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霁明突然放开死命抱着脑袋的双手,缓缓探出来一只眼睛,望着她逐渐飘远的双脚,恍惚间空白了几秒钟。
他始终还是没有勇气去送别。
他永远恐惧那张脸,更害怕想起仇红雪被自己害死的画面。
周嘉翊露出悲伤的神情看着红衣女子,出声安慰:“小姐姐,跟这种懦夫多说无益的,浪费口水,下辈子一定要擦亮眼睛了!不要太听信男人的鬼话。”
作为同类,他是真的同情仇红雪,但更看不惯杨霁明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的怂样!
苏浅如果在这里的话,估计会当场踹死那个唯唯诺诺的杨霁明。
“谢谢你。”仇红雪咬着嘴唇低下头,朝几人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释怀般地说道:“带我走吧,我现在不想待在这里了。”
那姑娘惨烈一笑的表情,谢九尘似乎窥见了她内心莫大的悲哀。
“好,如果下辈子能有机会,我们一定去喝你的喜酒。”江楼弃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清朗,随后从口袋里取出阎罗令来。
周嘉翊跳上前一手环住他江哥的脖子,热情洋溢,“对对对,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还可以给你当伴郎,迎接你风风光光出嫁!”
“你就算了吧,哪凉快哪呆着去。”江楼弃面露嫌弃,反手推开了他。
仇红雪破涕为笑,眸光流动,身形逐渐消失在烟雾中,最后只能听得见她微微响起的声音:“嗯!一定!”
江楼弃抬手挥去面前的黑烟,指了一下桌底躲着的男人,吩咐周嘉翊跟褚知行:“走了,你俩顺便也把他带回去吧。”
他见谢九尘站在原地不动,连忙勾搭上对方的手臂,胸腔蓦地漫出懒怠的笑意,“该回家了,我的谢大美人。”
“胡说什么。”谢九尘却反常地没有推开他,任由被男人拉着往外面走去。
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就想起来江楼弃刚才牵别人手的画面,而且不偏不倚还是现在揽着自己的这只。
他的眼底瞬间就溢满了一片厌弃,随后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疾步离开。
留江楼弃一个人不明所以地站在后面,他看了下自己的手臂,又重新看向前面的背影,“怎么了?我刚刚好像没干什么吧……”
不过没一会他就习惯了谢九尘这般阴晴不定的性格,迅速追了上去。
“哎!你等等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这荒山野岭的,等下跑出来个鬼,我害怕~”
车窗外寒风凛冽,光秃的枝干寂寞地站在那里,被疾驰的车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车内的气氛却很是尴尬,当然只有谢九尘会这么觉得。
旁边那几个特务所的人加上半疯半癫的杨霁明睡觉的睡觉,沉默的沉默。
而江楼弃两者都不是。
他从坐上车位置开始两只眼睛就没歇过,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家看,眉眼弯弯,笑意浅浅。
谢九尘整个身体被迫缩在座位的角落里,连双手都开始紧张地无处安放。
他转过脸飞快睇了一眼那人,又佯装无事一般地看向车窗,蓦然问道:“你这样一直看着不累吗?”
“不累,我爱看。”
江楼弃扬了扬眉峰,黑色碎发下的一双眸子懒洋洋发散,“你要是想的话,我看你三天三夜怎么样?”
“不许胡言乱语!我没有江所长这般百无聊赖的心思,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之间无需那般亲近!”
谢九尘已经羞愤得红了脸,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燃起火来隔外地可怖,如同优雅的猫忽然尖叫着露出尖利的牙齿。
他嘴里说着气话,脑子想的都是江楼弃在仇宅牵人的场景,抹都抹不去,心里低落的情绪一直蔓延,郁闷又烦躁。
江楼弃呆呆地坐着,一头雾水。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炸毛了?
还有他怎么又被叫成江所长了!
果然美人的脾气都是喜怒无常的啊……
谢九尘不想理会这人,从他微侧的脸颊看去,自眼睫至尾梢形成了长长的、漂亮的流线,有点生冷不好靠近的感觉。
沉默不到几秒钟,江楼弃就有些按耐不住了,抬起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衣服。
“别生气呀,小人之交甘若醴,你当你的君子,我做我的小人,好不好?”
虽然这句话像是戏谑的口气,但合着眼中的笑意,问得温柔似水,又俏皮得撩人。
谢九尘转过身,那些莫名其妙的缠绵幽怨渐渐平息下来,转瞬之间就恢复了清净。
“江楼弃。”
“我在呢。”
谢九尘看着他纤眉轻蹙,其间笼罩着难以掩饰的不解之意,“我想问你,在仇宅的时候,你既然都知道仇姑娘会变成厉鬼,为什么不用符咒?”
“你生气是因为这个嘛?是不是怕我被杀了嗝屁了,心疼我啊?”
果然休想让这姓江的能正经一回。
“认真点。”
“好好好。”江楼弃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端端正正地坐好,清了清嗓子,“我认为这也许会加剧他们的心结。”
谢九尘定定地望向那人,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何解?”
“羁绊的源头是执念的来处,解灵化怨的前提不是动武,而是修心。”
江楼弃半侧过头,他的脸一半被窗外的车光映得猩红,一半则被暗夜深埋着。
那双被灯光映照着的眼睛,显得那么凌厉威严,又深不可测。
等到谢九尘再次想探询时,这些在对方脸上捉摸不透的东西霎时就烟消云散。
江楼弃看了眼手机屏上的时间,生无可恋地将头往后靠在车枕上,眼皮像铅一样沉重,“还有一个小时啊,我好困……”
话刚说完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成排驶过的盏盏照明灯远远望去连成一条光线,反射在男人的镜片上。
车窗间映出沉默的人影,带着卸下一切伪装后微微出神的懈怠。
谢九尘忽地感觉到肩头一沉,下意识地瑟缩,结果旁边靠过来的的脑袋差点就倒在了自己身上。
他又连忙扶住,往自己肩膀处推了推。
江楼弃睡得迷迷糊糊,整个头都靠在了那人的肩膀上,完全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鼻腔里都是他身上沉沉的洗发水香味,呼吸间传来的温度快要将人灼伤。
那突如其来的感觉,就像是轻柔的羽毛拂过心头,令人发痒。
谢九尘支肘偏头,抵在车窗旁边,亦不知那心中油然而生的感觉从何而来。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束缚,就是一种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延伸。
或许有个词可以解释,叫熟悉。
是跨越千年之前初见他那般的熟悉?
还是今生不曾预料的相遇?
谢九尘的脸色略显阴沉,神色黯然的脸庞上,有种难以排解的孤寂之色,眼底忽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沧桑感。
第44章 猫脸老太太
玄黑色的天空,似乎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温度,连星光都没有。
平日里那装着耀眼的高压水银灯泡的路灯,此时显得那么暗淡无力,在翻腾缭绕的雾气中闪烁迷离。
连经常去往医院的近路也诡异的见不到一丝灯光,小胡同里更是空无一人。
纪语卿打着手电筒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心里发毛,另一只手提着给纪妈准备的晚饭——一锅精心熬制的鲜鸡汤。
只是一想到病床上憔悴的不成人样的母亲,他就心疼不已,脚步也加快了些许。
就这么硬着头皮走了有半个小时,可明明平常只需要绕过两个巷口的功夫今晚却幽深的看不见尽头。
好像迷路了一般……
纪语卿心跳得急促,冷汗涔涔,一段路上渐渐分不清方向,只能按着直线往前走。
走来走去他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了,不知道究竟要往何处走,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原地,跟绕圈子一样。
他从身上背着的手挎包里取出一条显眼的红布,绑在不远处的老旧电线杆上。
“希望这次不要走回来了。”
小青年默默祈祷,重新走动起来。
行走了好一会的道路,很幸运这次没有回到原地,也没有看见先前的红布。
就在纪语卿暗自庆幸自己从鬼迷转向中安然返回人间时,眼睛忽地隐隐约约看见前面路中间铺有一个东西。
起初以为是不自觉的人乱扔的垃圾,再走两步才看清,那是一件不知道谁摆的、老太太的黑衣服!
老式的帽子伸在前面,裤挂是展开的,就像是人活着躺在那里的样子。
那情景吓得他有些魂飞魄散,全身汗毛几乎都要炸起来了,第一感觉就是拔腿往回跑。
可是到处黑漆漆的,回跑又能如何?
纪语卿只得强压着恐惧继续前行,提着心,憋住气,从其边侧紧走几步过去。
一阵刺骨的阴风掀起衣角,吹起地上的枯叶打着卷儿旋转。
不知走了多久,疲倦从四肢钻到肉皮里、骨髓里,刹那间,他的肢体,他的骨骼,都软绵绵、轻飘飘的了。
纪语卿停住脚步,微微喘息,再抬头时,猛然间看到路中央蹲着一个黑影。
这次不是躺在地面上的衣服了,而是真真实实的人!
彼此的距离不过短短一两米,他的心揪到了嗓子眼,还是鼓起勇气走了上去。
借着手电的光亮,黑影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蓬头垢面的老太太,让人倒抽一口冷气的是,那老人竟然还穿着给死者准备的寿服!
夜色如墨,光影朦胧。
她这一身人不人鬼不鬼的寿衣,还披散着头发,背对着纪语卿不知道在啃食什么东西,着实骇然。
直觉告诉自己,对方很有可能不是什么活人!
“你你你……是谁?”纪语卿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几步,连握住手电筒的动作都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听到后面的声音,老太太机械般地转过头,眼圈发红,眸子发灰,突出的颧骨顶着一张沧桑的皮。
虽说长了一副人的身子,但那面容却是一张猫的脸孔。
圆圆的脑袋,外突约一寸的嘴,嘴两边还各长了五六根又长又硬的胡须,眼睛凹陷,整张脸全是黑色的毛!
弓着的、长长的指甲像织针一般,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血。
纪语卿一动未动地吓愣在原地,视线莫名定在她手里掐住的东西上。
那玩意被啃的缺胳膊少腿,血肉淋漓,但还是能依稀辨别出人的模样。
那好像是……一个小孩?!
只见猫脸老太太在尸体的脑袋上咬个窟窿,用力一吸,就像吸果冻似的。
死孩子瞬间变成泄了气的气球,前胸贴后背,脑浆血液全进了老太太的肚子里。
在纪语卿惊怖的注视下,老太太吃掉尸体的肉,把瘪掉的死孩子摊开来,然后卷起,像在啃煎饼一样。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咔嘣嘣,嘎嘣嘣”的响动,那小孩的尸骸被嚼了个粉身碎骨。
老太太把碎掉的骨头吐出来,一边吐一边飞,东南西北吐得遍地都是。
那猫脸人身的怪物舔舐着沾血的尖牙,随后盯着纪语卿,突然开口:“你看我像猫,还是像人啊?”
这是一个极其凄惨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苍老,说完便发出了阴森而又低沉的怪笑。
纪语卿欲哭无泪地摇着头,嗓子如同被毒哑了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从刚才的恐惧中反应过来,挣扎着沉重的双腿拼命地往后面跑。
可偏偏人要是倒霉起来,连摸只鳖都是死的,放个屁都能闪到腰。
纪语卿还没跑出去多远,突地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身体重心不稳,狠狠摔在了地上。
手中提着的饭盒却意外没有被扔飞出去,被他死死护在怀里。
膝盖很快就摔出了一个大口子,火辣辣的感觉顿时就窜上双膝。
他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
后面的老太太身形敏捷,那速度就跟猫无异,转眼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缓缓抬起的黑爪子反射着惨淡的月光,倒映在小青年惊恐害怕的眼神中。
纪语卿想爬起来却浑身无力,眼睁睁看着一步步逼近的怪物,万念俱灰。
完蛋了,他今晚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心里的遗言一顿输出:妈,你要是知道我死了该有多伤心,原谅我以后再也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好好吃饭,按时吃药……
纪语卿绝望地闭上双眸,可想象中的血溅当场却没有出现,一点事都没有。
耳边骤然刮过一阵强烈的劲风,又忽听得旁边传来闷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墙壁上,而且那动静还不小。
纪语卿半睁开眼,只见右侧那面墙壁被砸出来一个巨大的窟窿,砖瓦承受不住撞击坍塌下来。
在一片尘土和碎片里,老太太灰头土脸地爬出来,在看到小青年背后的人时,满脸恐慌,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
纪语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得手足无措,他刚才那番遗言威力有那么大吗?
这时,一道悠然好听、略显急切的男中音在背后响起:“你没事吧?”
那声音有点低沉,尾音微微上扬,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听起来别样地温柔,让他无端觉得非常安心。
纪语卿回过头看去,来人眉眼温和含笑,纯白衬衫系着灰色领带,外身穿搭一件驼色中长的羊毛大衣,深黑的休闲长裤包裹着修长笔直的长腿。
那是怎样一个绝色容颜的人啊!
他有好几秒的时间里是空白的,忽然觉得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看不礼貌,随后向男人问道:“那个……是你救了我吗?”
对方微乎其乎地点了下头,“刚刚我路过这里,见你有难,便出手相救。”
“太谢谢你了!我差点以为要死定了呢!”
纪语卿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又朝那人伸出悄悄擦干净的手,“初次见面,我叫纪语卿,恩人,你叫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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