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个透明飘渺的灵魂从尸体上脱离了出来,悠悠飘荡在半空中。
“小周,看,你妈妈……在喊你了。”江楼弃摇了下他的肩膀,唇角淡淡扬起。
听到这话,周嘉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嘴唇痛苦得颤动着,纤密的睫毛底下,重又流出眼泪来,停留在面颊旁,闪闪发光。
他还没来得及伸出双手去拥抱那个飘过来的魂魄,一条凭空出现的拘魂锁套上周妈的脖子,将她往后面拽去。
“妈!你要去哪?”
周嘉翊拼命拉住那只若隐若现的手臂,焦急万分。
“是黑白无常。”江楼弃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双眸中的疑虑显而易见。
空荡荡的病房眨眼间被一团浓郁的黑雾包裹,只见两个鬼差的身影在其间现形。
黑无常哭丧着脸,看起来十分悲苦;那白无常吐着长舌,则现出十分诡异的笑容。
阴差拘魂,无人敢拦。
周妈殷切地恳求:“求求你们了,让我最后再跟我儿子说几句话好不好?”
无常鬼并没有应允她的哀求,或者说耳朵选择性失聪,那口中径直念叨着一句话:“阴人开路,活人回避。”
江楼弃一把抓住那条阴冷无比的拘魂锁,任由那寒气侵袭入骨,脸上依然洋溢着客套的微笑。
“哎,两位鬼差大哥,你们就通融一下呗,又不会耽误你们下班的时间,就让他们母子俩说会话道个别?”
白无常此时笑得比哭还难看,出声提醒:“江所长,拘魂锁乃是九阴玄铁而铸,生人碰不得,还请您勿要阻碍我们。”
身后一直站着的谢九尘眼眸蓝光微闪,他的俊脸无温,神色冷冽,微微睨了鬼差一眼,周身氤氲着浓浓的危险气息。
正要全身而退的无常鬼不偏不倚撞进这个威慑力十足的眼神里,手里的拘魂锁骤然缩回,心领神会地躬身退了一步。
黑无常滚动着眼珠子,不敢看向谢九尘,同那母子两人说道:“如此我们就破例一次吧,还请二位珍惜最后的良机,莫要错过回地府的时辰。”
“那就多谢鬼差大哥海涵了。”江楼弃收敛了笑意,躲藏起那只被冻伤的手掌。
谢九尘走过来,两道眉毛拧在一起,脸色像黄昏一样阴沉。
“我看见了,不用藏了,回去记得用几张天火符将掌心里的寒气逼出来便好。”
闻悉,江楼弃不免愣了一下,那人为什么会知道用天火符能祛除九阴寒气?
如果说这单纯就是个意外的话,那么鬼差突然反常又该怎么解释?
地府的人一向都是恪守成规,拘泥固执,绝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松口同意。
难道会是跟谢九尘有关吗……
他自然没有将这些疑问溢于言表,冲对方笑了笑,“哇哦,我们家九尘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夫君我甚感欣慰啊!”
男人的声音寡淡,带着一点点鼻音,显得松松懒懒的,一副容易挨揍的模样。
谢九尘这次却出乎意料没有反驳他,眼里竟然流露出那种淡淡的柔情,唇边亦是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好吧,我彻底沦陷了。”江楼弃痴痴地盯着他看,一丝惊喜和雀跃悄悄爬上心头,像浸入湖面的浮标轻轻跃动了一下。
另一边的周嘉翊牢牢握紧了周妈的手,唯恐她下一秒会被带走,“妈……你为什么记起我了?我明明……抹掉了记忆。”
“因为有好长一段时间的梦境里,我总是会梦见一个孩子,特别是病魔缠身的时候,那个孩子的样貌就开始越来越清晰……当我刚才最后看见你的时候,我都记起来了,那个孩子就是你,我的儿子,周嘉翊。”
周妈眼含泪水,面庞却是慈祥的,目光透出关切,“傻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周嘉翊不敢看向她,那种日日夜夜积压的愧疚更加沉重,“我……我犯了错事,不想让你跟爸爸难过,对不起。”
“可是这么做我们会更难过,含辛茹苦养了那么大的一个儿子说没就没了,这会让我们觉得我们这个父母当的一塌糊涂。”
“妈……”
周嘉翊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艰难地开口:“你知道吗?你的儿子……亲生儿子,他早就死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周妈却没有因此感到特别大的震惊,而是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其实我跟你爸爸早就知道你不是我们亲生儿子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
周嘉翊不愿相信地摇着头,语气却有种自欺欺人的意图,“不可能,我明明掩饰的那么滴水不漏了……”
“小翊他从来都不会主动牵我的手,他也不会对我有好脾气,这些他从来都没有做过,我自己的儿子,我自然了解他。”
此话一出,周嘉翊卑陬失色地垂下头。
“不过孩子,我要谢谢你。”
周妈脸上不见丝毫怨恨,也不责怪对方私自占了自己儿子的身体。
“谢谢你当我们家那么久的乖孩子,让我跟你爸爸都觉得很幸福,那段时间真的很温暖很温暖。”
“只是有点可惜,我们没能够继续做家人。”周嘉翊又猛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一股苦涩的味道翻上心尖,就像吞了一口难咽的中药。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永远都是你母亲,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周嘉翊定定地望着那个半空中的魂魄,悲喜交加,“真的可以吗?”
“真的。”
周妈点了点头,随后放开牵住他的双手,“不过现在我该走了,小翊他……一个人在黑漆漆的黄泉路上应该很害怕吧,下辈子我再做你妈妈好不好?”
“好……我们一言为定。”
第48章 诡来电
白无常见状卖力地挤弄眼眶,五官扭曲在了一起,明明是想啼哭的,结果却笑的更甚,“感人至深,让鬼忍不住潸然泪下。”
“走吧,时辰到了。”黑无常重新将拘魂锁套上她,微乎其乎地朝谢九尘点了下头。
入了隔绝人间的阴雾,白无常如释重负,因为耷拉着红舌头的缘故,显得有些口吃:“我滴个乖乖……刚才差点就装不下去了,冥主大人怎么会在这里?吓死个鬼。”
“你问我,我问谁?”黑无常眯着下垂的长眼睛,“话说冥主大人不是讨厌江所长的吗?他们怎么会走那么近?”
白无常抬起哭丧棒捅了捅他的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最后一点雾气飞快散去,周嘉翊还是没能拉住他妈妈的手臂,整个身体重重扑倒在了地上,渐渐气弱声嘶,哽咽不出。
“妈,不要走,我舍不得你离开……”
一言为定又如何?还能再做亲人又能怎么样呢……
他如今与这副身躯同在,鬼入不了轮回,也没有下辈子。
这一别若想再相见,又要等一百年了。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江楼弃慢慢扶起他,细心拍了下他身上的灰尘,又说道:“活着的时候,我们努力过好每一天,死的时候坦然面对。”
谢九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少年身边,眼神却没有了方才的威严,而是如柔美的月光一样皎洁,又略见清烟一般的惆怅。
“是啊,一世浮生一刹那,有缘之人总会再见的,只是时间问题。”
听闻此话,江楼弃情不自禁看了这人一眼,那话中隐隐流露的坚定让人动容。
他将一只手肘半搭在谢九尘肩膀上,靠着那人,眼角微微上挑。
“确实能再见,小周,人生的结局是多样性的,有圆满的,当然也会有缺憾,当一个人拼尽全力还是做不到改变结果的时候,我们也只能顺其自然去接受。”
谢九尘对他这番突如其来的人生哲理并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是肩膀一挪把那只不安分、还乱动的手给躲开了。
“嗯……谢谢江哥和谢老师,我现在有好一点了。”周嘉翊深深呼了口气,双眼依依不舍地凝望着床上的躯体,毅然决然地转过身。
“江哥,我们走吧,我妈的尸体和葬礼……就交给爸爸去操办好了,擅自见他们本来就触犯了地府的禁令,我不能再知法犯法,殃及到爸妈了。”
被甩开的江楼弃只好站直了长腿,抱着双臂一顿埋怨:“这地府破规矩真多,吃饱撑的,管这管那。”
这话听得谢九尘似笑非笑,眼神好像挺温和,又好像挺冷漠。
拐出病房,几人在一个转角处刚好就遇上了探病回来的纪语卿,而且旁边还跟着一个面生的男人。
谢九尘往小青年的身后淡然看去,眸光在接触到那人的瞬间就变得阴冷下来。
很明显,崔言酌并不知道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他下意识就将半个身体侧转,可心里的紧张感却越来越强。
“小纪?原来你妈妈住的医院就是这里啊。”江楼弃瞥向那个有意躲闪的人,扬唇笑了笑,“诶,小纪啊,你后面那个人是?你朋友好像有点害羞哦。”
“江哥晚上好啊!”
纪语卿傻笑着挠了挠头发,随后轻轻拉过旁边的人,“介绍一下,他姓崔,是我们阳大里的……导师!”
“原来是导师啊。”江楼弃礼貌性朝男人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姓江,江楼弃。”
崔言酌余光之间迅速瞄了一眼谢九尘,尴尬地握上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你就是SNE特务所那个江所长吧?幸会。”
“这位崔导师人不仅长得帅还认识我,受宠若惊啊!”江楼弃倏然放开他那冰冷无温的手掌,倦怠的眼睑收敛了笑意。
谢九尘原本平静温和的脸庞闪过一丝凉薄冷傲,宛如冰水一般,意味不明。
他提步径直从这人的身边走开,大步流星,不带半点停留。
“九尘!你要去哪?”江楼弃立即反应了过来,拔腿快速追了上去。
纪语卿回过头不知所措地望了下那两个背影,见少年垂首不语,贴心地问道:“小周弟弟,你怎么啦?你好像……哭了?”
“没事的……我没有哭。”
周嘉翊用力揉了揉通红的眼角,很快将脑袋倔强地看向别处,好像那一点突如其来的委屈也见不得人似的。
这边的江楼弃没几步就抓牢了谢九尘,眉毛一挑,双眸里温柔的笑意愈发强烈。
“跑什么嘛?吃醋了?他再帅,帅过球草,我也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
谢九尘顿了顿神,垂下极长漆黑的睫羽,看着那只死活不松开的手臂,“请你放开我,胡搅蛮缠,不成体统。”
“我不!”
江楼弃圈住他右臂的力度更紧更重了些,那语气明明听着让人感觉强硬还蛮不讲理,可眼神里却有种深不可测的坚定。
“什么提桶不提桶的,我要是放开了你不就跑了,我又不是傻子。”
正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动起来,来电铃声在这一片走廊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啊,这时候打电话,没看见我哄对象呢。”
江楼弃不耐烦地掏出来,手刚一松懈,对方见状就要挣脱开,又被他用力抓紧。
他定睛一看,拨来电话的人是苏浅,而且这姑娘还是用的私人电话。
平常一有事情汇报打的都是座机,今日居然有点反常啊。
“江所,你人呢?还在那个千年健医院吗?有情况了。”苏浅的声音刻意压的很低,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急促和不安。
江楼弃把人堵在墙角,耳朵听着手机里头的话,沉声回应:“我在啊,怎么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寥寥几厘米,鼻息传来男人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
谢九尘静默无声地站在他面前,将脸侧过,心脏却已经不受控制地狂跳,屡次三番想要挣扎却徒劳无益。
另一边的苏浅犹豫再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就把手机贴近了办公桌上的座机,“我还是给你听一下吧。”
那头起先是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低泣,这似哭非哭的声音飘飘荡荡,远近莫测,有些渗人,中间还陡然卡顿了一下。
江楼弃开启了免提,往信号良好的方向挪动了几步,竖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口型好像还在无声说着“别走”两个字。
终于被他放开的谢九尘暗暗调整了几下呼吸,居然还真的没有急着逃走,而是将双手叠放在腹前静静站着。
手机里的话音渐渐清晰起来,一个独属于男性的声音从里边传出。
“我好痛苦,快来杀了我吧,杀了我……”
这发音说是男性的,却听不出任何男人特有的磁性和浑厚。
反倒是异常的虚弱和沙哑,犹如被掐住脖子的老鸹,沙沙的声音刮得人耳根子疼。
可两人屏息凝神听了好些会,除了不断来回重复着那句话,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江楼弃下意识地看着谢九尘,在对方默默的凝视中嘴角微挑。
很好,没走,真听话。
他半抬起手机问道:“您好,方便把你所在的具体地址告诉我们一下吗?”
话音刚落,原本那句模糊不清、循环往复的话戛然而止。
可电话却没有被人挂断,依然能听得见“沙沙沙”的响动。
就在江楼弃以为对方不会再说话时,那个古怪的男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千年健医院……S楼704房。”
最后一个字是被紧咬着牙口吐出来的,像是在承受或者隐忍某种极大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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