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曜缄默了,他看上去有难言之隐,特别郑重其事。
褚琛的心终于平衡了——温雾屿对谁都藏着掖着的臭毛病,并没有因为亲密值的改变而厚此薄彼。
“哎哟,”褚琛特别舒坦,说话都飘,“不过确实,他那些过去,回忆都是痛苦,不如不提。”
扶曜怔忪,他心绞痛,又不能自乱阵脚,清了清嗓子,问:“怎么?”
褚琛深深地看了眼扶曜,跟之前吊儿郎当的态度全然不同了,很严肃。他没有回答扶曜的话,反问道:“你是怎么说服他去治病的?”
扶曜想了想,婉转又言简意赅地说:“其实没有说服,他让着我的——过程很复杂。”
褚琛轻笑出声,了然地说:“我想想也知道。”
扶曜默了默,思量着下一个问题应该怎么快速进入中心思想。
褚琛却直率地打来了关于温雾屿过去的大门,“扶书记——”
扶曜颔首,说嗯。
“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为什么雾屿这么抵触去医院治疗这个事情吗?”
“我问过他,”扶曜目视前方,思绪飘得很远,“他不肯告诉我。”
褚琛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那我告诉你。”
扶曜的舌尖抵着上颚,他心跳很快,却依旧保持得体,“可以吗?”
“别跟我装,”褚琛又摆出了混不吝的德行,“他今天能让你来,摆明着是不想藏这些事儿了,他不敢说,就借我的嘴说。”
“好,”扶曜吐出一口气,心下一松,又立刻紧张,“多谢。”
褚琛捋了一下思路,“他几年前出过车祸你知道吧?”
“知道。”
“好,”褚琛接着往下说,“那次车祸的后遗症很多,腿就不说了,跟脑袋和眼睛比起来那都是小事。他头撞得位置寸,里面神经撞坏了,影响到眼睛。甚至有一段时间,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后来一检查,正好在撞击的位置,长了个东西。医生不确定是跟车祸有关还是自己长出来的,也不确定恶性度,只能做手术取出来穿刺化验。”
扶曜的胸口猛地被砸进一块巨石,说话都困难,“是……瘤?”
“当时不知道,医生在化验报告没出来之前不会给出绝对的结论,”褚琛又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觉得没味儿了,夹在手上,也不扔,“你知道雾屿当时什么心态吗?”
扶曜的话卡在喉咙,艰难吐出几个字,“什么心态?”
“他心态特别好,相当无所谓。他说死不死都无所谓,就一副看破红尘的德行。”褚琛自嘲地笑了笑,“我呢,皇帝不急太监急,满世界给他找名医,就怕万一,想留条后路。”
扶曜的鼻腔被狂猎的海风灌入,他捂着胸口干咳。
“化验结果是好的,就是一个单纯的肿物,大概率是车祸撞击造成的,但还是影响到眼睛了,这个不可逆。”褚琛看着扶曜,他面色复杂,想安慰几句,又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船马上要开了,时间不多,褚琛平静地继续往下说:“雾屿做过两次开颅手术,一开始他不当回事,直到最后一次开颅……”
扶曜心惊肉跳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动不了了,浑身上下除了眼珠子能转以外,其他部位完全没有知觉。医生说这是术后并发症,大概率能恢复。可是他这个人点儿背你知道吗?小概率事件在他身上都能变成大概率惨剧。”
扶曜呼吸间带着滚烫的火,能把全身皮肉烧穿,他嗓子哑了,又问:“多、多久恢复的?”
“三个月多月吧,吃喝拉撒睡不受自己控制,可是大脑和思维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了,多惨啊。”褚琛又叹气,他抬起手想吸口烟,可是火已经燃到了烟蒂,“那三个月的时间,我每次去看他,他的情绪总是激动,生命检测仪突然暴涨,医生都怕了。病人带有抗拒的情绪,不利于恢复,所以医生让我少去,没办法,我只能给他找个护工。”
这是一段在苦海里挣扎的经历,带着前路未卜的恐惧。
看似过去了,可每一刀都隔着漫长岁月,又全部扎在了扶曜的身上,不见鲜血,又痛彻心扉。
“其实我理解,他大概怕被人嫌弃,谁想让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让身边人看见呢?”褚琛眉头紧锁,他不想回忆,却总忍不住想,“那样子确实不好看,所以他现在对治疗有抗拒心理,这很正常。”
扶曜三魂七魄拧成一团,大脑被震得麻木不堪,他不断回想自己用的那些手段,诱导温雾屿同意治疗,他当时该是什么心情?
扶曜想抽自己两巴掌,可潜意识又不甘心,“有一线希望总比、总比完全放弃要好,我想……”
褚琛冷静地打断扶曜的话:“那你又怎么能保证,你口中所谓的一线希望不是一个彻底把他打入深渊的牢笼?”
“我……”
扶曜被质问住了,他可以头头是道地跟别人讲大道理,类似‘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人生应该怀揣希望’的话术,扣到自己身上,完全就是狗屁。
不能冒这个险,扶曜心想,如果希望的概率不是百分之百,不如不要。他心尖上的人,瞎了也好,残了也罢,自己会照顾他一辈子,那种绝望的痛苦,不可能再经历第二回了。
扶曜做了决定,被沉重巨石堵住的血管慢慢通畅,他抬眼,看着褚琛说:“我知道了。”
褚琛却笑了笑,“我应该能猜到你现在什么想法。不过我也告诉你,不管你之前用了什么手段,雾屿他不是傻子,你三言两哄他就放下自己原则,那不可能。他既然松口了,答应你了,他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了。”
褚琛满嘴苦涩,他最后一次缅怀自己一去不回的单恋岁月,“反正我做不到,你牛逼。”
扶曜没想到褚琛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
检票口的大爷拿着打喇叭催促磨磨唧唧的旅客赶紧登船。褚琛抹了把脸,表情又是焕然一新,“有些话我不敢对他说,他自己的身体我做不了主。但是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啊,一物降一物,你在这个时候出现是个契机,你让他做出改变了,挺好的。”
扶曜却摇头,“我现在不想让他变了。”
褚琛耸了耸肩,边笑边往检票口走,他跟扶曜挥手,“你俩慢慢掰扯去吧,回见。”
“再见。”
扶曜刚才咳猛了,现在往下咽,满嘴血腥味,冲得双眼通红。他翻来覆去地想那些事情,整个人失魂落魄,再抬起头,已经回到水云湾了。
温雾屿起床了在,在院子里逗狗。旺财撒着欢跑,指哪儿打哪儿,它在温雾屿地授意下,把胡萝卜地捣得惨不忍睹。
扶曜觉得这场面很美好,舒适圈也有舒适圈的好处。
“雾屿——”扶曜叫了一声。
温雾屿闻声回头,眼睛被日光闪了一下,半阖不争显得尤其迷茫,“阿曜?”
扶曜没有应答,他加快加不,几乎要跑起来。他们好像隔了千山万水,终于走到彼此身边,扶曜捧起温雾屿的脸,默不作声,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不带有任何情 欲索取的吻,带着最纯粹的爱意,把彼此的气息牢牢裹住。
温雾屿喘不上气,‘唔’了一声,扶曜意犹未尽,稍稍拉开些距离。
“哥,你怎么了?”温雾屿问
“没事,”扶曜眨眨眼,说:“我想你了。”
温雾屿愣了愣,了然一瞬,笑着拍扶曜的背,“嗯,我也想你了。”
扶曜还想问他,很黏糊,“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不饿,”温雾屿踮起脚尖,在扶曜的唇角轻啄,“老褚呢?”
“走了。”
“没骂我吧?”
扶曜说没有。
这个话题温雾屿一带而过,又说:“刚才爷爷打电话过来,问你有没有空,他让我们晚上回老屋吃饭,住几天。”
“好,”扶曜收拾好情绪,“我去借辆车,下午回去。我这几天请假,不上班了。”
“怎么了?”
“前段时间太忙,没机会跟你好好说话了,”扶曜牵着温雾屿的手回房间,“正好这几天没事情,多陪陪你。”
温雾屿说好。
扶曜又说:“多收拾几件衣服,我们在老房子多住几天吧,最近天气凉了,蚊虫少,不会往你身上吃自助餐了。”
温雾屿轻轻一笑,“嗯,听你的。”
每一次扶曜带着温雾屿回老房子住,扶善国就特别开心,提早收拾干净房间,里里外外都用蚊香熏了一遍。他已经不纠结扶曜和温雾屿总是混在一个房间了,不管走向如何,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爷子在这方面想得比较开。
晚饭是扶曜掌勺,他厨艺不错,很快就弄出了一桌才,温雾屿闻着菜味,特别惊讶,“今天没胡萝卜?”
扶曜放下最后一碗汤,抬头揉乱了温雾屿的头发,“你不爱吃,不做了,以后都不做了。”
温雾屿啧一声,揶揄道:“哎哟,你吃错什么药了,我不太适应啊。”
扶善国打岔,“小温,这么好的机会,借坡下驴啊!”
温雾屿乐不可支,他喜欢,也珍惜这种得之不易的温馨氛围,也甘愿为之付出一切。
晚饭过后,温雾屿站在院子中央,抬头望着天。
扶曜从屋里出来,抬手搂着他的腰,温情脉脉,“雾屿,看什么?”
“今天十五吧?”
扶曜说嗯。
“有月亮吗?”
“有,”扶曜把着温雾屿的肩,将人转了个方向,“月亮在这里。”
温雾屿有些失落,“看不见啊。”
扶曜又心疼了,“这里视野不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跟我来。”
很久以前,扶曜捡到了一颗月亮,他不敢占为己有,于是小心翼翼勾下一缕月光,悄悄地藏了起来。
第58章 求之不得
老房子坐落在深山老林之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都是高村入云霄的大树。这里空气清新,能养生润肺,尤其到了晚上,如同尘世中的一隅,安静温柔。唯一地缺点就是可见度有限,必须往上爬才能看见目所未及的风景。
小时候扶曜为了看朵天边的云,跟猴似的天天往树上蹿,扶善国把人逮下来揍一顿。时间一长,他被揍老实了,再也不敢爬树,可心里对漂亮的云朵念念不忘,总希望能天天看到。后来有一天晚上,扶曜爬上屋顶晒小鱼干,一抬头,发现了惊喜——
老房子前后两棵树,在古藤与树叶的交错下,居然有一块很大的空间能窥不可思议的广阔天境。
从此以后,扶曜时不时爬上屋顶看景,没什么事情的时候能坐一天。他看过了不同形状的云朵,觉得乏善可陈。到最后,扶曜唯独钟情月亮,他说月亮温柔婉和,又张扬夺目,能暖进心里,却也有阴晴圆缺的遗憾。
像自己钟情的人。
像温雾屿。
扶曜在老房子的西面搭了根梯子,笔直地杵在墙面上,一般人爬不上去。温雾屿在这会儿彻底看不见了,他在扶曜的指引下摸到梯子,又摸到手不知道什么玩意儿黏黏糊糊的液体,他嘴角一抽,鸡皮疙瘩炸了,“什么东西!”
扶曜把话说得相当唯美:“山里空气潮湿,时间一久,长的东西比较多。尤其这种木头做的梯子,一天两不注意,能长出丰富多彩的植物。”
“还有细菌,”温雾屿听懂了,他战战兢兢地问:“我刚才摸到什么了?毒蘑菇吗?”
扶曜想了想,十分婉转地问:“青苔而已。”
温雾屿:“……”
没多大区别。
扶曜看温雾屿的模样,感觉他分分钟要跑,于是拦腰一搂,把温雾屿往自己怀里带,“抓紧了,我抱你上去。”
温雾屿低低地笑,“早该这样。”
屋顶有一块平整的区域,扶曜在这里放了一条小板凳,让温雾屿坐稳了,自己岔开着双腿随意一屈,蹲在他身边。
扶曜抬起头,目光深邃,悠远平静地说:“这里能看见月亮。”
“嗯?”温雾屿显得迷茫,“在哪儿呢?”
扶曜笑了笑,抬起一只手,慢慢探过去,两指捏住温雾屿的脸颊,调转了方向,面向自己,微微向上一抬,“这里。”
温雾屿很给面子,他睁着眼说瞎话,“好看,真漂亮!”
可哪有什么月亮啊,如果温雾屿能看见,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扶曜,他们贴得太近了,呼吸同步,一不小心就缠绕在一起。
事到如今,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亲吻,扶曜都不敢太用力了。他带着对珍宝的疼惜,小心翼翼地把温雾屿捧在掌心之中,情到深处,低声底喃:“雾屿——”
温雾屿抬手,摸了摸扶曜的面颊,却碰到潮润的水汽——他哭了。
“哥,”温雾屿惊慌失措,咬破了扶曜的舌尖,“你怎么了?”
“我没事。”
温雾屿不好糊弄,追问道:“那你哭什么?”
扶曜卷起舌尖,把半口血咽了下去,“没哭。”
温雾屿知道怎么戳扶曜的心肺,“欺负我瞎看不见是不是?”
扶曜反问:“那你是不是有恃无恐,吃准了我不舍得对你有任何隐瞒?”
“是,打蛇打七寸,我就拿捏你了,怎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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