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一直垂着头,沙哑地回道:
“再往前五百米便是恶鬼城,它们已经有几千年没吃过活人了。”
江楼弃抬手撕掉了身上只能掩盖二十分钟活人气息的符咒,沉静自如地说道:
“多谢老伯提醒,我既然进的来幽冥地府,就过的去恶鬼城门。”
“年轻人好大的口气啊,记得第一次听到这种语气的时候,还是在一千年前了,老朽都忘了那人说的是什么话了……”
摆渡人抬起头,一双长年累月被忘川河水灼伤的眼睛始终看不清他的容貌。
只是隐约看见了他脖子上幽闪的玉简,不免怔愣了好些会,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江楼弃自然没发觉他细微的反应,对于他神神叨叨的话也没放在心上。
转身欲走时,江楼弃的目光忽而被三生石上的字眼吸引了过去。
心里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站立在石碑前,暗沉的黑眸闪过一缕光芒,嘴里也不自觉地念了出来:
八字造就命茫茫,
风流愚痴是妙方。
鸿儒先生两指高,
阎王也难逃阴阳。
江楼弃眉宇扬起,随后嗤笑一声:
“好狂的诗哦,这刻字人的性格跟我有点相似啊,谁题的?”
听到他的话,摆渡人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神情有些激动,絮絮叨叨:
“对对对,老朽当年听见的就是这段话,年轻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楼弃被他突然跳起来的动作吓一跳,本能地退后两步,指了指三生石:
“这石头上不刻着呢吗?”
摆渡人摸索着石碑上凹陷的轮廓,声音很是苍凉:
“老朽的眼睛已经瞎了,也记不起到底是谁刻的了……”
“老伯慢慢想,我先走了啊。”
江楼弃拍了下他的肩头,一只手插着兜,哼着歌大摇大摆地往前面走。
引魂的队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空空荡荡。
在走到城门口,他屏住了呼吸,眼神警惕,将几枚铜钱夹在手指间。
差不多快要走过去时,忽吹来一股阴风,原本死寂的气氛骤然响起一阵嘶吼。
几十只恶鬼循着活人的气息逃出城门,齐齐围堵在路的前面!
“靠,该来的躲不过去,老子这就送你们去见祖宗十八代。”
江楼弃双指一转,两枚铜币瞬间燃起炽烈的火焰。
火焰化作两道火龙冲向不远处咆哮的恶鬼,直接将前排的鬼物烧成灰烬。
第102章 烛焰
最后一枚铜币用完,他手里也只剩下子弹不充足的枪支,而攻击的恶鬼却越打越多,个头不容小觑。
“抠门的褚知行,也不多来几串。”
江楼弃暗暗骂了一句,身体往后连退,握紧手枪,目标明确。
电弧子弹穿过扎堆的恶鬼,瞬间爆炸。
登时间满地血肉模糊,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横七竖八的残肢断臂全部都在落地时化作黑烟消失无踪。
他的眼眸映衬着天边的血红,眉目之间,有种浓浓的坚韧之意,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嗜血般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前面围堵的路口被轰炸出来一条小道,只要远离城门,那些鬼物就无法攻击人。
趁着恶鬼还没增多,江楼弃往前冲去,身形快得就像早春衔泥的燕子般敏捷。
忽地,头顶上空猛扑过来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头,举起黑爪就要狠狠扫向他!
江楼弃立刻朝侧边一躲闪。
耳畔突然刮过一阵迅猛的劲风,却轻柔地拂过他脸颊旁的血渍,愈合了伤口。
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温和又强烈,熟悉到让人久梦乍回。
他微怔,难以置信地回头,正看见勾魂笔在狠厉地扫荡一众妄想偷袭他的恶鬼。
江楼弃第一反应却是环顾四周,砰砰直跳的心在找不到想见的人时沉了下去。
勾魂笔是专门来救他的?
还是说谢九尘一直在附近呢……
不过几秒时间,那群原先凶神恶煞的鬼怪被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
蓝光莹莹的勾魂笔忽而飘在他面前,一动不动,似乎在等着他的召令。
江楼弃不明所以地握上笔,连说话都焦急万分:“九尘让你来的?他人呢?”
可笔哪会说话,依旧静静地躺在手心。
他拍了下脑袋,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我居然笨到去跟笔问话,疯了。”
说完,他紧紧握住勾魂笔,闭了闭眼睛又睁开,随后动身前往阎王殿。
阎王殿。
崔言酌跟引魂的鬼差交代了几句,目光重新落在还没批完的奏折上。
鬼差离开后,寂静无声的大殿里竟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听起来有些虚弱无力却难掩焦灼的语声:
“崔判官,九尘哪去了?”
闻言,崔言酌持笔的手本能地一抖,僵持着站立的动作,缓缓转过身去。
在看见来人时,他震惊地瞪大双眼,匆匆忙忙地跑下台阶,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端量着江楼弃,好些会才艰难开口:
“江……江所长?!你怎么来了?不是,你怎么进来地府的?”
江楼弃已经无暇顾及他的问题,强撑着精神,轻飘的语气如同一缕游丝:
“带我去见他。”
崔言酌显得左右为难,极力不露出一点端倪,“冥主大人……他现在不方便。”
“带我去见他!”
对方陡然提高了音量,字字句句皆是不可抗拒的威严和坚决。
崔言酌愣了下,在看见他手里的勾魂笔时,似是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大人封锁记忆的异术已经失效了,江所长真够执着的,请随我来吧。”
冰窟内寒风侵肌,一阵寒冷的阴气迎面扑来,穹顶上黑雾缭绕,隐约听得见鬼哭狼嚎之声。
冰床上的人气息全无,一头乌发如云铺散,沉睡时仍抹不掉眉眼间拢着的、云雾般的忧愁,模样竟有几分凄美。
江楼弃只觉得心慌意乱,无数个崩溃的念头油然而生,强自镇定地走过去。
在看到谢九尘时,他红着眼,那双桃花眼像快要沁出血来,口中却是轻轻哼笑了两声,笑里带着一丝惨然。
他手背微颤地抚摸过谢九尘冰冷的脸颊,嗓音沙哑地问道:
“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因为我吗?”
崔言酌微乎其乎地嗯了一声,语气也跟着浸满了悲楚:
“鬼契是陵光神君当年铸造的,只有用立契者的火焰或者地魂才能彻底销毁。”
他看着拼命控制情绪的江楼弃,心里大概猜到了对方知道自己前世的身份,索性也不再隐瞒,和盘托出:
“而如今的神君已沦为凡人,早就没了神火,冥主大人只好用神君千年前给的心火去焚了鬼契,才落得今天这般田地。”
江楼弃侧过头,慌忙询问:
“所以什么是心火?这般田地又是怎么样的?”
“心火是用陵光神君的心头血提炼而成的,可以增强修为,且能与常人无异。”
崔言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人没了心会死,鬼神虽是不死不灭的,但历经千年之久,心火早就与大人融为一体,而今没了,大人便陷入了一种假死的状态,没人知道他会承受怎样的苦痛。”
江楼弃瞬间就捕捉到了关键词,话露试探:“那我的心头血能救他吗?”
“不能,江所长已不是当年的陵光神君了,心头血也只是普通人的血。”
“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比如用什么古老秘术唤醒心头血里的神力,然后再提炼一颗心火出来?”
闻言,崔言酌摇摇头否定了他:
“江所长,这个想法未免有点太天真了,您当初的神力早就被.轮回井洗涤干净了。”
江楼弃皱起眉头,盯着他看:
“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不对劲,说话半死不活的,不想救回九尘了?”
“冥主大人于我有恩,我当然想救醒他了!眼下不是没法子……”
崔言酌被他这么一看莫名有点心虚,尴尬地转过身,“好吧,其实有一个,但是九尘哥不会同意的。”
听到这话,江楼弃简直要气到吐血,“你怎么什么都听他的?他现在睡在那里没拒绝就是默认了,你赶紧给老子说!”
“算了,事到如今,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说完,崔言酌返身朝冰床上的男人深深作揖鞠躬以表歉意,下定了决心说道:
“其实除了心火之外,陵光神君还曾在忘川河留下一颗烛焰用来给鬼魂返回阴间指明道路,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替代心火的东西,只是那火焰在他轮回时沉入河底,不知所踪,如今只有他本人才能寻到。”
“也就是你,江所长。”
崔言酌双手拢袖,语气严肃:
“大人不让我提起这个的原因,是他很清楚地知道你会为了他去找烛焰,忘川河下全都是永不超生的幽鬼,就算鬼魂掉下去都可能会灰飞烟灭,更别说你一个凡人了,大人他不会让你去冒险的。”
哪知江楼弃却不以为然地撩起眼皮,晃了晃手里的勾魂笔跟脖子上的玉简:
“这两样都是上古神器,能保驾护航吧?我有金手指不用,除非脑子坏掉了。”
崔言酌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对他拿着勾魂笔也没有过多奇怪。
随后他取出一盏鬼灯递给江楼弃:
“江所长,这个莲花灯你拿着,如果烛焰出现的话,就用这个装着。”
江楼弃左右翻看了下那暗淡无光的花灯,“不对啊,忘川河那么深,我该怎么找到烛焰?有什么快捷的方式吗?”
“没有,只能靠缘分,如果烛焰冥冥之中还认得你这个主人,必会自动归位。”
“唉,死马当活马医吧。”
江楼弃站在冰床前,目光缱绻,“笨蛋,真不让人省心,等老公回来。”
说完,他转过身走了几步,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嘱托道:
“崔判官,照顾好我们家九尘,管他刀山火海,我都会把那东西带回来的。”
“好,预祝江所长顺利拿到烛焰。”
崔言酌目送着前面逆光而行的背影,心里头感慨万分。
他正酝酿好情绪说些什么的时候,结果对方突然喊了句握草,一个踉跄差点被石头绊倒,典型的帅不过三秒。
崔言酌扯了扯嘴角,只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回过身面向着谢九尘。
可当看见冰床上的面容时,他又觉得心中有愧,仿若做贼心虚般站到了别处。
忘川河畔。
江楼弃半信半疑地举起勾魂笔,在伸长的手臂上画出一道防水符。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是个普通人驾驭不了勾魂笔力量的缘故,那蓝色的符文忽隐忽现,没能成形。
就在他正要重新画一道时,原先浅淡的符咒居然从手臂上脱离,悬浮在半空中拼成了一个透明的幽蓝色小人偶。
那小东西不由分说地飘到江楼弃的肩头,将他从上到下都包裹在一层浅浅的薄雾中,就好像一个安全屏障。
江楼弃抬起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瓜,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就是九尘身边的小精灵?看起来傻不拉叽的,要带我潜水吗?”
趴着的小人偶不情愿地点点头。
“行吧,那你抓稳了,我要跳下去了,你这小身板还不够幽鬼塞牙缝的。”
他深吸口气,扭了扭腰胯,活动了几下筋骨后“扑通”一声跃入茫茫河川中。
有了屏障的保护,河流的水压明显降低,呼吸也变得舒畅许多。
江楼弃怀里抱着鬼灯,一只手划开旁边浑浊乌黑的河水,缓缓朝下方游去。
好几十只幽鬼忽然从犄角旮旯里钻了出去,如饿狼般朝他扑上来。
刚接近不到十几米,它们如同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表情扭曲,惊恐地往最深处逃去,转眼不见其影。
江楼弃摆弄了下勾魂笔,得意地念叨:“这笔威慑力那么大?以后在地府不得横着走。”
越到了河底,原本乌黑的水流变成了殷红色。
快到河底下时,他手臂微抖,瞳孔猛然剧烈地收缩了下。
那是一片阴惨惨的血色修罗世界。
滚滚而来的河水呼啸而过,大量泥沙中裹挟着白森森的骸骨,无尽的头颅和人体组织在漂浮,令人闻风丧胆。
小人偶胆怯地埋着头,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
江楼弃调整好漂浮的姿势,手里捧着莲花灯,锐利的目光将周围扫视一圈。
话说他人都亲自来了,烛焰怎么还没出现,难不成还要三顾茅庐去请……
他正准备尝试叫唤两声时,巨大的磐石底下突然窜出一股浓厚的黑气,径直地朝他冲过来。
听到身后有异响,江楼弃连看一眼都来不及,立即侧身敏捷一躲,那团黑气就这样刮过眼前。
黑烟带动猛烈的水流发出怪异的声音,呜呜咽咽,如同是万千冤魂的哭泣。
这样的靡靡之音犹如一只蚂蝗不停地往人的耳朵里钻,接着再是操控思维。
江楼弃神情有些恍惚,极力睁开快要闭上的双眼,承受着声音带来的痛苦。
下一秒,那些古怪声突然停止了,周围安静的可怕,没有风声,也没有水声,就好像存在于一个真空环境里。
在混沌一片的意识中,耳边忽而响起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你当真要这样做?起死回生这种被禁止的术法自古以来无一人能成,你违抗自然法则,不怕遭天谴吗?”
他能感觉到对方是在问自己的,可迷迷糊糊里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接着,江楼弃听见自己这副身体发出了与他一般无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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