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要去吗?”陆明齐轻声问。
宋承安点点头。
陆明齐端详着宋承安的手,他是习武之人,手上老茧很厚,并不算一双柔嫩的手,可那片发红的肌肤还是看得他心惊,本想触碰,最后也不敢,只问了句:“痛吗?涂药了吗?”
宋承安摇摇头:“涂了药打滑,使不上劲,就不好拿针了。”
陆明齐说不出话来,宋承安轻轻挣开,收回了手:“世子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嗯,酒楼那儿今天偷个懒,不去了。”陆明齐看了眼绣棚,没出口的问句变了个语气,“廿五蟾楼有个大单子,是前户部侍郎五十大寿,他包了场子,还请了戏班子,到时候你跟我去应酬一趟。”
宋承安算了算,今儿才月初,廿五尚有十余日,明明晚上再说也来得及。他觉得奇怪,但还是乖乖应下:“好的。”
“还有,初十陪我进宫一趟,去跟舅父请安,你准备一下。”
“知道了。”
宋承安并不明白陆明齐要他进宫干什么,两人一起在御书房门口候着,等到皇上下了早朝,宣他们觐见,他就糊里糊涂跟着进了。
很显然,萧坻也不太明白。
萧坻一下朝便听太监来报,说陆明齐夫妇俩求见,萧坻本以为有什么事,可陆明齐却说只是带宋承安来请安。
陆明齐平日是没少来,但往往只是去给太后请安前,顺道过来的,在这儿待不到不到半刻钟便走。带宋承安还是成亲谢恩后头一遭,看样子也并不急着走。
萧坻虽疑惑,也不多问,只是跟陆明齐聊了几句家常,直到门口太监通传:毓贵妃求见。
萧坻看了一眼陆明齐,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陆明齐一反常态,低头喝茶,没有要走的意思。
萧坻也不好赶人,挥了挥手:“宣。”
毓贵妃显然没想到陆明齐也在,脚步顿了顿,但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太大变化,柔柔地给萧坻行了个礼:“臣妾参见皇上。”
“爱妃免礼,过来。”毓贵妃娇笑着走到了龙椅旁,被萧坻拉着坐下了。
陆明齐带着宋承安行了个礼:“见过贵妃娘娘。”
萧坻搂着毓贵妃,指着宋承安给她介绍:“这就是阿齐的正妃,宋家三公子,宋承安。成亲的时候,你没见过吧。”
贵妃笑着说:“是没见过,一直好奇呢。早就听闻宋三小将军武艺非凡,没想到今日一见,竟还生得一副好皮相,真真是老天偏爱呢。”
宋承安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话,有些慌乱地行礼:“贵妃谬赞了。”
萧坻倒是笑了两声:“旁人也就罢了,你顶着这天仙一般的脸说这话,真是半分信服力都没有。”
毓贵妃娇嗔地推了他一把:“皇上取笑臣妾。”
陆明齐行礼:“舅父,明齐该带承安去给皇祖母请安了,但刚好贵妃娘娘在,明齐斗胆,替承安讨个赏,让他敬杯茶?”
宋承安一愣,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不明白陆明齐这是何意。
萧坻心情不错,欣然同意:“可以,毓儿,这是你册封后喝的第一杯小辈的茶,他俩又刚大婚,你们啊,互相讨个好彩头。”
御前的小太监机敏得不行,萧坻话刚说完,新沏好的茶已然端了过来。
宋承安不敢怠慢,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个大礼,把茶奉上,贵妃笑眯眯地接过,看起来很是受用,直接从手上褪了一个镯子下来:“我身上没别的好东西,珠钗耳环又不适合,这个镯子是昨儿我母家送来庆贺的,如今便给你吧。”
说着毓贵妃便要给宋承安戴上,只是看到宋承安的手时,却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咦?”
“怎么了?有何不妥?”萧坻问。
“没……”毓贵妃调整好表情,给宋承安戴好镯子,重新坐回去依偎着萧坻,“世子妃手上似乎伤了,我还以为是宫里折磨人的手段,但想来应该是我猜错了。”
“哦?”萧坻随口问了句,“伸出来朕看看?”
宋承安只好将手伸出来。
陆明齐开口解释道:“没什么事,好像说是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应该过几日就好了。”
宫里折磨人的手段,越是污糟的地方见得就越多,萧坻不是自小养尊处优的皇子,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端倪,也一下子明白了陆明齐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萧坻扫了一眼旁边的陆明齐,问宋承安:“你老实说,是怎么弄的?”
宋承安一下慌了神,跪下回话:“回皇上,是不小心被茶水烫到,不妨事的。”
毓贵妃像是也琢磨清楚这其中关窍,看萧坻默许的眼色,便主动接过话茬:“是不小心被茶水烫到,还是端着茶盏不能放开所以才被烫到?”
宋承安不敢回话,陆明齐故作惊讶:“承安,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宫里嬷嬷常用的伎俩,让人端着茶盏,倒满热茶,不要滚的,要刚刚好能烫伤,却又不至于太严重的,一连端上一两个时辰,手抖了溢出来了就再添。嘴上说得好听,用来磨小宫女性子的,实际上就是仗着身份教训看不顺眼的底下人。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折磨人的法子,针扎、呛水、不让睡觉……全都是不会留下外伤,却能让人痛苦万分的法子。”
说着,毓贵妃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情绪有些低落,萧坻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陆明齐:“承安,这是真的吗?”
宋承安脑子里简直一团乱麻,哪知道怎么回答?
萧坻心里暗笑这小鬼扮猪吃老虎,面上却不显:“是瑥儿做的吧?除了她,府里应该没人敢这么对世子妃了。”
萧坻故意板着脸说道:“明齐,回去传朕口谕,让瑥儿别这么任性,你们也刚成婚不久,让她不念在宋家一门忠心的份上,也得看朕这个媒人的面子吧。”
陆明齐下跪:“是,明齐遵旨。”
萧坻露出了然的笑意:“承安,我这外甥是个疼人的,他母亲自小骄纵惯了,脾气是不大好,但你们小两口和和睦睦的,日子总会好过的。”
宋承安迷迷糊糊的,低头谢恩,直到被陆明齐领着出了御书房,在御花园走了半道,才慢慢反应过来。
“世子……”碍于宫内人多眼杂,宋承安忍到给太后请了安,上了马车回程,才小心翼翼地问,“世子是为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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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真的吗?天呐?怎么会?
兮兮:天呐!干什么?怎么办?
皇上:你小子是想狐假虎威!
贵妃:我好像是被利用了吧?
明天同一时间,来看演技派陆小世子轻轻松松化解婆媳矛盾,一段话,让你愧疚一辈子【不是。
第9章 卖惨
“刚刚那些,都是殿下早就计划好的吗?”
宋承安小心翼翼地问着,陆明齐不看他,好一会才“嗯”了一声。
“噢……我都不知道,吓了一跳。”
“我不想跟不讲实话的坏孩子说实话。”
宋承安被这个绕口令一样的句子搞糊涂了:“世子,你是在生气吗?”
“我没有。”陆明齐还是不看他。
宋承安低下头道歉:“对不起。”
“唉……”陆明齐没忍住又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就像养了只笨蛋宠物,天天挨其他人欺负,可是既不会保护自己,也不会撒娇告状,徒留他一人恨铁不成钢。
“宋承安,你听好了,虽然以前我是有点讨厌你,所以总是给你脸色看,但是……”
“诶??”宋承安一脸惊讶,像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一样,就差没把“为什么”三个字写脸上了。
“……”陆明齐语塞,合着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人在小心眼,当初的事宋承安压根不记得了,也根本没发现他在记仇。
陆明齐调整心情继续往下说:“……但是成亲这件事是我之过,也非你所愿,你已经够难了,我不希望你还因我受委屈。”
“不是因为世子……”
“是也好不是也罢,你无端遭受这些,我会怪我自己。宋承安,舅父的旨意没人敢违抗,我是,你更是,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俩是会被这封赐婚的圣旨终身绑在一起的。”
宋承安呆呆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我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了。”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承安,一辈子,你只能跟着我,以后若是遇到心爱之人,也不能与她成亲,你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就连死后都入不了宋家祖坟。”
“我……知道的。”宋承安神色认真,一副将要赴死的英勇模样。
陆明齐长出一口气:“说到底,这些都是因我而起,所以我想尽力让你在其他方面过得好一点,起码生活富裕,自由、尊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忍气吞声过完下半辈子,懂了吗?”
宋承安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陆明齐好像真的不是在乎世子妃这个名头的面子,而是在护着他这个人,在乎他的安危与处境,真真切切地在为他考虑。
“一辈子很长,不是十天半个月,是几十年,如果要携手共度,坦诚是第一。承安,你太能藏事了,我不会读心术,不可能什么都猜到,所以我们得沟通,你得告诉我你遭遇了什么,你心里又在想着什么,不要总是憋着不回话,我才能知道该怎么做。”
“对不起,殿下。”宋承安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陆明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点,像是哄小朋友一般问:“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了吗?为什么问你总是不说真话?”
宋承安慢吞吞地回答:“长公主是长辈,她因你我婚事不满,是情理之中,只是端杯茶,我并没有觉得到非常不能忍受的地步。更何况,她是你的母亲,是你最亲近的人,我告诉你了,岂不是让你为难?”
“下人有下人的解决办法,母亲有母亲的应对方式,这不是你该担忧的,我自然能处理好,你该做的事就是相信我。明白了吗?”
经过了刚才御前的一幕,宋承安哪里还有不相信的道理,他不迭地点点头。
“说话。”
宋承安乖乖地开口:“明白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跟你说。”
陆明齐满意地点点头:“好,那么现在第一件事,我要你如实回答我。身上有别的地方有伤吗?毓贵妃说的针扎、溺水什么的,母亲有对你做吗?”
宋承安摇头:“没有。”
“确定?”陆明齐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真的没有了。”
“好。”陆明齐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宋承安迫不及待地问,“你是早就知道毓贵妃今早会来面圣吗?”
陆明齐道:“宫里新封了两个贵妃,一个妃,三个嫔,你知道吧?”
“知道,勤贵妃是其一,毓贵妃是其二。”宋承安顺畅地背出了六人的封号,“府里给她们一一送了贺礼的。”
“没错,你记得很牢。”陆明齐夸了句,接着往下说,“昨天是册封典礼的日子,也就是正式晋位的第一天,按宫规,舅父昨晚会歇在其中一位宫里。落选的那位今天早朝后必定要来谢恩,这是间接提醒舅父,今晚该去她那儿了。”
“宫里有喜事,舅父定也高兴,我向他讨个赏,他不会不答应。而原本世子大婚后,世子妃入宫只需给皇上皇后谢恩敬茶,我提出这一茬便是讨好了毓贵妃,她自然更乐意。”
宋承安:“请安得给见面礼,你断定女人的首饰我没法要,所以毓贵妃要么给我指环,要么给我玉镯,二者都会碰到我的手。”
陆明齐点点头:“没错,聪明。”
宋承安疑惑:“可是她要是没注意到这个伤呢?毕竟只是个普通的烫伤,一般人会想这么多吗?”
“她会发现的,因为她受得多了,所以我赌她对这种伤很敏感。”
“受得多?”
“毓贵妃原是大皇子生母的陪嫁丫鬟,自圣上未登基便已经在府里了。大皇子生母难产没了,她本可以出府,但因不放心旧主遗孤,最终还是跟着进宫当了大皇子宫里的姑姑。”
宋承安意外:“那,怎么会变成皇上的妃子?”
“据说那一年,舅父缅怀亡妻,吃醉了酒,便往大皇子宫里去,结果意外宠幸了毓贵妃。第二天内务府就将她抬了位份,可惜圣人无情,舅父很快忘了这件事。麻雀一朝飞上枝头,却没了下文,那几年,嫔妃们瞧不起她,连宫女都敢踩她头上,因而我估计这些污糟事她见得也不少,她看到你的手必会有反应。”
宋承安唏嘘,觉得皇帝这个身份实在是太为所欲为了,明明就是见色起意,却用宠幸二字便轻飘飘把恶行掩盖了。
陆明齐似乎看穿了他的神情,轻轻说了句:“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多么霸道又无理的一句话。”
“!”宋承安眨巴着眼睛看他。
“怎么,只许你心里想,不许我嘴上说?”
宋承安摇摇头,又问:“那要是今天来的是勤贵妃呢?或者毓贵妃发现了,却不说?又该如何?”
“勤贵妃是王爷之女,舅父碍于她娘家人的面儿,也必须让她压毓贵妃一头,所以昨夜他留宿的必是勤贵妃宫里。若是毓贵妃不说,那也简单,告辞的时候,我会假装把茶盏打翻,让热茶淋在你衣服上,然后我假意刚发现你手上的烫伤。舅父定会宣御医,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宋承安不禁感叹了一句:“世子好谋算……皇上是左右得被你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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