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倒是过得很好。”她眼神有点毒。
“为什么不好?”我反问她。
“呵呵……”她忽然掩住嘴巴笑起来,风韵很美,“是啊,你是好得不得了,所以你也不会知道别人是怎么活在地狱里的。林羡,你如今回来,可有想过回来的代价?”
我终于只能正眼看她,嘴角勾起了比她还浓的讽刺,如果她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不会还嘴的人,那她就要失望了,我说:“黎露,德行是自己练的,道路是自己选的,面子是别人给的,脸——可是自己丢的。”
“你什么意思?”
“你活得好还是不好,都是你自己造作的,管我屁事,”我说得很不客气,“还有什么话,你现在一并说了,往后我会让父亲提高点请帖的门槛,等宴会结束,你就不一定还有机会进我林苑的大门。”
“你!”她长长的指甲一下子戳进自己的掌心,我看了都替她疼一下,她恶狠狠地看着我,“行,你够狠。不过你也就在我面前狠一狠吧,在秦浪面前,你敢么?”
我沉默不语,她以为我是哑口无言,登时有点得意起来,腰靠在桌子上,把头发拢了拢:“你还不知道吧,秦浪也在童城。当年你在他面前那个贱样,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有多么得意,我就有多么无语。她不会知道,我早就见过秦浪了,在酒精和药物的作用下,态度可比在她面前差多了。
“起开!”提高声音呵斥了她一句,周边立刻安静下来,我原先还有点抱歉,可是看周边人的反应才发现不是我的原因,而是又有人向我们走近。
我先是看到黎露的神情有点皲裂,眉眼之中浮起一点羞愧一点不知所措的慌张,然后眼眶底下有点湿,随后竟然放弃了与我的争执,往院子外跑走了。
我于是便带着十二分的怀疑转过头去,脊椎就是一僵。
说曹操曹操到。LC
第7章 记得又如何
那天夜里太黑,我没看清秦浪,现在就看清了。
他一身灰色西装,看起来格外精神,从前他就是人群中的焦点,他聪明而有些江湖气概,像极了女生爱看的言情小说中那种亦正亦邪的主角,如今他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显得格外有气魄。
有些人看一眼就知道能不能成大事,那秦浪一定是个正面例子。从一个没有背景的毛头小子混到今日能参加上流社会的宴会,他真的很有本事。
他是直直冲我走来的,我只好尴尬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嗨”。
气氛很诡异。
我只能走到酒桌边上,往自己空了的酒杯里倒满香槟,秦浪跟了过来,看了一眼道:“学会喝酒了?”
“很奇怪么?”
有了一次见面经历之后,我像是被打了预防针一样,即便里面乱得一塌糊涂,外表还是能滴水不漏的。
“空腹喝不好,”秦浪把我的酒杯夺下去,然后换了一杯饮料,“我想你现在应该足够清醒而且有空和我谈一谈。”
“不用了,我们不熟,也没什么旧好叙的。”
秦浪一怔,然后轻笑了一下,走近一步逼近我:“林羡,你知道我记性很好,可以一件一件事翻出来,让你判断一下我们算不算熟。”
我有些气了,旧事重提就有那么好玩吗?
我淡淡地说:“秦先生,这里是我父母的宴会,这里是我林苑,是我家,希望你有点做客人的自觉。”
秦浪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眼神好像能钻到我五脏六府里去:“我记得,当初是你说的,你家就是我家。”
呼吸一窒,我忙别过脸去,整个人像着了火一样难受。他的话就像把一杯凉茶重新加热,让那些沉到底的茶叶重新泛起。
他说的对,他记忆好得不得了,这是公认的事实。
他从来都上课睡觉,书本新的和刚发下来一样,可是从来考试第一名,老师们对他又爱又恨。有一次数学老师整他,罚他背不出π后的一百位不准他坐下,他只看了几眼,直接背到了三百位之后。
举座皆惊。
更恐怖的是,精确到某一日某一刻某一人穿了什么衣服做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所以他们私下里打牌的时候从来不带秦浪,因为他记牌实在堪比作弊。
我曾经偷偷查了查,感觉这像是一种超忆症,便觉得他更加像个传奇。
那句话是高二升高三的时候,我对他说的。
隔壁班的体育生欺负我们班的一个小女生,好死不死撞在秦浪手里,正赶上秦浪那天心情不好,就把他给修理了一顿。体育生打不过嘴巴却很厉害:“秦浪,你个没爹没娘的孤儿!野种!”
那个时候只有我听到了,秦浪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我却替他难过的不得了,我急忙上去捂住他的耳朵,一脸惊恐。
然后我对他说:“秦浪,以后,我家就是你家,你不是孤儿。”
听到这话的他没有更多反应,只是把我的手拿了下来,转身走了。现在才明白,他其实一点都不介意,也不在乎我说的是什么。
回忆抵不过现实,如果可以将它腐蚀,我宁愿用掉一整瓶硫酸。
我侧眼看他,笑笑:“秦先生好记性,可惜,我不记得了。”
宴会上的小提琴开始谈最后一支曲子了,曲目是《回家》,我听到后立马起身想走开,他自然是拦了下来,用一种考究的语气道:“你还想逃几次?”
“秦先生请注意你的措辞,逃?我为什么要逃?宴会结束了,你该离开了。”
“那你就跟我走,”他态度坚定,“现在。”
我实在懒得理他,正想着要怎么说,厉星辰就过来替我解围了:“林羡,你母亲找你。”
他说罢上前走了一步,将我往身后一扯,目光看向秦浪变得不甚友好。
真是恰到好处的邀请,我头一次觉得母亲和厉星辰变得可爱了起来,秦浪再无礼也知道轻重缓急,脸上的表情隐忍了一下,让开了。顾不得姿态好不好,我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走到最后一节的时候,冷冷下逐客令:“星辰,麻烦你好好送秦先生出门,亲自。”
走在回廊里,趁没人的时候,我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脱下西装外套,才发觉后背都是汗,现在冷静下来就凉涔涔的。
蓝宛坐在更衣室里卸首饰,我进门的时候她刚刚拆下昂贵的珍珠项链,从镜子里看到我,身子都不转一下:“坐吧。”
我四处看了看,除了她屁股下的那张,并没有别的凳子,我也懒得提醒她这点,便说:“站着就行。”
她自然也不坚持,开门见山地说:“沈家的千金你看到了,觉得这么样,我和你父亲觉得她都不错。”
顿时脑里警铃大作,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我闭上眼睛想了半天也不记得方才哪个莺莺燕燕是沈家的千金,于是我回答:“哦,是吗?你们觉得她哪里好?”
蓝宛这才转过身来,双手环着胸,明明是坐着,却显得居高临下:“你说呢?从哪里看她都再合适不过了,沈家父母也对我们很满意,你们年轻人处一处,总会好的。”
恶从胆边生,更衣室里过分昂贵的香水味让我有点想吐,其他人说什么我都可以左耳进右耳出,可是母亲说的话却让我从头到脚像被摁在泥水里一样,哪哪儿都觉着脏。
“母亲,你也说了,沈家父母是对你们满意,不是对我满意。您自己的不幸,也要延续到我身上吗?”
“你怎么敢这么同我说话!”她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炸毛,“我们这么做是为你好,你出去了几年就硬气了是不是?啊?”
好想吐。
我们这么做是为你好?奇怪了,谁都不是我,谁又知道好不好?
“母亲,您自己都讨厌的事情,不要强加在我身上。我不是你们用来联姻的工具,即便您是母亲,我给您应该给的尊重,您也应该给我必要的自由,至于沈家的千金,如果你们真的那么喜欢,接过来当女儿我也可以很大度容她的。”
她气得把珍珠耳坠扔到地上,珍珠滚了滚,不知道溜进哪个角落去了。她细长的眉毛耸得老高,然后忽然气焰一下子消了一点,嘴角狠狠一勾,阴阳怪气:“你不肯,是不是还想着男人?”
看我没回答,她就更过分了,表情都狰狞起来,活像要撕了我的脸:“你恶不恶心?多少年了还没把自己纠正过来?你是要丢光林家的脸是不是?活活儿气死你奶奶不够,现在还想把我也给气死吗?!”
锥心刺骨一句话,三刀六洞扎在身上,刀刀是血。她提什么都可以,就是提奶奶,射中了我的要害。
这是一个我自己都不敢揭开的伤疤,她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地扯开,然后在上面一把又一把地撒盐,还笑话我喊疼?
拳头捏紧,遂仰起头:“我相信您的命硬得很,不会死的。既然您说处一处就会好的,那您怎么不和父亲好好处一处呢?处了二十五年,好起来了吗?如果有一日我看到你们相敬如宾,或许我就‘正常’过来了。”
“滚!”
“啪---”一瓶香水被她掷了过来,正正砸中我的眉骨上方,香水撒在我半边肩膀上,香气冲鼻,皮肤上一阵阵的疼,虽然没有流血,但是感觉得到火辣。
又是不欢而散,我和母亲之间,永远都是死结。LC
第8章 阴魂不散的他
母亲不喜欢我,甚至可以说,恨我。
她是政坛要员家蓝氏的长女,曾是童城最美的大家闺秀,人人提到蓝宛,大约午夜梦回都要惦记一下的。
然而那个年代又是那样的家境,联姻是逃不掉的。不止是父亲不喜欢母亲,母亲也并不喜欢父亲,可是年轻的他们都没有反抗家族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结婚两年之后,我才会出生的缘故。
蓝宛心比天高,虽然依着中国老传统的那一套长大的,却最想过的是西方女性一样自由的生活。我记忆里,他们经常是在家中争吵,一件小事都可以从日出吵到日落。
全然不顾我还在场。
蓝宛会埋怨林望疏毁了她的自由,林望疏则埋怨蓝宛害他不能娶回心爱的女人,他们只敢对着对方大呼小叫,却不敢各自回头与家族长辈翻脸。
听说,我的出生,还是长辈们下了药才促就的,这话虽然是没有证据,但是我信了。
我甚至想象得到一夜糊涂之后清醒过来的两个人有多么尴尬、多么怨恨、多么想把对方撕碎。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婚姻的悲剧大约会结束得早一点,如果晚生二十年,他们也可以各自幸福。可惜,我就是这么不长眼地存在了。
蓝宛也好,林望疏也好,他们有着那个年代传承下来最根深蒂固的观念,即便互不顺眼,即便心有不甘,可是终究大不过‘家’这个字。包裹着他们蠢蠢欲动的心脏四周,是传统腐朽的血液。
因为有了我,他们终于死心了,他们终于认命地冠上了彼此这个枷锁,林家这个三角才算健全了,于是圈住了三个互不关心的人。
渐渐的,他们已经不会再吵架了,吵架需要力气,他们不年轻了,可是心里还有火气。好在他们有了一个可以共同抚养、共同怨恨的存在----我。
每当看到我,林望疏想起的会是那个跟他有缘无分的女人,然后愤愤瞪我一眼;
蓝宛则是会咬牙看着她年轻时意气奋发的照片,然后拂袖而去。
他们都觉得自己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吗?
七岁的时候,发烧到四十度,疼得在地上打滚,从父亲的房门哭到母亲的房门。可是他们刚吵完架,谁都呕着气当我是胡闹。如果不是芳姨连夜从老家赶回来,抱着我请医生来吊盐水,可能我真的死了。
而蓝宛次日清晨顶着一张面膜脸,看着一宿没睡的芳姨和病怏怏的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就没见过哪家孩子这么会哭的!”
看见了吧,没有人爱我,我不被任何人需要。
上帝大概也知道我不讨喜,所以我长得既不像林望疏,也不像蓝宛,却长得很像奶奶,虽然样貌平凡,可我却很满意。
我的名字是奶奶取的,林家很咬文嚼字,所以每个人都像古人一样还有小字,只在家里叫叫。小字叫做‘临慕’,也是奶奶取的。一个羡,一个慕,她希望我这一生都是令人羡慕的美好。
奶奶是家里唯一一个爱我的人,可是她早年得了阿兹海默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清醒的时候会抱着我,安慰我说:“临慕啊,总有一天会有个人爱你的,比奶奶还要爱你。”
我记在心里了,我一直等啊等,等到秦浪出现。可是最后才发现,是我多想了。
新的一天开始上班的时候,我先是收到傅小瓷的电话:“阿羡,秦浪又来找我了……”
“他想干嘛?”
“他问我要你的电话和地址。”
“你敢给一个试试?”
傅小瓷好像有些头疼:“我当然不敢给,他就跟门神一样站在那里,愣是看得我这儿一天没生意了。后来我实在怕了他了,就从后门溜走了,等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店里的人说,他好像找街管要路况监控去了。”
路况监控?难不成他是想从我离开的那辆的士开始,一路一路顺着监控查我么?
一气之下把笔给弄断了,我没好气:“他下回再来,你就告诉他,我不会再缠着他,他不用这么不择手段赶我走。”
傅小瓷先是应了一下,然后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阿羡,我这么说你大约不爱听,可我真的觉得,他很想见你。当初你一句话都没有,突然就消失了,任是谁都会有疑问的。不论现在他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你不给他机会,他就不会再伤害你了。就算你想彻底结束,也该面对面好好谈一谈,你说呢?”
这番话发自肺腑,不是替谁说话,而是真心为我,我听得出来。傅小瓷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我真的是怕了秦浪,每个人处理事情的方式不一样,有些人喜欢把他们抽丝剥茧,直到清清白白,而有些人喜欢用土掩埋,再不启封,我就是后者。
“我会考虑的。”这是挂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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