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扶摇遇见了魏芝兰,遇见了他那时唯一的救赎。
而魏芝兰这十八年来,一直是孤身一人,漆夜中并没有想要的繁星飞过,深海内也没有木筏飘来。
她便这样在漆黑的海底中沉着,直至看见那比自己沉得更深的人,才有勇气把他拉到水面,伴着自己,拉出那阴暗之处。
可偏偏那作为宗卷守护者必須守护应该守护的东西,那是她出生时,便注定要守护的东西,她选择了忽略,选择了无视。到此刻水乳交融过后,身上玉佩的纹路却把她唤醒了过来。
鬼族,毕竟是鬼族,于人族而言,是危险的存在,也是冰冷至极。
她忽然笑着,笑得眼角泛泪。
她以为,萧扶摇可以把她从深渊中救出来,可那也是原来,仅仅是因为想得到她身上的钥匙罢了。
什么妃子,什么想把她带到鬼界,所有的一切,只要她一天还是宗卷守护者,便永远不可能实现,当她的父亲死亡时,她便要献出她的性命,来换取俞壁城的安危,换取整个浮生大陆的安危。
萧扶摇把衣裳穿到身上,那黄色的袍子已因为结界之力有所磨损,可依旧去不掉他自身的帝王之气。
这些天以来,他并非没有发现,只要在人界多逗留多一刻,他的灵力便会慢慢减弱,直至完全消失殆尽。
他必须尽快离去。
可他此刻并不想把这发着惨痛笑声的女子弃于人界。
但如何才能把她带回鬼界去?
若是以现在这枚只可以使用一次的玉佩,让她到了鬼界,是不是与自己现在的状态一样,只会慢慢削弱自身的灵力,成为一名孩童也能轻易打倒之人,若是如此,她在鬼界便是必死无疑。
可若是找到那枚真正的钥匙玉佩,情况便会完全不同。
真正的玉佩,或许可以把遁空之门彻底打开,而不受结界的压制,这也是他到人界寻找玉佩的目的。
可要如何证明此刻魏芝兰身上的玉佩,是真正的钥匙?那便只可以以这枚玉佩,到鬼界去,再重新到人界来,方能证明。
萧扶摇走到了魏芝兰的跟前,以指腹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我的时间不多,把钥匙给我,我回到鬼界后,便会想方法,来寻你,带你走。”
魏芝兰拿开他替自己拭着泪水的手,长睫湿润地看着萧扶摇冷笑道:“若是要你在钥匙与我之间选择,你会如何?”
萧扶摇没有多加思索,便正色道:“钥匙。”
魏芝兰脸上的冷意加深笑道:“好,那你休想得到玉佩!”
萧扶摇在道出此事时,便在猜想,魏芝兰是不会轻易把玉佩交出来。虽现在他的能力大减,面对魏芝兰这样没有半点灵力展现出来的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
他轻叹了一口长气道:“你若不交出来,我只能强抢。”
魏芝兰笑着,可她的笑容却让萧扶摇忽然有一种揪心的感觉。
那是对一个人失望的笑容。
魏芝兰以为她埋进黑暗中十八年,终于迎来了署光,却想不到,那署光只是昙花一现,还未来得及感受那光源的温暖,便又重新坠进了无尽的深渊。
萧扶摇衣缺微扬,瞬间来到了魏芝兰的跟前,便要取她脖上的玉佩,原以为手到禽来之事,却被眼前这位弱不襟风的弱女子握着手腕,让他的手腕再也用不上半分力气。
萧扶摇眉目轻蹙,以另一只手捉向她的手臂,却又被魏芝兰握着他手腕的手把他挡出去,脸容依旧浮着那让人不忍直视的笑容。
萧扶摇任由她握着自己的腕,叹息道:“你身上,完全感觉不到灵力气息,却能跟上我的速度,你藏得够深。”
魏芝兰握着他手腕的力度收紧了些道:“我只是习惯了,把力量藏起来。若是让世人知道,魏芝兰,圣女,守护者,原来并非一名弱女子,我已不是被困在宫中,已是囚于牢内。”她又扯了个冷然的微笑道:“可这皇宫,何尚不是另一处囹圄?”
萧扶摇苦笑道:“人族还真让我意外,竟可把灵力完全收起来,不透出分毫。”
“只是守护者方有此等能耐,知道的人,却不多。”
魏芝兰的话音刚落,萧扶摇便已转动了被魏芝兰握着的手腕,暗自使劲想把魏芝兰的手甩开,可魏芝兰的手却像粘在他的手腕上似的,无论他如何转动,也无法把魏芝兰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甩开。
他苦笑一声,向床边的配剑收紧五指,那配剑便收到了他的手中,却也让他的脸色苍白了几分。
魏芝兰冷笑道:“隔空取剑也让你如此这般,你要如何与我抗衡?”
只见萧扶摇轻笑摇头,面上的柔意不减,挥动长剑往魏芝兰捉着自己的手斩去,魏芝兰以另一只手先于他握着空中的长剑,萧扶摇却忽然笑意加深,甩动被她握着手腕的手向着剑刃使劲迎去,生生地把他自己的手腕斩了下来,鲜血瞬间溅到魏芝兰的眼内,让她不禁闭上了双目。
萧扶摇轻笑一声,在血溅之时,把魏芝兰脖子上的玉佩扯下握在手中,转了一圈,便瞬间与魏芝兰拉开了距离。
魏芝兰抺过了被溅进眼中的鲜血,眼前的景象布上了一层血红,愕然地看着那位把自己的手斩下的人。她又低头看去,除了脖上的玉佩被抢走外,手中仍然握着那带着温度而被斩下的手腕。
萧扶摇额上泛着冷汗,咬着牙,忍着腕上传来的剧痛,向手中染血的玉佩注入灵力,那玉佩便发着血红色的光芒。
“光的颜色不同?”他喃喃了几句,却已顾不得为何颜色显现不同,只因魏芝兰已步至他的跟前欲把玉佩抢回去。
萧扶摇以断腕的血向前扫去,魏芝兰举起衣袖把那滚烫的鲜血挡下。她把衣袖放下的同时,耳边传来了萧扶摇的声音:“天地日月,镇五方,坠九天,故日率虚,遁空之门,应咒而起!”
玉佩的红光让魏芝兰几乎睁不开眼,她知道,萧扶摇已开启了回鬼族的道路,也决然选择把她抛弃。
她闭着被红光照射得已睁不开的眼睛,一声声带着悲痛的笑声在房中响起。
完了,什么也完了。
她这些天以来的梦境该到了醒来之时。
她的额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柔软的微温,久久地贴着,让她止住了笑声,不禁愣然地站着。
她的耳边传来了极细的话语道:“我回鬼界去,”
却在话音的末处,红光骤然消失,那像是未完的话语,已没有了把它说完的人。
她轻扶着前额,感受着那尚存的温度,软坐在床上,一声声的笑了起来,笑声虽在屋内回响,却听得人泛着揪心之痛。
日出渐起,替浮生大陆的人界洒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魏华晨推开了小屋的木门,发着哑声,他缓缓地踏着步子走进了屋内,却只见魏芝兰一人,脸上挂着泪痕,手中拿着布着涸血的断腕,挂着让人心寒的笑意看着门外,像是等待着什么似的,静静地看着。
魏华晨轻蹙眉目看着那坐在床上,身上尽是已干涸血污的魏芝兰道:“你何以如此模样,鬼族在何处?”
魏芝兰倾着头,淡淡地笑着,看着那位为达到目的,亲手把自己献出去的亲生父亲道:“父皇,芝兰的梦境碎了,但芝兰不想醒来。芝兰自己再做一个梦境,可好?”
第六十六章 前尘往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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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扶摇被红光包围之时,他透着那薄薄的一层红光,看着那闭上了眼的魏芝兰,有种想把她拉进红光中的冲动。他收紧了手指,毅然踏出了一步,来到了魏芝兰的跟前,染过鲜血的手掌绕过她的后发,却没有触碰她的青丝,他看着那有着浓密长睫的双眼,忽然嘴角上扬,心里知道,若贸然把她带到鬼界,在未知的情况下,也不知道在她身上会发生何事。
那他在急什么?
现在的他,仿佛就像一名一去不返的人般,想与跟前的人道别,却又开不了口。
他缓缓地以嘴唇贴上了魏芝兰的额发,久久地贴着,到红光渐微时,他才不舍地从她的额发离开,看着她闭上了眼,一脸愣然的样子,不由会心地笑道:“我回鬼界去,”
可红光突然消失,他眼前的景象已瞬间转换成漆黑一片。
他苦笑地转身,看着那远处的一道铜绿色巨大的门,喃喃道:“我还没有把话说完啊,这样,不就成了弃她而去吗?”
他长叹了一声,走到了巨大的门前面,把手中染血的玉佩贴在门上,那道门便发着沉而重的声音,缓缓地向内打开。
箫扶摇看向身后那片漆黑,面色微沉道:“我会去接你的,等我。”
他踏进门内,红光骤现,让他闭上了眼睛,待那红光慢慢淡下去时,他才能睁开眼睛,而眼前的景象,便是他离去前那间没有温度的实验室。
“君上,您受伤了。”身后传来他侍从项景焕的声音,还没等项景焕走到他的跟前,他的手腕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很快,那被他自己斩下的手腕便像从没有离开过他的手臂般,完整无缺地展现了出来。
项景焕替箫扶瑶宽了衣,重新换了一套淡紫色的衣裳,退到了一旁。
箫扶摇握着手中染血的玉佩,低头看着,良久以后,他向玉佩注了灵力,那玉佩现出了血红的纹路,他喃喃地念起那开启的咒文:“天地日月,镇五方,坠九天,故日率虚,遁空之门,应咒而起。”
可玉佩没有打开通往遁空之门的道路,只血红的纹路依旧仍在。
他把灵力收了回去,玉佩回复了往常般,显着它独有的青玉色,看上去,仿佛像是块寻常的玉佩一样,让人完全联想不到,它与遁空之门有何关系。
他又向他本来的那块玉佩注了灵力,玉佩现了黄色的淡光,却未等箫扶瑶把咒文念起,那淡光便已弱了下去,直到消失殆尽。
“此玉佩没有光,便已没了作用。可芝兰的这块,却在念咒以后,红光依在,为何如此?”
项景焕看着箫扶瑶这一系列操作,便大概猜得到,这块带有血迹的玉佩,是从人界得来,而且,很大机会是真正的钥匙。他思考了一会儿道:“若这块玉佩是人界之物,或许,需要人族才能打开。”
箫扶摇紧皱双眉道:“可这样也不对,在人界时,我是以自己的灵力去打开遁空之门。”
“那也许是因为玉佩处于人界,有着人界的气场,即使是以鬼族的灵力注入,也能打开遁空之门,但反之而行,却不可。”
箫扶摇扶着额,轻笑道:“结界之神,想得挺周到。鬼族的人不能使用人界的钥匙。若然鬼族要到人界去,只能使用那仅存于鬼界的数块玉佩,即使索领千军到人界,只要有结界的压制,便不可能横扫人界。”
他透过指缝透出的目光散着一种寒意,项景焕知道,箫扶摇已处于一种随时暴发的状态,此刻绝不能与他顶撞,便默然了下来。
箫扶摇沉声道:“依我所见,芝兰与他父亲并不知道这是遁空之门的钥匙,那便意味着,他们也不会知道,钥匙的咒决是什么。看来,当年的结界之神,虽把钥匙交到人族保管,却没有留下咒决。呵,这样的双重保障,亏他想得出来。”
项景焕虽未闻“结界之神”为何人,猜想,那也许是当年创造遁空之门的人。
鬼界中仅存的五块玉佩,也并非流传下来,而是被埋在了一处古代墓穴之中,若非被人发现此处古墓,这五块玉佩也会与墓主一直长眠下去。
鬼族的皇室中虽流传有咒决,钥匙也只有千年前的大概描述:管为玉,玉为饰。以灵注,灵纹现。决起时,门开启。往复毕,光芒灭。凤凰飞,血泪流。目染管,神回归。
“凤凰飞,血泪流。凤凰是指什么?”
箫扶摇总感觉,他能在人界使用钥匙打开遁空之门,或者并不只是因为人界的结界,而是这咒决未端那句“凤凰飞”。可凤凰又是什么?凤凰的眼泪能使神重回现世,这里的神,是指结界之神吗?
在人界所伤的元气,一时三刻并不能补回来。他软软地坐在椅子上,扶着额,陷入了沉思,脑海中除了想方设法去解破玉佩的秘密外,更多的,是想着魏芝兰最后那绝望的神情。
箫扶摇叹息道:“景焕,你说,人为什么要有感情,明明是麻烦的很的事,却又感觉,不想就此放手。”
项景焕并非木纳之人,大概猜到了箫扶摇在人界中是否有了什么艳遇。虽箫扶摇有数位妃子,正宫之位却一直悬空,也从没有如此对一位女子如此上心过。他思考了一番后道:“正是因为人,才有感情,因为有了感情,才是人,才是活着。”
箫扶摇挑了眉看着项景焕那平淡的神色,苦笑道:“你这位未娶妻之人,倒是比我看得还透。”
项景焕嘴角微笑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罢了。”
箫扶摇拿捏着手中的玉佩,以衣袖把上面的血迹抺掉,静静地看着它,仿佛能透过这玉佩,便能与他思念之人联系般,几乎要把那玉佩看穿。他把玉佩握在手中,喃喃道:“我定会,寻得回到人界之法,你,必须等我,等我回去接你,带你离开那个困着你的牢狱。”
箫扶摇离去以后,魏芝兰在自己的心域中下了一道诅咒,让自己的神识留在她的梦境之中,鲜有醒来之时。她时而对着镜子笑着,一笑便是一整天,没有人知道她是为何而笑。有时笑着笑着,便忽然流下眼泪,口中喃喃道:“我到底是什么?”
魏华晨不想魏芝兰这副模样让别人看见,便下令把她困在她的寝殿中,让宫人看管着,让她真真正正成了一位阶下囚。
魏芝兰的母亲丁雪容时而到她的寝殿中察看她的情况,可魏芝兰每次看见丁雪容,皆是一番冷笑道:“母后,你为何把我生下来?为何我要作为宗卷守护者而活着?母后,你可不可以把我杀死?让我从这个世界消失?让我从这里解脱?”
可丁雪容的心仿佛像是被冰封印般,每次魏芝兰说着这番话语,她皆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着:“命不由人,怪,就怪在你生在帝皇家,投错了娘胎。”
魏芝兰除了把殿内的东西摔个破烂以外,便只有放声嚎哭。
她无法自行了断,别人也无法伤她分毫,这便是宗卷守护者的强大,也是宗卷守护者的悲哀,至少,她的命,并不能由她掌控。
时间过去了数月,魏芝兰的腹部已明显地隆起。
她想到那把她弃在人界的男子,便并不想要腹中的孩子,可试过了许多方法把腹中块肉弄掉,却每次皆像有一层障碍般,护着她的肚子,让她不能对自己作出任何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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