说帮你家祖坟除过草了。这死人的事可不兴胡说。”
陈来福又以对陈来英一模一样的话回答了老金。
此后,二人又说笑一会儿,才分道扬镳。
陈来福转身离开时,忽地瞧见陈来英自家客厅的门开了一条缝,陈来英就站在门缝后直勾勾地瞪着他与老金,表情阴森又狠厉。见状,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快步离开。
清明时节,野草疯长。
陈来福来到祖坟,不光没看到被除草的坟墓,还看到一个让他十分气愤的东西。
坟上面有一个土块,叫作坟帽。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淋坟土流失,要保持坟的大小,不被填平,自然每年都要添上一些新土。
陈来福清明节扫墓的时候要摆放祭品,除此之外,还需在坟上添一些新土。
而坟帽有一个明确的形状——从哪一面看都接近正方形。
要用铁锹在地上先铲去地表的尘土,在土块四周直下铁锹,将土块切成一个四方柱体,再将土块整个挖出,底部修理平整,搬到坟的顶部,坟顶平整放上一张黄纸。
这才是他带上这么多农业工具的原因。
而眼前的这只坟帽是什么样子?
俨然是随便抓了把土,压在黄纸上。
只一个敷衍了事!
再者,坟帽必须是嫡系子孙负责挖掘放置,无后者才可由直指代行其礼,不能越俎代庖。
陈来福试想他家后面的那户人家的小子不光胡乱邀功、敷衍行事,还越俎代庖,他是个什么意思?
诅咒他家无后,还是嘲笑自己不如他有出息?!
他看去眼前这只坟帽,那是他死去母亲的坟墓。
儿时,他们很少吃肉,去十三凹其他人家玩时,叫那红亮油润的红烧肉馋得口水直流,回家和母亲抱怨了一声,所以那天下午他们没有上学,而是逃学出去掏鸟窝抓鸽子回家炖汤,收获不少。
还不到平时散学的时间,他与弟弟一起带着“战利品”提前回家,却一头撞破了母亲的事,而对方正是他家后面那家的男人,正是那小子的父亲!
一瞬间,鸽子飞,鸟蛋打。
他们齐齐地大声质问道:“娘亲,叔叔,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闻声,两人立即像阴暗地底长久生活,一束阳光突然洒落进来的虫豸,慌乱停下,穿上衣服。
那男人穿好裤子便要走,母亲却拉住他,说:“说好的,你要给钱,不然我去告诉你家那人。”
那男人不情愿地“啧”了一声,把钱仍在母亲身上,临走时一点不觉得羞耻,挺胸抬头,转了转腰间的裤带,见陈来福兄弟俩呆呆地挡在门前,便一把推开了他们。
后来,母亲哭着跟他们解释。
原来他们上学、偶尔开的荤、仅有的一两件衣服,都是母亲用这种方式赚来的。如果不是他们,母亲早好想离开了。
母亲一向瘦弱,对他们很好,几乎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他们。他们没有将这件事与父亲说,而是一声不吭、分文不带地离开去皇都打拼。
不过,也只有陈来福干出了一番事业。
可依然摆脱不了父亲陈永隆的败家速度。
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是他准备衣锦还乡,却叫败光财产,在家养病半年刚好之后,母亲便得了病——胃癌早期。
大夫表示可以切除半个胃部,以后吃流食,依然可以健康。
麻绳偏挑细处断。陈来福刚帮父亲还了欠款,哪儿还有盈余?他只求老天爷再等等,让他再拼一把。
可老天爷偏不。
一阵阴风吹过,压在土堆下的黄纸飘动几下。盯着黄纸,陈来福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愤。
他带上镰刀锄头铁锹,离开祖坟,往十三凹的方向回去。
路过陈来英家,看到她还站在大门门缝后,似乎从未离开。他“哼”了一声,低声咒骂道:“一群老不死的——”
陈来英一直盯着他,直到从视线中消失。突然,她闭上眼睛,额头“咚”地一声磕在大门上,若无骨的肉块,软踏踏地跌落在地。
哒哒哒——昏暗的客厅深处传来脚步声。
老金从暗处走出,到陈来英身旁,一脚将人踢到客厅中央。光线慢慢落在陈来英身上,再缓缓收束,他打开大门,走了出去,又关上了。
“这都多大把年纪了,阳寿还未尽……咳咳!……”说着,老金捂住嘴巴,剧烈咳嗽起来,再拿开手时,手掌中落了一口鲜血,他不慌不忙地上衣口袋中拿出手帕,擦了擦了,又装回口袋里,动作无比优雅。
他抬眸望去遥远深邃的天空,喟叹曰:“好人不偿命,坏人留千年,那就由我替天行道,收了你们——”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有些阴暗,我删删改改写了好多次,只想改得欢快一点。一个太虐、太致郁的故事不太有人喜欢看。可是我改不出来,因为写这个故事时我心中特别悲愤,抑制不住。
这个故事是我回重庆,给外婆扫墓时听闻的。听完了当时我就很想哭,我想怎么会有一个地方的人这么坏,专挑苦难的人一个劲儿的摧残。很心疼故事中的每一位主角,那位不成器的老父亲、被逼疯的儿子……
俗世洪流中大多是没有能力抵抗的人,随波逐流容易,人云亦云简单,希望在规则面前大家都能保持清醒的自我判断,慎思明辨(别看老气横秋,其实是经常发癫、脾气差的00后啦)
第0127章 规则 二
要去到陈来福家后面的那户人家,自然是要经过自己家,他大可以放下肩上扛着的铁锹钉耙镰刀,与拎在手上的一大包冥币、纸折的元宝,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原因无他,他心中叫那愤怒占据了,不断地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杀了他们,都杀了他们吧——”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陈来福嘴里喃喃附和耳畔的低语,双腿一直跟随那声音在走动。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
那是他压抑已久但不敢做的事——把当初侮辱母亲,占尽他们家便宜的人全部弄死。
他低垂脑袋,脚步沉重,却把步子迈得相当的大。从祖坟到自己家后面的那户人家,原本要十几分钟的脚程,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可那户人家大门紧闭。
咚咚咚!——不确定有没有人在家,陈来福握拳,大力敲打铁门。
半晌,无人应和。
如此情况,常人已经知道此家无人,转身离去,一会儿再来。
可现在陈来福方心底似乎有一把火在灼烧,不立即做成那件事,他便抓耳挠腮,心口烦闷,无所适从,十分的难受。
咚!咚!咚!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十三凹唯一一名大夫。
他原本接到老金的电话,说感冒咳嗽,请他去庙上为自己挂吊水。可去到庙中转了一圈,又大声喊了几句,也不见老金出来,便离开了,于是在路上听闻动静。
“来福!——”陈大夫先在远处大声唤道,“哎呦,你来得好不巧哇!——我刚才去庙上的时候正好碰到他们一家人开车出门。他们开着车去外头下馆子啦!——你到下午三、四点钟再来敲敲看吧!——”
陈来福耳边只有那如同咒语般的低声呢喃,跟本听不见陈大夫说什么,“你们家祖上如此风光,却没一件东西留下来,不觉奇怪吗?说不定是他们抢去,瓜分了。现在你们家有你,他们不敢冒犯,可想想你小时候,你们家有多惨,不过是父亲无能,他们便要吃你们家绝户,把你们往死里整,根本没留活路给你们。你要以德报怨,留他们一条活路吗?”
咚咚咚!陈来福依然在用力拍打铁门。他双目猩红,一脸恶毒与狰狞,咬牙恨道:“凭什么要留他们一条活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那声音在他耳边煽风点火,“好。那你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吧——他们都是一群吸血水蛭——”
听闻,陈来福停下敲打铁门的动作,转而放下肩头的农业用具,握起钉耙,以十足的气力钉向大门。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铁门被砸出一个大洞。
见状,陈大夫意识到事情不对,忙放下医药箱奔向陈来福阻止。哪知还未跑到他的身后,耳畔风动,一道黑影从身后瞬间闪到面前。
那道黑影正是老金!
他还未反应过来,老金扬起手掌,打向他的胸膛。一口热血喷洒而出,立感心口剧痛,体内如翻江倒海。
紧跟着,老金又竖起手掌,重重地打在他的左肩,掌风扫荡而出,他的双脚立即离地,飞出几十米远,不偏不倚地落在陈来福家后门门口。
听闻动静,陈来福的妻子打开后门,只见大夫口吐鲜血,呕出几口内脏碎块,双手紧紧捂住心口,大口呼吸几下,一下子便没了气息,倒地不起,死不瞑目。
“啊啊!——”
听闻妻子发出尖叫,陈来福瞬间清醒过来,耳畔靡靡之声立刻消失。
大梦初醒,见别人家大门叫自己砸出一个大洞,他立即收拾了东西,慌乱地跑回家。
此刻,他的家已经不是避风港。
看见陈大夫的尸体躺在自家后门门后,陈来福直接软了双腿,跌坐地上,“砸坏了人家的门,人家是要来找我算账的……陈大夫又怎么突然死在家门口了……这些传出去又要叫别人误会我们家了……”
在十三凹,陈来福夫妻俩一直小心翼翼做人做事。如今遇此状况,皆是脸色煞白地呆立着,脑袋一片迷蒙,不知道该干什么。
老金躲在远处看着他们的反应,等待时机成熟再出现。
他杀大夫的目的很简单:
早在两年前,他的身体就被查出有肺癌,且是晚期,时日不多。他要做的就是借一些阳寿未尽的人的寿命过来,为自己续命。
身为男人,又是赘婿,二十岁大好年华入赘到了中年陈来英的家中。陈来英倒是很疼爱他的,不允许旁人在她面前说他一句不好,可她不在的时候呢?
总会听到一些窃窃私语、嘲讽,“倒插门”、“小白脸”等等的词语。他不是圣人,对这些,他做不到无动于衷。在知道吞噬魂魄借命的法子后,便杀了陈来英为自己续命。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可没想到她的阳寿也只剩下了不到一年,老金还得找一个人来为自己延续寿命。
于是,继陈来英之后,他盯上了十三凹那唯一一位大夫。
“人又不是你杀的,你干嘛要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陈来福在家的大女儿陈灵在大声叫嚷。
跟着,陈来福怒道:“小孩子懂什么?!你叫这么大声是怕人家听不见这事吗?!”
陈灵虚下几分声量,但气势不减,不觉有错,依然大声说道:“这事儿本来就不是你干的啊,怕什么?”
陈来福的妻子帮腔陈来福,说道:“我说你还真是个傻子!大人的小孩不要管,赶紧回自己房间去!”
陈灵愤愤转身,将楼梯踩得“咚咚咚”直响,最后“砰”地一摔房门,真回自己房间去了。
老金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阴恻恻地说:“陈来福倒是生了个聪明的女儿。只是枪打出头鸟。”说罢,趁陈来福夫妇没有将大夫的尸体处理藏起来,他朝他们家后门走去。
两夫妇正在合力搬起大夫的尸身。
因妻子面对后门,能看到老金走来,她心下一惊,大夫的遗体从手中掉落。
陈来福还不明白情况,出声催促妻子道:“快快快,不要愣着,小心叫过路的人看了去……”
老金打断陈来福说话,明知故问道:“看了去什么?”
语闭,“咚”的一声,陈来福双手中握起的大夫的双臂滑落,连带尸体一同跌倒在地。
毕竟经过商的人,方才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脑袋着实迟钝不到哪里去。陈来福立即转身,迎上老金,拉起他的胳膊,笑着邀请道:“原来是姑父啊。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吓我一跳起来。来来来,到我家里喝点茶,再坐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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