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磊没好气地拽下云纹钱袋,扔到弟弟怀里催促:“快说,别卖关子,不然你下月月例没了。”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二人耳语一阵,徐明磊脸色难看地甩开弟弟胳膊,晦气道:“伤风败俗,耻与为伍。”
狠话放了,还把钱袋硬生生夺了回去。
少年嗤笑:真是装腔作势。
当夜,徐明磊却一个人走到这西院寻摸,终于找到一狗洞,犹豫再三他还是撩起下袍,一头钻了进去。
我就看一看。
贪恋新鲜劲的男人舔咬下唇,蹑手蹑脚地靠近厢房,窄领银鼠褂也蹭得灰扑扑的。
万籁俱寂中,一点动静都显得惊天动地。
四体不勤的男人再如何小心,还是在鼓捣门栓时惊醒了今日负责睡在厢房外间的茗橙。
吱——悠长尾音回荡在空气中。
“什么人?!”
茗橙惊怒地一骨碌爬起身,睡意顿消,囫囵穿上长袍便敲锣摇人。
“抓住这小贼!”
鼓噪间,同院落的茗柳几人也很快推门而出,围堵这用两袖子捂脸的男人。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点头:色胆包天的狗男人竟然还敢来,明天就去传信给主子,今晚暂先给他一个教训!
打!
用力!
徐明磊顾及面子想跑,又跑不掉。
实在忍不过几人愈发凶残的的拳打脚踢,他梗着脖子在月下显露身份,喝骂以下犯上的阮秋亲信。
恰在此时。
听到声响的乔瑜也披着莲纹鹤氅出来一探究竟,那几缕墨发柔顺垂至胸前,随夜风轻晃,晃得旁人目眩神迷。
第4章
“怎么回事?”
乔瑜看着眼前乱象问道,手却已摸索着门后的木栓,跃跃欲试地准备参与到这围捕贼人的活动中。
“公子!”
几人齐刷刷挡住徐明磊挣扎的身影,低头盯着美人飘逸的袍边,懊恼万分地应道。
“有个小贼被我们捉住了,公子无需担忧,我们这就把人扭送出去。”
脸蛋圆滚滚的茗橙字正腔圆道,还狠狠地摸黑踢了徐明磊一脚:都赖这混账,竟然扰了美人安眠。
“是啊公子,有我们在您放心,任何贼人都别想碰到公子您一根手指!”
“对对对,这个不长眼的小蠹贼就交给我们整治。”
茗柳也附和着。
蠹贼?
乔瑜只看清朦胧月色下的那人一身长褂,不像是穷到出来偷财物的,何况这里还是徐府的里院,没几个的偷儿能翻进高墙。
“够了,住嘴!一个个贱皮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玩意儿,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
徐明磊哼哼唧唧从地上爬起来,揉脑袋听几个仆从的声声“诋毁”,身体又痛又肿,气不打一出来地飙出一连串脏话。
他原本还算醇厚的嗓子也破了音,在空气中划出可笑的痕迹。
还敢说话?!
茗柳几人顾不得向美人请罪,连忙转身你捂嘴来我揪耳地使尽浑身解数困住男人,叫他再发不出污言秽语脏了美人的耳朵清净。
没人发现,乔瑜听到这声音时便浑身一颤,一股莫名寒意从直从发梢凉到了骨缝,整个人恍若雷击——他认出这人了!前世了结自己性命的徐家二少爷。
“唔……唔!”
被捂嘴的徐明磊用力蹦哒扭动,怎么也挣不开几人,很快在原地脱力得只能喘气了,无奈接受自己今夜丢脸丢到家了的事实。
“公子,我们这就把人带下去。”
几人硬生生拖着拽着喘粗气的徐明磊往外走。
钻狗洞,还被阮秋的仆从打了一顿,连那小美人的手都没亲到……都怪徐明皓那不着五六的东西,唆使得我鬼迷心窍。
男人遗憾地抬头看向乔瑜,脑中还想着,这可是世子赐给我的美人啊!竟因阮秋那个妒夫,教我如今连看都不能看一眼。不过,哼,在这府里住着,早晚都得是我的人!
我的……
男人如此想着,第一次看到了美人真容。
顷刻间,所有的杂念都从他脑海中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眼里心里都只有一道美人的身影:从记事起,再没有体会过这一刻杂念顿消的空灵感。
古籍里描述的洛神花仙也不过如此吧!美人身披墨发如瀑如缎,肤白胜雪三分,黛眉下星眸盈盈含情,盛满万千辉光,更有琼鼻红唇艳胜七月映日榴火,教人一眼销魂入骨。
如此不应存于凡尘的盛世容华,更是将人心底的所有妄念灼烧得空净,只余臣服。
徐明磊舍不得眨眼,直睁得双目泛酸难忍,心底丝丝悔意转瞬如燎原之火,铺天盖地席卷了他的理智。
这样的美人,我这么个废物败类,何德何能拥有?!连想想都是亵渎!
不,不对。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是老天给我的恩赐!我要想的是如何为美人奉上一切!
男人长久的凝视着、沉默着、思索着,茗柳几人也拖动地更轻松。
等等,美人脸色似乎有些不对。
眼神颇好的徐明磊发现美人的脸色愈发惨白,透着病弱之气,甚至身形都有些颤,是生病了吗?
美人需要我!美人定是在向我求助,还有那雾蒙蒙的琉璃眼瞳,每一寸都在送着秋波。
遭受病痛折磨的美人,竟然还念着我。
男人自作多情地酥软了心,暗自发誓:美人,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到时治好病我们双宿双栖,成为当世神仙眷侣。
*
后半夜,被赶出西院的徐明磊没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然而厢房内,乔瑜却一夜都没睡安稳,每每入睡不久便被关于徐家的乱七八糟噩梦惊醒:有时是徐明磊狰狞涨红脸的醉酒之态,有时是铺天盖地的血海,有时是书房里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还有时是罗汉床上碎裂的锋利瓷盘……
翌日。
朝阳的暖光再次悄悄流淌进来,洋溢在床边,紫檀床榻上陷在霜红软被里的美人也无奈地睁开双眼:黑夜已去,假寐也无清净。
那便起身吧,今日和茗柳他们一起探这院子,看看还有无漏洞。
至于徐明……磊,若按因果论,前世他杀我,今生我灭他,倒也合理。但,当真要为这等人毁了新生吗?取这男人狗命后自己从此东躲西藏地犹如丧家之犬见不得人?
想象中他尽可在仇人身上实施千百种死法,现实里却连鸡兔都不敢杀,遑论一个活生生的人。
乔瑜拧眉无声叹息,再想想吧。
*
这一想就是整整半个月。
在此期间,天天都有大夫被姓徐的请到西院门口,意图进去为美人诊治。
而阮秋也专门回来一趟,揪着徐明磊不留情面教训了一顿,警告他不许进西院。
同样是那一夜后,徐明磊仿佛变了个人,不再整天游荡于酒色之间,沉溺于后宅温柔乡,反而洗心革面地奋起读书,夜眠昼起规律,身体都壮实了些,还借着齐王世子的虎皮谋取一官半职,徐府上下直呼这是浪子回头。
浪子回头?
谁相信,徐明皓都不信,他觉得这其中肯定有秘密。
二哥嘴太紧,一点口风都不漏。
难道二哥是某个贵人的遗腹子,寄养在徐家,不久要认祖归宗了?
徐明皓大开脑洞想象,或者,二哥是被哪个花魁伤透了心,发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
也不对,二哥精神头贼好,有种……对了,有种为了心上人不顾一切拼搏的愣子感!
不会吧,不会吧,二哥这个情场老手栽了?!
栽了。
徐明磊若是听到弟弟的疑问,准会这么回答,兼加无数关于心上人的溢美之词。
忍了半个月不见美人,日日受相思病的煎熬,他远没有外人眼里那么潇洒。
也算体会了深闺怨妇的感觉。
徐明磊自嘲着放下药碗,如今自己和半个月前比已经焕然一新!至少外貌英俊且神采奕奕,不像之前虚肿得丑陋,还有个芝麻官位,出去也能被庶民称一声“大人”。
如此,也有站在美人面前示爱的资格了吧?
徐明磊本想准备得更久一点,更充分一点,但……实在忍不住了!
每天每夜,他无时无刻不在疯狂思念美人,光是想象中和美人正式见面的时刻——之前的不算,就模拟了不下千百遍。
如今是时候了。
他真的忍到极限了!
徐明磊自觉揣着一颗真心,沐浴焚香以后,带着十二个打手和一对鸾凤如意玉珏前往西院。
他不打算强闯,这样美人会生气的。不过,多带几个人去制住茗柳他们,确保自己能和美人拥有奇妙的独处时光,还是必要的。
果然有用!
徐明磊得意地看着茗柳几人被堵嘴绑起来,笑着吩咐手下道:“你们在外面这等着,看好了,别让人进这院子里,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是,徐大人。”
魁梧的打手们应和,在西院门口严阵以
待。
接下来,提亲!
徐明磊怀揣玉珏很有仪式感地迈入西院,满目柔情地直奔主厢房——扑了个空。
旁边书房倒是半敞着门。
“咚咚咚。”
“进来。”
乔瑜正在磨墨,稍加清水,这块上好的松烟墨便轻轻研磨出细腻的墨汁,素手玉腕提起柔软的羊毫笔蘸墨后落于宣纸,没多久便写就一副漂亮的正楷字。
书房里氤氲着宁静悠远的浅淡墨香,隐约淡不可闻的冰雪气息愈发沁人心脾。
徐明磊进来后不愿打扰美人写字,只痴迷地瞪大眼睛,把美人的一举一动全数纳入心底,沉浸在这一刻的美妙时光中。
若可以,他甚至能就这么凝视美人的盛世容颜直至地老天荒!
过了一会儿。
“怎么是你!”
乔瑜放下笔,这才看到徐明磊竟然进了书房,心底一惊:茗柳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是我。”美人还记得我!
男人压下心底的窃喜,正色道:“在下徐家二子明磊,官拜巡检,年二十七,见美人兮,寤寐思服,特来提亲!”
说罢,男人从怀中取出大家雕琢的鸾凤和鸣玉珏,目光灼灼地等待美人回应。
求亲?
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乔瑜对男人没有丝毫好感,当即冷面拒绝,还追问道:“茗柳他们呢?”
美人竟然拒绝我?为什么?
是阮秋!一定是他!
徐明磊血冲脑门,红着眼嘶哑道:“美人,你别怕,阮秋的狗腿子都被我绑起来了,你不必顾忌他。”
“跟我走吧!”
男人走上前伸手欲拉。
乔瑜如避蛇蝎,一息之间连退数十步,轻薄的青柠纱衫都飘忽不定:“别碰我!”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满满的嫌恶溢于言表。
徐明磊看着美人厌恶至极的神情,只觉满腔情思化作一把世间最锋利的刀剑毫不留情刺入了自己胸膛,还来回碾压旋转。
美人竟厌我至此!
厌我至此!
我怎配让美人伤神?不,不……美人不要厌我,我们算是世子赐婚的天作之合啊!
男人宽慰着自己,但那刻骨剜心的幻痛让他半跪下来,心情激荡,脸色变幻无穷,最终含恨吐血晕厥。
什么情况?
乔瑜眼睁睁看着前世仇人露出痛苦神情,而后挣扎吐血倒地,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第5章
徐家。
徐明磊倒下了,就此昏迷了四五日,脸色一日比一日青灰,正当青春的黑发都掺杂了半数银霜,整个人眉头紧锁,不时从嘴角溢出暗红的血。
徐府能寻到的最好的大夫都只能干看着摇头:救不了,等死吧!
其中一人倒是因徐明皓面上明显的悲色和丰厚诊金提了一嘴:“你们徐府若是有什么攀得上的贵人亲友,尽可试着去求请宫里闲散的御医。”
这里是京城,俗话说往天上随便扔块砖,掉下来都能砸到几个戴官帽的,达官贵人更是数不胜数,所以能延请御医的官为数不少。
至于医术高明的御医就别指望了,宫里的贵人们日日要用,就算是请郁郁不得志的闲散人也是有风险的——指不定宫里有人突发“恶疾”离世,因为少了一个御医而连累甚广呢。
大夫说完都有悔意,自己就不该多嘴!
半大少年徐明皓见蓄着山羊胡的大夫匆匆抱着诊箱离开,一副火烧屁股的着急样,只觉胸中一股郁气。
他和二哥有点感情,但不多,能连着几天请大夫看诊来殊为不易,原本都想请人唢呐抬棺一条龙了!
府中管家可是私下里拿账本说过财物空虚,支撑不了几次就医。
要你个九流大夫多嘴!
徐明皓心中默念:最后一次了!
若是被母亲知道我能救二哥而不救,定然会闹出甚么事来。
想到前几年因雪地脚滑而瘫痪在床的母亲,那张愈发尖酸刻薄的脸和尖利的声音,少年就头疼。
自己可是徐家最后一个能做主的人了!可惜二哥的夫人去世太早,不然也能叫他回娘家借点花用。
这家可真难当啊。
徐明皓第一次要盘算着钱财过日,曾经挥金如土的经历恍然如梦。
对了,家中还有钱财!
少年脸上忽然一喜:
二哥房里那一群莺莺燕燕,听说养的挺好,也能卖出一大笔钱。卖上几个,看病的钱的就有了,相必二哥醒了也不会怨我。
算了,就卖一个吧,若是二哥救不回来,他们都是我的“财产”啊。日后说不定也能像二哥那样,给贵人们送美人,混个一官半职。
徐明皓可不想浪费。
由于仆从们的一致隐瞒,徐明磊的“好弟弟”还不清楚哥哥发病缘由,只以为是熬夜处理公务后突发恶疾。
3/130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