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岫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应该感谢他的一番心意,还是该斥责他也不该独自前来。以及这个时候,原随云又在何处呢?
然而,他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就听到耳畔的水声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云出岫侧头一看,只见水母阴姬踏水而来,脚步沉稳,如履平地。她踩着潺潺溪水来到两人面前,面无表情的端坐下来。
大殿四周都点着灼灼的灯火,衬得整个大殿耀如白日。水母阴姬白衣翩然,眉眼不动,整个人好似一座玉雕的佛像一般。然而云出岫凝视着她,却发现她的心情突然坏到了极点,心中又一次充满了难以描摹的复杂情绪。
楚留香的到来,为什么会让她如此痛苦?
他不明所以,楚留香却已经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到了水母阴姬的身上。他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柔声说道:“宫主,在下此来,就是为之前天一神水之事向你复命的。”
水母阴姬没有看他,只是冷冷的说道:“只怕,你不是来向我复命的,你是来向我请罪的。”
楚留香笑道:“天一神水实非我盗取,在下也没有任何得罪宫主的地方,为什么要向宫主请罪?”
水母阴姬却森然道:“谁说,天一神水不是你盗走的?”
楚留香顿时哑然。云出岫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已清楚的感觉到了水母阴姬心中腾起的杀意。
半晌,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我今日真不应该来。”
水母阴姬幽幽的说道:“不错,从你踏入了神水宫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无法从这里离开。”楚留香道:“那么,在动手之前,宫主至少应该为我解开我的疑惑。宫主耳目聪敏,坐观天下,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谁是盗走天一神水的真凶。”
水母阴姬道:“我当然知道,否则,我为何要让南燕去船上寻你?”
楚留香苦笑道:“但取走天一神水的人,分明是无花,而不是在下。甚至无花亦是在在下手中伏法,难道宫主不应该为此奖赏我一番吗?”
他的语气充满了自嘲之意。水母阴姬却没有回答,而是冷不丁下令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闻言,大殿四周的白衣侍女们皆盈盈一拜,随后一个接着一个、有条不紊的陆续步出大殿。其中一位侍女低着头从水母阴姬身后走过,脚步轻盈得好似一只蝴蝶——然而,她从怀里掏出暗器的速度却并不像蝴蝶一般轻快,而是如同闪电一般,转眼之间,数点寒星,已经朝着水母阴姬背后几处重穴而去!
“小心!”云出岫下意识的站起了身,随手抄起了桌子上的茶杯。不过,还不等他出手,水母阴姬已经若无其事的拂了拂袖子,只听一阵几不可闻的微弱响动声闪过,地上散落了一地的暗器,像是夜空中闪闪发亮的繁星一般。
眼看一击不成,那白衣少女咬了咬牙,自腰间抽出一把灵蛇般的软剑,随手挽了个剑花,便朝着水母阴姬直攻而去。她的剑法也如同灵蛇吐信一般灵活多变,颇为奇诡,令人防不胜防,俨然是一位内功深厚的剑法大家。然而水母阴姬脚下微动,脚步如水一般游动无序,竟然轻而易举的避开了他的攻击,反而伸出两根白玉般的手指,一把捏住了她的剑锋!
场面一下子变得僵持了起来。水母阴姬打量着面前这张美丽的面孔,忽而幽幽的叹了口气:“果然是你。”
是谁?
云出岫定睛一看,忽然觉得一切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因为,那白衣“少女”,其实已经不再年轻,仔细一看,她的眼角眉梢,俱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更重要的是,他显然是一位男人。是一位长得很美,和云出岫的面容颇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刹那间,一切的线索都在云出岫的脑海中点亮,他忽然就明白了许多之前未解的难题。
“都愣着做什么,给我出去,把门关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水母阴姬突然板起脸,呵斥了一声。原本被眼前惊人的一幕吓得怔愕不已的侍女们,连忙退出大殿,为她关上了沉重的大门。直到大门紧闭的那一刻,水母阴姬才再次将目光,投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两个人隔着一把冰冷的长剑彼此对视。水母阴姬首先冷笑一声,愤恨的对其说道:“你忘了当年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当年,我饶你一条性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但只要你再敢踏入神水宫半步,我就非杀你不可!”
但她心中的杀意其实并非针对对方,而是尽数朝着旁边的楚留香而去。她的心中的确有怨恨、有愤怒、有不解、有惆怅……唯独没有对此人的杀心。
那人也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慢吞吞的说道:“我记得。”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你老了,阴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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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对阔别已久的老情人相见,第一时间会发生什么?
趁着水母阴姬的注意力没放在他们身上,楚留香迅速溜到了云出岫身边:“看来,你和水母相处得还挺不错的?”他瞄了一眼云出岫捏在手里的杯子。
云出岫烦恼的说道:“她不想杀我,我也不想杀她。”当然想和原随云一起离开神水宫又是另一件事了。
楚留香看他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复杂。他一向聪慧,且在同那“白衣少女”一起进入神水宫的时候,就已经从他口中知道了许多事情,如今再看云出岫,不由流露出同情的意味来。
一个人,被人当做是另一个人的替身,总是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更别提这其中居然还涉及男女性别的逆转了。水母阴姬爱而不得,纵然可怜,可把无辜的云出岫拖下水,岂不可悲?
云出岫注意到他的眼神,赶紧问道:“那个男人是谁?”
楚留香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他的名字,将近二十年前,他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贼,作恶多端,令人不齿,名字是雄娘子。当年,是神水宫宫主亲自出马,将其诛杀,尸体吊在一棵大树上写明了名字,自那以后,雄娘子再也没有出现,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然而事实上,他只是销声匿迹二十年,居然还活得好好的,因为谁也想不到,居然连水母阴姬,也成了他的入幕之宾!
闻言,云出岫皱了皱眉,不满的问楚留香道:“你居然和这种人合作?!”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等仗着兽欲毁掉无辜女孩一生的恶人,连带着对楚留香都不禁有了两分失望。
楚留香却只是苦笑着说道:“说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我们的确是在神水宫外巧遇的。他想进来找他的女儿,恰好我要来找你……我们就一起来了。”
“果然是女儿!”云出岫脱口而出,再看场中对峙的两人,神态几番挣扎,终于伸手推了楚留香一把。“抓紧时间,你先走!”
“我岂能把你留在这里。”楚留香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救人,怎么可能抛下朋友独自离去。
“要是不能一起走,我不会独自离开的。”云出岫不好直接说出原随云的名字,只能言语间示意他赶紧去找人。楚留香顿时会意,却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一起吧!”
“要是一起,那就谁也别想走了。”云出岫沉着脸说道,因为事实上,水母阴姬森然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谁说——你能走了?!”
“是我说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盗走天一神水的凶手!”云出岫大声回答,在楚留香掠走之后,横身挡住了水母阴姬的视线。后者似有追击的打算,但是看了看身前的雄娘子,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云出岫,到底还是没有动作。
雄娘子冷冷道:“你不追上去吗?”
水母阴姬似有些怜悯:“让他先逃几步,也没甚坏处,若是不自己试试,如何知道无能为力的痛苦呢?倒是你,你究竟为什么会来?”
雄娘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的波澜,哑声回答:“你问我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答应过我,每年让我见她一次,为什么今年她却没来?今年、今年她就成年了,我准备了礼物,想要好好给她过个生辰……你是故意不让她来见我的,对不对?你就是想要我痛苦,是不是?!”
他说到后面,已然是声嘶力竭,不能自控,显然情绪激动到了极点。连云出岫也不由有些发愣,没想到他一片慈爱之心,居然完全发自内心,这个十恶不赦的采花贼,竟然真的是一个慈父。
水母阴姬的嘴唇轻轻颤动了几下,似是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始终开不了口。她面无表情,内心之中却满是悲伤在脉脉流动,最终,还是云出岫突然开口,代替她回答道:“她来不了了。”
“你是谁?”雄娘子满心的轻蔑,全然写在脸上,他心中以为的云出岫和水母阴姬之间的关系,前者一看便知,倒是难得辩解了一句:“我和宫南燕可不一样,我不是你的替身!”
“呵。”雄娘子冷笑一声。“怎么,你还真对这个恶毒的女人动心了吗?看到我的脸,居然还要这样自欺欺人?”
云出岫看他的眼神却更加古怪。他没有搭理对方的冷嘲热讽,而是转而对水母阴姬说道:“你们俩还真是露水姻缘啊,他根本就不懂你。”
水母阴姬意识到他要说出真相,顿时肃容警告道:“不想死的话,你就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然而,她又有何时真正阻止了云出岫呢,这年轻人注视着雄娘子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是你女儿的替身,是因为她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才会在这里。”闻言,水母阴姬猛然闭上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不敢去看雄娘子的表情。然而她可以不去看,却不能不去听,这男人发出一声受伤野兽一般的咆哮,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在胡说什么?我的女儿活得好好的,她怎么会死……她不会死的!”
云出岫却仍然冷静:“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但她一定是死了,因为,我不会错认父母注视心爱孩子的眼神。”
萧东楼就时常拿这样的眼神注视过他,他既然得到过,当然不可能看错。水母阴姬盛怒之下差点将他一掌拍死,目光之中流露的懊恼和心痛却令人触目惊心,那不是失手伤人该有的情绪——那分明是昨日重现的痛心疾首!
“是你杀了你的女儿吗,宫主?”云出岫轻声问道。
他的声音既低又轻,轻得好似一阵微风,但落在雄娘子的耳中,却比九天神雷还要慑人。他盯着水母阴姬的眼神,让人觉得只要对方回答一声是,他就能立刻扑上去,当场咬碎她的喉咙!
然而,水母阴姬闭上眼睛,只是悲伤的、疲惫的,叹了口气。
“我没有动手。”她疲倦的说道。“她是自尽的。”
“她大好的年华,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会选择自尽!?”雄娘子根本不信这些。
但事已至此,水母阴姬却已经不再吝啬于在他面前说出真相:“她为了杀我,引诱了无花,因为她相信了宫中的流言,以为她的父母是被我所杀,所以想要替父母报仇,没想到无花拿了天一神水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神水宫,她却因此珠胎暗结,有了身孕……”
她嘲讽的勾起嘴角:“我神水宫的规矩,不许宫中弟子和任何男人往来,否则杀无赦!她大约是想着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不如自己了结性命,起码还能去得体面,因此选择了自尽,殊不知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不可能杀她、不可能伤害她……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啊!”
哐当一声。是雄娘子手中的长剑掉在地上的声音。他方才能在一瞬间刺出七式杀招,此时却手抖得根本握不住剑柄。或许,早在他没有见到女儿、决定冒险一入神水宫的时候,便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作为父亲,在得到确切消息以前,又如何能放弃希望呢?
“我当初……究竟为什么要把她留给你这么个魔鬼?!”他怒骂一声,眼角闪着水光,鬓边忽然就生出了点点银丝。水母阴姬斜昵了他一眼,却毫不客气的反问道:“那又如何?难道要她跟着一个臭名昭著、人人喊打的父亲,才是她的体面吗?”
这句话却是戳中了雄娘子的痛脚,让他的眼泪顿时流得更凶了:“报应,都是报应!我这十多年来,一直吃斋念佛,就是不想让孽债延续到她的身上,到头来还是……呵,我雄娘子的一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女儿,这下子,到底还是轮到我自己的了……”
他又哭又笑,神态癫狂,那张原本美艳非凡的脸上,只剩下一片扭曲的痛苦。水母阴姬看着这样的他,表情也紧跟着变得痛苦起来——因为世上,原本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事情的前后经过。
为什么会有杀死父母的传言?——因为她和宫南燕的缘故,宫中人人自危,都害怕自己会是下一个被她看上的人,也有人说她故意挑选那些长得好看的小女孩,杀了她们的父母,再将无依无靠的她们纳入宫中。
偏偏司徒静越长大,就越像她的父亲……她也是察觉了自己和宫南燕样貌的相似,察觉了宫南燕看向她的越来越不友好的目光,才会对传言深信不疑,才会最终做出错事的吧?也是自己沉迷闭关练功,全然没有发现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偏激,直到她用一把匕首划花了脸颊,割开了自己的喉咙,用这样惨烈的死亡彻底击碎了她的心。
其实,云出岫说得对,到头来,就连神水宫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她究竟有什么名声可言呢?连亲生女儿都憎恶她、怀疑她,不惜用死亡来逃离她,又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雄娘子说的也对……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们的报应!是他们生下了司徒静,也是他们扼杀了司徒静的一生!原来一个生命能给她带来多少的欢喜,就能给她带来多大的痛苦,时至今日,她才终于能够明了。
因为心神震荡,他们俩都没发现云出岫靠近了大殿中间的溪水,直到剧烈的寒气蔓延开来,水母阴姬抬头一看,就见他凌空踩在水面上,潺潺流水俱已被他化为了坚硬的寒冰!
“好了。”他轻轻拍了拍手,神态间还带着几分天真的娇憨。“这下子,我应该不用在水里跟你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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