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着粗气,低垂着头看着水中的尸体。风雪在他身边呼啸成形, 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洒满了他的长发,连带着水牢里的水也结成了冰。恍惚之间,云出岫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那座空无一人雪山——他沿着山脊一路爬到山顶, 看到初升的朝阳温柔的洒在雪地上,因此见证了冰雪的美丽和朝阳的夺目, 心念一动,武功就此大成。
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冰雪的残酷和无情。在此之前, 他其实从未主动对任何人有过杀心, 反而总是退让得更多,但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只要动过一次手, 以后再动手,就不难了。
如今仇人已死,他本来应该觉得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淡淡的寂寞涌上心头。云出岫抽出腰间的雪凤冰王笛,递到嘴边,轻轻吹奏了一曲阳关,清澈的笛音洗清了牢里的杀气,他四周躁动的风雪也逐渐平息下来,渐渐化为了无形。
一阵鼓掌声响在耳边,云出岫回过头,就见原随云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他倒是一脸的风淡云轻,径直朝他展开手臂:“过来。”
云出岫立刻扑了过去,原随云抱住他,抬手摸了摸他的手肘:“痛不痛?”
对方轻声嘟囔道:“酸痛酸痛的。”被打断又接好的手脚,如今连冷水都碰不得,更别提被冰雪所激了,他虽然也在用药调理,但一时半伙,显然不会有太多效果。
“那还是恭喜你武功再进一步,自保的能力又强了一些。”原随云倒也不指望他从此变成一个江湖高手,云出岫生性豁达,超凡脱俗,正合了红尘心法的心性,本也是他武功进展极快的原因之一,但也是因此缘故,他几乎生不出什么强烈的求胜之心来,也是阴差阳错了。
希望他记住此时此刻,对萧沙不能消退的杀心,提高点警惕性,以后别老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出事,就算谢天谢地了。
他一抬手挥灭了挂在墙上的油灯,搂住云出岫,朝他唇上吻去。后者闭上眼睛,亦很享受爱人的亲昵,黑暗虽然会令人下意识的不安,不过至少此时此刻,让他觉得十分安全。
“……修整几天,去陪陪爹,我们就得出发去大漠了。”半晌,原随云这样说道。“你可以提前想想,有什么要买和想吃的东西。”
“你付账吗?”云出岫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又不禁笑道:“能不能尊重一下你的对手啊,好歹我们也是去打架的,需要说得像是去郊游一样么?”
“我本来也不是去打架的。”原随云搂紧他,手指轻轻勾住他颊边的长发,凑到唇边落下一吻。
“——我只是去杀人而已。”
数月之后。大沙漠,龟兹王宫。
一队游商来到这里,带来了名贵的茶叶、丝绸、珍珠、等物,因其货物的珍贵,得到了国王的赞赏,竟下令设宴,款待这些不远万里来到此地的客人。
宴会之中,龟兹王头系彩带,端坐在铺着雕刻着狮子的王座上,朝着商队的首领端起了手中的金杯。那首领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形纤弱,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头戴玉冠,比起走南闯北的商人,更像是个富家出身的贵公子。
他慢条斯理的剥好了一小碟葡萄,将其放在身边的少女桌上,这才端起酒杯,朝着龟兹王微笑致意。见此情形,龟兹王不禁笑道:“贤伉俪可真是好生恩爱啊,不过,有一位这样漂亮的夫人,也难怪原公子你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她了。”
那少女穿着一身龟兹风情的红裙,头上梳满了长辫,一部分在后脑盘成一个小小的发髻,带着装饰着各色宝石的金冠。尽管这一身首饰华美十足,但却压不住她一张花容月貌的面庞,殿内的大部分男人,眼睛都止不住的往她身上看去。正在大厅正中表演龟兹舞乐的诸多舞女,原本各个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但和她比起来,忽然就像一副副失了颜色的画卷,全然没有了吸引力。
听到龟兹王的称赞,这少女抬起眼睛,朝他抿嘴一笑。她不笑的时候已经很美,笑起来的刹那,更是异彩夺目,满室生馨。她柔声说道:“陛下真是太客气了,谁不知道,王妃乃是西域第一美人,容颜之美,甚至连中原都久闻其美名,此等尤物,既然已经在陛下的后宫之中,似我这等容貌,也就只值得陛下看上这么一眼罢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银叉插起一块蜜瓜,递到那商队首领的嘴边,喂他吃了下去。龟兹王叹道:“只可惜,王妃体弱多病,不能见客,否则,我一定要让她亲耳听听夫人的赞叹,相信,她一定会为此高兴的。”
闻言,少女不由笑道:“小女不才,在家中也习得几分浅薄的医术,也很乐意为陛下分忧,何不请出王妃来,让我瞧瞧呢,若是能为王妃减轻两分病痛,也算是回报陛下今日这一番款待之情了,陛下觉得呢?”
龟兹王自然是惊喜不已:“想不到夫人竟有此等本事,若能医好王妃,只要是本王有的,你尽可讨要!”随后便叫身边的侍女,去寝宫问问王妃的意愿。
不一会儿,那侍女急急小跑回来,说是王妃十分感激,也想试试中原神医的手段,只是身子无力,出不得寝宫,还请原夫人随侍女过去,为她诊治一二。龟兹王也道:“既然王妃也有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就请原夫人快去快回吧,本王在这里等着为夫人庆功呢。”啊?没想到对方答应得这么利索,这下子可难倒了原夫人,她抬头看看龟兹王,又看看那侍女,最后,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身边的原公子身上:“这个时候,你不应该说点什么吗,老原?”
——不同于刚才娇嫩如莺啼的少女柔声,此刻从他口中吐出的,分明是年轻男子清亮悦耳的声音!
原公子脸色不变,款款而说道:“是你刚才自己说要去为王妃治病的,我能说什么?我要是制止你的话,等晚上回去房间,你岂不是又要和我发脾气了。”
那假扮成少女的年轻人气愤道:“我发发脾气怎么了,又没有把你怎么样!但你现在要是再不阻止她,那你可就要没有丈夫了!”
闻言,原随云流露出思索的表情来:“听起来,似乎也不坏。”
“喂!”
“好吧,你也听到了吧,王妃殿下。”他斯文有礼的对那位娇怯不已的侍女说道。“既然我家夫人不想同你去,那就到此为止吧,不过,考虑到你已经在这里了,或许,我们可以省略掉去你寝殿的那一步,直接在这里解决所有的问题?”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而那侍女闻言,却不由轻笑一声,换上了一个强势的声音:“原少庄主,你若是真的为我而来,本不应该带他一起来啊。”
“哦?我还以为,夫人会想再见他一面呢,毕竟上次他能从夫人手中逃脱,还全赖神水宫的威慑呢。”
是因为神水宫出手抓了他,石观音才没有再追上去。想到曾经那段倒霉的过去,自己接连被原随云、石观音、水母阴姬绑架,云出岫也不禁翻了个白眼,不再保持端庄的少女姿态,而是翘起一只脚,开始吃起了盘子里的葡萄。
提到神水宫,石观音的表情顿时变了。她冷冷的说道:“你莫不是以为,我上次放过了他,此番前来,他还可以全身而退?”
原随云笑道:“为什么不能?如今世人皆知他是圣女的义子,你敢冒着得罪宫主的风险杀他吗?”
石观音冷笑道:“所以,你带他来,就是为了向我炫耀?”
“不。”原随云温柔的回答。
“夫人,我是来杀你的。”
他就这么坦白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叫石观音也不禁沉默了片刻。但片刻之后,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揭下了脸上的□□。
藏在面具下的,是一张仿佛具有魔性的美貌面庞。哪怕穿着侍女普普通通的衣衫,她仍然显得那么娇柔,那么惹人怜爱,顾盼之间,眉目流转,叫原随云也不由流露出欣赏的表情来。
“原少庄主,你觉得,是我更美,还是你家夫人更美呢?”石观音笑着问道。
多么奇怪啊,哪怕面对一个方才宣称要杀死她的人,她所关心的,仍然是这样一个问题。不过,出于对对手的尊重,原随云还是坦白回答了她:“是你更美。”
“咳咳!”云出岫在他背后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没错,虽然其实他自己也觉得石观音更好看,但原随云要这么说,那他就要不高兴了!
原随云没搭理他,反而继续说了下去:“论容貌论气质,你都更胜他一筹,女人在你这样的年纪,还能保持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材,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话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充满了温柔,充满了怜爱,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石观音忽而像个小姑娘一样转过头去,露出了害羞一般的姿态。
然后,她听到原随云这样说道:“可惜,你毕竟是老了……真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男人,会被这样的你迷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想想,真要老原说好话讨好女人,他应该很擅长啊,毕竟原著他也是个“海王”……还是挑战高难度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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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石观音转过头来, 一双眼睛像是被烈火点燃了一般。
没有女人能够忍受别人说她衰老,因为美人迟暮,本就是世间最悲哀的事情之一, 只是这样一句话, 石观音刚才的满腹绮思,统统都化作了满腹杀意!
她看着原随云, 却又觉得自己看不懂他,忍不住最后问了他一句:“你本来不用挑起我的怒火的,你大可以先奉承我,哄我开心,同我虚以委蛇, 或是直接同我动手,你原本可以这么做的!”
“是啊,我原本可以。”原随云却显得很平淡。“不过, 也没什么差别。”
好个狂妄的小子!
石观音冷笑一声, 抬手朝他攻去。她原本自持实力,不应主动朝原随云动手,而是应该等他先出手, 然而原随云已经激起了她的怒火,便没有什么江湖道义可言了——她自会让他知道, 以为自己有几分本事,就来向她挑衅,是何等愚蠢的一件事!
然而即便是在交手的时候, 她的身影仍然飘逸, 她的动作也仍然优美,就像一只蝴蝶扇动着华美的翅膀,在大殿之中肆意飞舞一般。那轻飘飘的衣袖, 伴随着轻风,轻若无力的刮过原随云的手臂——但仅是这一招,就足够打断原随云的胳膊了!
然而,原随云没有躲闪,而是径直朝她迎了过去!石观音只觉得眼前一花,对方已是轻而易举的从她头上飞越而过,落到了她的背后,抬手朝她后心打去。石观音脚尖一踢,衣襟一扬,夹杂着内力的衣角顺势挡下了他的掌风——几乎是同时,原随云的脚已经如同鞭子般狠狠抽了过来,扫向她的下盘,石观音脚一横,和他小腿相击,两个人俱是被对方的内力震得一颤,又各自分了开去。
不过转眼之间,两个人已经交手数个来回,心神已然尽数放在对方身上,全然顾不得周围的人事。云出岫拿过桌上的酒壶,仰起头来,往嘴里倒了一口酒,而直到此时,龟兹王才如梦初醒一般,骤然叫出了声。
“爱……爱妃?”他震惊的望着石观音绝美的容颜,下意识的站起了身。“卫兵!卫兵!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保护王妃,把那个人给本王拿下!”
站在大殿四周的卫兵听到命令,提起手中□□就冲了上去——然而,他们并没有阻止石观音和原随云,而是在路过云出岫身边的时候,突然齐齐提□□去,似是想要将他扎成一个刺猬!
云出岫当然没有被扎成刺猬。
他仍是好好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用一支手指勾着酒壶,打量着面前的对决。在他身边,忽然亮起了几道剑光,正是做游商打扮的丁枫、李自奚等人拔出剑来,挡住了卫兵的联手进攻!
他们三三俩俩的散落在云出岫身边,挥舞着长剑,毫不客气的斩断逼近的人的手臂,割开他们的喉咙,飞溅的鲜血越过半空,落在云出岫面前的食物上,他垂下眼睛瞧了一眼,突然叹道:“可惜了。”
惊讶的表情已从龟兹王的脸上消失不见,他低低的问道:“可惜什么?”
“早就听闻,妙僧无花琴棋书画,文采武功,无一不精,无一不妙,我此番前来,本也是有意想听听你闻名江湖的琴声。”云出岫道。“可惜,此地已不适合奏出天下无双的乐曲了。”
龟兹王问:“阁下的笛子也不能吗?”
云出岫道:“不能。因为我用它杀人的时候,它就是一件兵器,已失了乐器的清净。”
闻言,龟兹王也不禁叹了口气。
云出岫问他:“你又在惋惜什么?”
龟兹王,不,应该是昔日闻名江湖的妙僧无花叹道:“可惜,我竟不能早些与你相识,阁下如此风雅,我们说不定会成为好友。”
——话音未落,他突然腾空而起,如同一只鹰一般展臂扑将过来!四周的护卫见此情形,脸色大变,急忙持剑抵挡,然而无花袖中刀光一闪,顿时鲜血飞溅,众人的合力阻拦,竟然连他一刀也敌不过!
云出岫还是坐着没动——他难道一点都不害怕、不恐惧吗?他难道不反抗、不躲闪,就这样等着去死吗?
无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但也仅只如此了。因为他的“迎风一刀斩”已经快落到云出岫的头顶,这一刀极快、极利,相信他死的时候,甚至感觉不到痛楚。
然后,大殿中的灯火,忽然齐齐熄灭了!
这间大殿为做宴会使用,四角都点着高高的灯柱,墙上还挂着满油的吊灯,但就在这么一瞬间,所有的光亮忽然都黯淡了下去,将整间宫殿卷入了一片危险的黑暗之中,尖叫声、碎裂声、刀刃撞击声随即响起,但谁也看不见自己面前的情形,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
在一片混乱之中,有些人倒下了,有些人还站着不动,有些人四下摸索着,努力想要从黑暗的战场中逃出去,然而很快,一声凄惨的、痛苦的、近乎疯狂的尖叫声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曾经婉转如莺啼,充满了女性的娇美和魅力,仅仅和你说上两句话,就能酥软你的骨头;但是在她惨叫的时候,人们却根本想不起这声音过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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