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情复杂地自言自语了句后,便看向弗雷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生命树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他并没有向好友隐瞒的意思,在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后,立即就把这个不可思议的发现告诉了好友:“这里竟然就是我那天在生命树的记忆里见过的地方。”
弗雷姆:“我记得。”
他应着,心思却一点没有放在当时的对话上,而一直集中在明显不太对劲的西尔身上。
西尔并没有察觉到弗雷姆紧张的视线,兀自陷入了沉思。
他绝不认为这是巧合:不管是特意将那段记忆给他看,似乎也只给了他看的生命树,和有意指引他将自己种到曾经那两位神祇并肩看海的地方的生命树果……
“可是,为什么呢?”
西尔喃喃,心里的疑惑虽然解开了一个,可更多的疑问也随之而来。
如果生命树的树果在被种下来后,真的能够在浮空岛外的地方存活的话……那不就彻底颠覆了龙族传承记忆里关于‘生命树只会有一棵’的认知了吗?
不,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能存活,也不知道是不是会影响到浮空岛上的生命树——撇开这些不说,唯一受到生命树额外指引的他,偏偏是唯一没有得到任何生命树相关的记忆传承的龙,光是这一点,就非常耐人寻味。
以生命树公然对他表现出的夸张偏爱,在传承记忆上唯独漏过他,就显得很不合情理。
在这点的基础上,他据说还是整个龙岛上唯一一头黄金巨龙——与重要到能出现在生命树的核心记忆中的那位,有着如出一辙的璀璨金发的龙族。
西尔抿紧了唇。
他一开始只以为自己传承记忆里会缺少关于生命树和龙神的部分,只因为自己前世是个人类、又或许是灵魂在穿越后的构成不纯粹,才会有些奇怪的丢失。
可从现在的情况看,恐怕远比他以为的要复杂得多。
……该不会以后会像古早的网络游戏一样出现什么强制主线任务,需要他解开龙族传说里深藏的谜题,否则就不能继续剧情吧?
自嘲般想到这里,西尔原本因为安逸自在的生活而松懈了很久的神经,就一下久违地紧绷起来了。
因为潜意识告诉他,这个猜想很有可能是对的。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受到了生命树果无形中的指引、才来到这个地方时,他其实是没有任何反感的。
或许是龙族天生就对生命树果有着强烈的亲近之心,他很自然地响应了果子的请求,只是有些困惑不解。
可如果后续还有更多的麻烦的话……
不受控制地唤醒起了前世的许多不愉快、不,或者说是折磨般的糟糕经历,西尔感觉到呼吸的节奏开始变得急促,变得混乱,浑身也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的理性与情感似乎被撕扯成了独立的两面,又仿佛是人类的灵魂和前世记忆忽然被龙族的传承记忆压制,分开的间隙飞速扩大着。
——不对。
西尔尽可能地保持着冷静。
——按照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会因为这些还没影响到自己的设想,就在情绪上产生这么大的波动。
一定是有什么在影响他,在激化他的负面情绪——
事与愿违的是,在那股神秘力量的催动下,他敏感脆弱的情感那面逐渐占了上风。
小金龙的眼眸像太阳刚刚落下的黄昏余烬,辉光淡去,渐渐失去了焦距。
不,西尔。你真的无比厌烦这种受到无形的操控,受到力量远远强于自己的存在的不断逼迫,无时无刻都要疲于奔命、为了活下去而倾尽全力的感觉——
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观察他每一丝神色变动的弗雷姆,这时终于抑制不住了。
“西尔。”
他第一次出声时,正沉浸在突发失控的焦虑感中,濒临被突然澎湃的负面情绪吞噬的西尔,根本没有听到。
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从不久前起就悄无声息地隔开了他们。
“西尔!”
弗雷姆再次出声,不但声音大了很多,还毫不犹豫地上前几步,紧紧地从身后抱住了他,试图唤醒像是深陷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里的西尔:“西尔!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他沉声强调着:“你的弗雷姆在这里。”
但没有用。
活了上千年的火焰巨龙,此时却完全猜不到心爱的小金龙到底在恐惧什么,在慌乱无措着什么。
但他能感觉到西尔身上源源不断地传递出来的极度不安的情绪——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向总跟太阳一样明亮温暖的西尔冰冷阴沉的一面,也是让他的胸口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疼痛的一面。
一向毫无畏惧的火焰巨龙,在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缓解西尔这时的痛苦情绪,甚至连反反复复的呼唤都得不到任何回应时,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的煎熬与恐惧。
当他的余光落在另一枚被彻底遗忘在地上、眼看着就要失效的生命树果上时,几乎是本能地将它捡了起来,立即喂给了失魂落魄的西尔。
弗雷姆并不知道能派上多大用处:但他至少知道,这对龙族是有很大好处的,是绝对不会伤害到西尔的。
——它确实起到了效果。
小金龙在无意识地咽下那枚果实后,当场就陷入了昏迷。
第61章
西尔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弗雷姆着急的呼唤声, 但却给予不了回应。
他试图冷静下来思考。
他正承受着的:不管是忽然一起上涌的痛苦回忆画面,还是澎湃到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的情绪,显然不是完全来自自身的。
是刚刚埋下去的生命树树果恩将仇报吗?
不。
西尔本能地排除了这个明面上看起来最可能的答案。
他不是纯粹的直觉派, 但在关键的时刻, 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生命树相关的一切, 对他怀抱的绝对是善意。
那难道是穿越带来的潜藏后遗症终于发作了吗?
西尔尽可能保持镇定, 想方设法地要从不受控制的情绪漩涡里挣脱出来,却一点都没有作用。
而来自好友的那难掩焦躁的喊声,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从未听见过一向冷静自持、沉稳可靠的好友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惶恐和恐惧。
这令西尔的心都忍不住揪紧了,可让他烦躁的是, 肢体却像彻底丢失了跟灵魂的连接一样,根本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直到弗雷姆将第二枚生命树树果强行喂给了他, 这种诡异到足够让任何人感到脊骨发凉的脱离感, 才被猛然切断。
充沛的生命力像一股天降的甘霖,滋润了因干涸而龟裂的土地, 并迅速蔓延开来。
胸口的紧窒感徐徐退去,但作为忽然摄入海量魔力的代价, 他的脑海也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中。
这份空茫的静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只处于龙族意识中的漆黑世界便倏然亮起。
西尔抬头,一道道宛如流星的璀璨光芒飞速划过,如雨幕般密集, 纷纷落在了他的身侧, 把身周的这一小片天地照得如同白昼。
对这样光辉灿烂的奇特情景, 有过一次经验的西尔并不陌生——这是龙族正式迈入生命的下一阶段时, 接受传承记忆时的体验。
看来是弗雷姆给他喂下的那枚生命树果, 刚好帮他迈过了亚成年到成熟期的最后要通过的那道坎, 送他过了临界值。
象征传承记忆的碎片的繁星光华熠熠, 看似气势汹汹地砸到他身上,却一点也不疼,甚至是温暖舒适的。
每一枚碎片化作金光闪闪的星屑,轻轻地亲吻过他后,便毫不犹豫地融入他的精神体。
像湿润的土壤里总有绿意萌芽,伴随着星屑的消失,一段崭新的知识或是画面就被清晰地灌进了西尔的认知中,耳边徜徉着一道道悦耳的呢喃。
西尔并不着急。
在问过弗雷姆和其他朋友后,他已经知道这个看似光怪陆离的过程一旦开始,就不是能一口气完成的。
而是会在他刚正式迈入成熟期后的四五年里,陆陆续续地让他融合、消化,直到彻底接纳为止。
——不愧被誉为龙神与生命树神对后裔的美好馈赠,让龙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最得神所爱的神圣种族。
不知道过了多久,降落的光点才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慢。
当黑暗再度笼罩一度明亮的世界后,西尔的意识也缓缓地“醒”了过来。
但在他再次“睁”开眼睛后,重新映入眼帘的一切,立马就让他潜意识里认定了这不是自己所处的真实世界。
这样的情况,其实很像上次强行被生命树拉进回忆里的时候:不同于消化传承记忆里的内容,是进入了一个他本该全然陌生,但又莫名感到熟悉和亲切的背景里。
只除了这次的视角一下从之前的第三人称,转为了第一人称。
不过,他依然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前提是,那的确是他的身体。他更愿意称为“视角的主人”,现在好像正躺在一张床上。
这是一间犹如神殿殿室的纯白卧室,在床上的他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天花板上由工匠精心雕刻的繁复花纹。
正对着床的,有两扇大得足够将站在一旁的“人”完全纳入框架中的窗:永远光明的山脉在远处蜿蜒起伏,轮廓清晰可见,明媚的金色日光则在蓝色晴空的陪伴下,慷慨地洒落在室内纯白的毛毯上。
西尔的视线并没有在精致优美的风景上徘徊,而是定定地落在了兀自欣赏着外面山色的“人”上。
那个“人”,或者说,他的直觉告诉他更可能是“神”的存在,有着如神殿中的神像般高大颀长的身躯,优美流畅的轮廓,与令他印象深刻、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的银白长发。
如果是这位神的话……
西尔心念微动,费劲全身力气,才勉强地挪动了视线,做到了“往下看”的这个简单动作。
他看到了一双白如初雪、光洁细腻的手,也看到了铺陈在皓白床褥上的那泛着万千灿灿光华的发丝。
西尔心想,果然是“他”,那个拥有与他相似的金色头发的神明。
“你醒来了?”
尽管侧对着窗,注意力似乎都放在眺望连绵起伏的山脉上,但当西尔制造出的那一点点动静出现时,这位碧发神祇却是立即意识到了。
他转过身来,对足够令任何人贪恋的美景并没有丝毫的留恋。
西尔这次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俊美无俦的面容冷若冰霜,像万年不化的雪山山巅那触不可及的冰池,幽秘的,澄澈的,透着刺骨的冰寒,只对唯一的心爱之“人”展现出柔软的一面。
西尔刚费劲地眨了一下眼,对方就已经来到跟前,俯身温柔地挽起了“他”的手,轻轻拉到唇边,很自然地要亲吻微凉的手背。
对其他人突然的亲近行为一向抵触的西尔,本能地感到反感。
如果是上次那样的第三人视角还好,他的意识现在却是被困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的……
哪怕明知可能没有用,在看到对方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还是按照自己的真实意志,用力地往后收了收。
——奇怪的是,刚刚连往下看这个动作都做得艰难无比的他,这时却轻易做到了。
西尔来不及细想这两次的差别,遭到拒绝的对方便露出了略微失落与受伤的神色。
他似乎思考了下,有些无奈地放下了那莹白修长的手,低沉的嗓音里透着十足的歉意:“对不起。”
西尔没有回答。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肘上束着银白的宽边绸带,并不是紧缚着的,但上面隐隐显出的充沛力量,也意味着哪怕他的意识能与身体完全融合匹配、也不可能轻易挣脱这样的禁锢。
他似乎是被眼前的这位银发神明禁锢起来了。
对方略显黯淡眸色里掠过一抹思绪,轻轻再次尝试挽住他的手,在没有遭到正走着神的西尔的拒绝后,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就像热恋中的爱侣一样,他很自然地凑近了来,像是想要索要一个温存的亲吻,呢喃道:“请原谅我。我最美丽的墨西,我的爱。”
——看来,他们果然是相恋的关系。
西尔冷静地分析着。
原来金发神明……姑且说是神明,他的名字是墨西?
他正思索着,紧抿着的唇就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般轻启,带着明显压抑过的浅淡怒意:“原谅?原谅你什么?”
这让西尔再次清醒地意识到,这只是一段属于过去的,在此时不知道为什么被强行灌输给自己的的记忆而已。
对方默了默,低声说:“墨西。”
话里带着明显的乞求。
“你明明很清楚让我不再生气的办法,放开我。”墨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不。”
银发神明攥紧了他的手,闭上眼,让那冰凉的指尖抵在自己的额头,却是寸步不让地强调着:“这是我要做的事。”
他们到底在争执什么?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疑惑刚一涌现,就有针刺一样的锐痛清晰地传了过来。
西尔吃痛地闭上了眼睛,本能地再次避开了对方要接近自己的举动。
等那股锥心的痛楚缓缓散去,他终于有睁开眼睛的余力时,就讶然发现,眼前的世界居然已经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一样,又如同被揉碎的湖面一样,一下变得支离破碎了。
盛着银发神明的模样的那一枚碎片飞得尤其远,上面像是裹了一层层白色浓雾,又像是被砂砾粗鲁地磨花了一样,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墨西。”
只有那道饱含着痛苦的声音遥遥传来。
西尔的意识被困在湖中世界时,他的身躯早已经被弗雷姆带回了巢穴之中。
天快黑了,早被西尔教出来了的幼崽们由最年长的泡泡带头,跟小炮弹一样一枚枚地窜进了家,身上鳞片都乖巧地用水魔法提前冲得干干净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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