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认真思考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是不是本地人还是记不得住哪儿了?”
男孩还是摇头。
谢沥换了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这次有了点反应,发出一个音:“奚!”
“奚?哪个奚?”谢沥下意识问,接着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个傻子,“算了,随便。”
“还记得其他字吗?只有个奚?”
男孩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继续摇头。
得,没法聊了。
谢沥干脆说:“那我把你送公安局算了。”
没想到,男孩对“公安局”这三个字反应特别大,喊道:“不!不去!不去!”
谢沥笑了一下,调侃:“这么怕公安局,你是天生傻还是后来才傻的?该不会之前干非法勾当的吧。”
“不去!不去,公安!”男孩坚持。
“不去公安去哪儿,总不能我一直带着你。我要去滇州,远着呢。”
“滇州!滇州!”男孩跟着说,神色从反感变成了激动。
“这么兴奋?你从滇州来的?”谢沥诧异道。
“滇州!滇州!”男孩不太会组织语言,只能重复这两个字。
“知道了,别喊了,再吵把你扔下去!”
男孩马上闭了嘴,还用两只手死死地捂住嘴巴,看着谢沥摇头。
“那先把你带去滇州,反正我要在那边玩一圈,看能不能碰上认识你的,碰不上就不怪我了。”谢沥还没想好碰不上把他丢哪儿去,肯定不可能带回家,走一步算一步吧。
“现在去诊所,把你身上的伤看一下,再买点药。到时候找到家人了记得还我钱。”
谢沥跟着地图找了个小诊所,是居民楼附近的社区医疗点,在那儿坐诊的是一名精神头看着很不错的老大爷,他们进去时对方正放着收音机慢悠悠地跟着哼唱。
“医生,麻烦您给他看看伤。”谢沥把男孩推上前,男孩怯生生地躲回他身后。
老大爷按停收音机,扶了扶眼镜,“哎哟,这么大年纪了还怕看医生啊。”
“他脑子坏了,小孩子脾性。”谢沥尴尬地笑道,把男孩拖过去。
“嗯,我看看。”老医生拉过男孩的胳膊,男孩扭动反抗。
“别动。”
谢沥话一出口,他立马不动了,只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委屈地望着谢沥。
老医生大致检查了一下他全身,“身上的伤是打架了吧?还有头上,除了一些拉扯伤,还有一块比较严重,看着像被棍子敲的,里面应该还有瘀血,这我看不了,想恢复成正常人,只能去医院。”
谢沥一听,就知道男孩应该不是个纯傻的,他根本没那么多钱给男孩在湘州看病,也不会给他看,“不看的话会有什么影响吗?我们现在没那么多钱。”
老医生对这种打架斗殴的小年轻早已见怪不怪,“那就一直这么傻着。去医院也不见得看得好,很多人瘀血散干净,神经损伤不可逆,还是继续傻。也有的没去治,不知道在哪儿又被打了一顿,就好了。你们年轻人就喜欢打架斗殴当混子,打伤了脑子伤心的只有家里人。”
“那您开点跌打损伤的药吧,还有纱布。”
幸好男孩身上没有严重的伤,比如骨折骨裂之类,开了一大袋子药和纱布,借老医生的诊所简单清洗一下上好药,谢沥把自己的衣服从车上拿了一套给他穿。看着对方乱糟糟的头发,不禁道:“等会儿去理发店把头剪了。”
男孩听到要剪头发不乐意了,护着自己的头发喊道:“不!不剪!”
“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宝贵自己的头发。你头上有伤,不剪的话不好上药,恢复慢。”
“不!”
“这么犟,真当自己是少爷?去洗个头总可以吧?把伤口那块剃了,其他地方不动。”
谢沥算是发现了,眼前这人哪里傻,一遇到自己不乐意的事时可有原则,绝不退让。
见男孩还不说话,他扬眉道:“再不同意就别想跟我走,穿我的用的我的还不听我的,人在屋檐下必须得低头,懂吗?”
男孩抿嘴,眼里竟然涌出一层泪来,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谢沥问了老医生,说附近有一家他从小理到这个年纪的百年理发店,手艺特别好还便宜,他们摸着小路走了半天,到后发现是专门给他们老头理发的那种,理发师看着有六七十岁,地面上铺着的水泥地确实有股百年风味。
换作是自己谢沥肯定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剪,现在他更在意钱。
“麻烦给他把这块比较严重的头发剃了,再洗个头,洗的时候轻点儿。”谢沥指着伤口对老头儿说道。
拿推剪的老头儿瞅了男孩一眼,“秃一块多难看,不如推平了。”
“他不干。”
“小伙子留这么长的头发做什么,长这么好看,剃个板寸多精神,留头发不看这身板,还以为是个大闺女呢。”
“听到没,像个大闺女。”谢沥对男孩重复一遍。
男孩不敢对谢沥发脾气,就瞪老医生:“不像!”
老头儿不以为然笑道:“挺大脾气。成,你说怎么剪就怎么剪。”
“碰到伤口会有点疼,忍忍。”老头儿虽然这么大年纪了,手却是实打实得稳,给男孩把那块头发剃了,男孩没怎么叫,只倒抽了两口气,谢沥把手臂给他牢牢抓着。
剃好后给谢沥帮他把伤口消了毒,等老头儿洗好头,擦干伤口处上药贴了块纱布。
刚才洗头发时顺便把脸也给抹干净了,男孩发质特别好,不知道用什么养出来的,柔顺有光泽,吹干后的头发散落在背后,正好到蝴蝶骨下面一点,配上那张依旧青一块紫一块还微微肿着的脸,也比谢沥见过的大部分女人都漂亮,难怪昨晚三个混子要把他往宾馆里拉。
“把头发扎着,天热。”谢沥转头问老头儿,“有皮筋吗?”
老头从盒子里拿出来一根黑的,“一块钱一根。”
“这都要收钱?”
“不然你去外面买,5块钱一排。”
谢沥不再多说,把皮筋给男孩,“会扎吗?”
男孩无辜摇摇头。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留头发不会扎头发,指望我给你扎?真是大少爷。”
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给对方扎了个松垮垮的低马尾。
男孩从镜子里一直盯着谢沥的脸,嘴角上扬,笑得像一只傻乎乎的狐狸。
第三章
“我叫谢沥,你名字只有个奚不好叫,给你再添个字?”谢沥一边开车一边问。
“沥沥!”男孩玩着自己的长发现学现卖,叫他的名字。
谢沥总不能像傻子一样叫他奚奚或者小奚,实在叫不出口。
想了半天,一锤定音:“在长松市捡的,以后就叫松奚。”
松奚压根没管自己的新名字,一直对着谢沥叫:“沥沥,沥沥。”
“别叫了。”谢沥试图制止。
可松奚是个傻子,哪里会这么容易听话,仍然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后面谢沥没办法,就随他去了,叫累了会自己停下。
他一路直接把车开到了黎浔古城。现在正处于夏日旺季,古城里面的客栈价格都比较贵,他挑来捡去最后选了一家地理位置一般,看不见黎江风景评分没那么高的客栈,定了标间。
屏幕上显示大床房要比标间低二十五块,谢沥忍不住瞥了眼旁边自找的麻烦,不禁有些后悔早上为什么要回头找这个叫了他名字一路的傻子。
“你先在车里坐会儿,我把房开好了再过来接你。”他下车前对松奚说道。
松奚以为对方要抛弃自己,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下去,“沥沥,不走!”
“我不是要走,你没身份证,跟着去开房的话要被查的。”谢沥解释。
松奚还是不愿意放手,甚至发出呜咽声。
谢沥不理解,“怎么又要哭了,都说我不走。十分钟,十分钟就回来。”
“沥沥,不走!不走!”
谢沥坐在车里和他僵持了半天都没让松奚妥协,只好把他带上,两人一起走到客栈附近。
“看到那个客栈了吗?我去办入住,你在这儿等着,办完来接你。”谢沥指了指小巷子里的客栈,“在这里也能看到我。”
能在自己的可视范围内,松奚点了点头,脸却还是委屈吧啦的。
谢沥终于喘了口气去客栈把入住办好了,接着就在客栈睡了个昏天黑地。
到了晚上他被饿醒了,想到今天一天只在服务站吃了桶泡面,拿起手机点了个外卖,正想问松奚吃什么,发现对方还在旁边床上熟睡,薄薄的被子被踢到一边,穿着他用来打底的背心,身体缺乏安全感蜷缩在一起,似乎许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谢沥没把他叫醒,直接点了双份。
没多久,敲门声响起,松奚微颤了一下,警觉地睁开眼,看见谢沥去拿外卖的背影,把门再次关上后才重新闭上眼睛。
“吃饭了!”谢沥喊了一声。
松奚不为所动,谢沥以为他睡得熟,轻轻去拍他的脸,“起来吃饭。”
松奚这才睁开眼,抓住他的手蹭了蹭,嘟囔着:“饿。”
被他这么蹭,谢沥总觉得有一丝怪异,不自然地抽回手,“饿就赶紧起来吃。”
松奚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他呲了一声,拨了拨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谢沥听见他的气音,“扯到伤口了?吃完饭换药再出门。”
“头发。”松奚盯着谢沥说道。
“头发怎么了?”谢沥正拆外卖,没看他。
“头发。”松奚又说了一遍。
谢沥终于抬头,看了对方那模样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让他给扎头发。
“自己扎,不会就披着,屋里不热。”
“不。”
“你不什么,一分钱没有还想让我伺候你?”谢沥压根不买账,“不会扎就去剃光头。”
松奚这下不说话了,默默地拿起外卖,坐直了开始小口小口吃饭。
这是谢沥第一次认真观察松奚吃东西,发现对方虽然很饿吃得很急,但每一口量都很少,没有丝毫狼吞虎咽,根本不像那些流浪的傻子,看起来非常有教养。
再联想到他那说一不二和爱使唤人的性格,说不准真是哪家走丢的大少爷。
想到这里他自己都觉得离谱,在瞎想什么,哪家有钱人出门不都是好几个保镖,怎么可能会走丢,还被人打成了傻子。就算有,也早被人找回去了,哪里轮得到他捡。
晚上两人出门逛逛,黎浔古城是湘州有名的旅游城市,到处都是苗族民俗风情,夜景特别漂亮,桥上和两岸的灯火顺着深蓝色的江面连成一片,汇聚成粼粼波光。
正值学生暑假游客也多,江边窄小的道路上人挤人,谢沥稍不注意就能和松奚中间隔上好几个人,松奚就会在后面着急得打叫。他没办法只能牵着他的手腕,拉着往前走,只有这样才不用担心被人潮冲散。
路边有许多小店谢沥都没怎么见过。打银的,打糍粑的,打手鼓的,编头发的等等,他俩看的眼光缭乱,有家店门口是一个仿真人老奶奶在打糍粑,把松奚看得一愣一愣的,驻足好久。
“阿妹,编不编彩辫?”有个老奶奶手提着篮子过来问松奚。
松奚转过头去困惑地看她,老奶奶这才发现认错了性别。
“阿妹,要不要辫?”谢沥笑着调侃。
松奚瞪了他一眼,拉着他往前走,不愿意搭理那个老奶奶。
“怎么还生气了,你留着长头发,人家把你认成女孩很正常。”
出门前谢沥怎么都不愿意帮松奚扎头发,松奚只好自己扎,马尾要么往右边歪了要么就往左边或者掉一两缕发丝没扎上去,他生气地全放了下来,直接散着头发出门。
“不是!”松奚反驳。
“我们男人都是短头发,只有女孩才留长头发。”谢沥忍不住逗他。
“不是!”松奚是真的生气了,第一次主动甩开他的手,“不是女孩!”
谢沥被他甩得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没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搭理谁。
没多久,松奚就转头隔着人群望向他,借着街边暖色的灯谢沥能看见他泛红的眼圈。
过了一会儿,小傻子逆着人流挤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胳膊,垂着头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却还是没说一句道歉的话。
真犟,谢沥心想。
眼前人再抬头,就有一滴泪滚落出了那漂亮的眼眶,在灯光的照射下,能看清那条湿润的泪痕,划过脸颊泛着光。
相视许久,谢沥叹了口气,把他拉到一旁伸手擦了擦,“行了,泪腺怎么这么发达,动不动就哭。”
“不是女孩。”松奚小声说。
“嗯,我知道。”
“男的。”
“我知道。”
说罢,松奚继续拉着他的胳膊往前走,谢沥也没挣脱,依着他去了。
今夜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没再走散。
第四章
昨天他们回来得很晚,早上起来时已经快到中午,谢沥在客栈老板的建议下开车去了苗寨,说那边下午有表演,晚上还有篝火晚会。
在黎浔这种寨子很多,有几个和旅游团签了协议游客爆满,基本上体验不到真正的民俗风情,他们今天去的那个商业开发比较晚,虽然远了点,但去那儿的基本上都是自由散客,更能体验苗疆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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