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了当天来庄园的那个医生,但是对方告诉我,金就是因为一氧化碳中毒加上醉酒呕吐物窒息才身亡的,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啊!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没有人敢冲进那场大火之中,你却去了,为什么要苛责自己,你非得那天一起葬身火海,才能不愧疚吗?”
“不是的……你不懂……”奥利越是这么说,维恩的内心就越痛苦。
“好,我确实不懂,我把一切说得太轻巧了,你如果觉得愧疚,那你就继续像现在这样赎罪,‘脱去一切的污秽和盈余的邪恶,存温柔的心领受那所栽种的道’,我只是希望你能从过去走出来。”奥利按着维恩的肩膀,像兄长一般语重心长,“你和安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谁都不能停在原地……”
维恩点点头:“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句安塞尔总是安慰他的话现在成了他的口头禅,只要等到夏天香料收割,一切都会好起来。
奥利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膀,换上积极的语气:“你要不要听听我未来的计划?”
“什么?”
奥利有些神秘地压低声音,凑到维恩耳边:“我准备去开一个私人学校,就用这些年攒下的钱,专门招收贫穷的适龄儿童……”
“那不是教会学校?”维恩想起莱鲁大妈的儿子布朗就被送进了教会学校中。
“不,不一样。”奥利摆摆手,笑了起来,“我的学校不教神的道理,而是教他们人的道理,教他们识字道德,教他们平等自爱……”
“学习多好呀,未来不论他们从事什么职业,都不是因为迫不得已,而是因为自己的选择。”奥利说起自己的梦想,眼睛总是带着明亮的光。他回想起那个马车里女仆小心翼翼地打量内饰的眼神,一股责任与使命感油然而生。
维恩愣愣地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自嘲又苦涩。
有些人天生灵魂就好像带着光的,光亮的灵魂与光亮的灵魂或许才更适合站在一起。
安塞尔走进温暖的宅子,正好看见管家华先生拿着一封信站在楼梯口。
“怎么了?”安塞尔走过去,轻声询问。
“这里有封来自西印的信,我担心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但是维恩今天休息不在,不知道该交给谁……”华先生回答道。
安塞尔疑惑了一下,这才回想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冗杂的信件就全由维恩先拆开、查看、分类之后再送到他手上。但之前负责整理信件的华先生也只是按照来信人的名字大致分类之后直接送到书房桌上而已,从来都没有擅自查看的资格。
一个庄园的所有通信掌握在一个仆人手中实在太匪夷所思。但或许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太亲密了,竟然没有什么人觉得有不妥的。
“直接给我就好了。”因为威廉失联,安塞尔最近也在等着西印那里的消息,直接伸手接过信件看了一眼。
发信人竟然是之前联络过的西印的香料商,安塞尔微微皱起眉头,就这么站在楼梯口拆开了信封,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信里拐弯抹角,十分隐晦地说着什么,安塞尔通读下来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是:虽然之前几次通信给的报价非常有诚意,但是还有人出了更高的价钱,所以很遗憾这次的合作没有达成,希望日后能够有机会继续合作。当然,这是他主观猜测安塞尔目前支付不了更高的条件,所以还是想跟正主确认一下,如果安塞尔同意,还是想优先和艾姆霍兹进行合作。
安塞尔眼眸沉沉地盯着上面的关键句子,又读了几遍,确信自己没有理解错对方的意思。可是自己之前什么时候和他通过信?信中所说的报价更是子虚乌有的事,他现在已经和美洲的香料商洽谈好了,又怎么会反悔再找他人?
但是对方是他们家族的老朋友了,没可能认不出他的字迹和纹章,除非……
安塞尔沉默了好一会,放下手中已经攥得皱巴巴的信纸,转头看向华先生:“麻烦您帮我查一下邮局那里的记录,最近一年来,有没有来自西印的信件?”
一年前,正是奥利离开庄园,维恩开始接管一部分庄园事务的开始。
第103章 维恩(一零三)
有奥利的帮忙, 新的浇菜用的水泵很快就装好了,和斯莱芙告别之后,又被奥利热情地拉到家里吃午饭, 吃完饭就开始边聊着私人学校怎么落实边等着嫂子烤好曲奇饼干。
拿到饼干后, 维恩想着难得放假, 又回了一趟新家, 那里在城市的另一边, 来回耗了点时间。等再回到庄园时, 天已经黑了, 晚饭时间也过了。
维恩将外套脱下来,搭在手上,正想去厨房找点吃的, 华管家走到他身边, 轻声道:“少爷吩咐等你回来了就去书房找他。”
维恩直觉有些不对劲,之前他休假, 安塞尔就算有事找他, 也吩咐的是等他吃完饭再上楼。上楼,自然是指的去卧室, 书房晚上开的很少, 偶尔几次都是有大事发生或者贵客到来的时候。
“华先生,少爷找我是因为什么事?”维恩心里没底, 小心翼翼地打探道。
华先生深深地看了维恩一眼,少爷虽然没有明说, 但老练如他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摇了摇头, 只是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维恩被他的眼神看得更加心慌, 连衣服都来不及放下,就跑上了楼。
书房内, 几个烛台同时亮着,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安塞尔站在书桌前面,还穿着白天出门时的正式服装,头发重新束过,表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
但他卷在头发里发带彰显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维恩走进房间,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不同,心都悬了起来,但还是故作轻松地干笑一声,很自然地走上前:“您找我?”
安塞尔没有说话,只是将桌子上的信递过来。
维恩接过皱巴巴的信纸,疑惑地看了一眼,顿时浑身冷汗都下来了。
信里不仅详述了之前几次通信给出的条件,还用了很多笔墨暗示安塞尔的竞争对手的身份,就差把坎森公爵的名字直接写上去了。
这是维恩没有想到的事,他没想到对方和艾姆霍兹家族的关系好到这个地步,哪怕是已经和坎森达成合约之后还要写信过来再给一次合作的机会。
维恩看了一半,觉得没必要再看下去,抬起头,想着怎么解释。
安塞尔又递过来一封邮局的回信,声音冷冷的:“邮局那里的记录显示过去的一年里对方给我寄了七封信,我却一封也没有看到。维恩,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没有……”维恩双手绞在一起,泄气地垂下头,不敢与安塞尔对视。
“你伪造我的字迹,借用我的名义,擅自使用庄园的纹章火漆。”这回安塞尔的语气不再是疑问,而是笃定地陈述事实。
一股寒气从他心里慢慢升起。
其实早在他第一次发现维恩在刻意模仿他的笔迹时,他心里就有些异样,但是并没有很在意。后来维恩对书信越来越上心,甚至主动提出帮他撰写一部分时,他也只是以为维恩是在学习之中想要多点练习机会。
那个时候维恩是怎么跟他解释的?
——“我想要像您一样,想和您再近一点……”
他不能否认在听到维恩解释时微微发红的耳朵,在看到卧室里的画上那排留言内心流转的欢喜,他看着维恩眼中浓郁的绿意,就好像走进了清晨起雾的林间,他听着维恩的絮语,好像捕梦网上的铃铛轻响梦幻又轻盈。
是他随意地给出了权力与信任,明知道这样就像给小孩一把锋利的刀一般危险,他还是做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他也有责任,但是——
“你欺骗了我。”
安塞尔很艰难沉痛地挤出这句话,话音未落,眼眶先红了。
他就说为什么最近坎森公爵总是如影随形跟着他,不论他想发展什么产业,坎森公爵都要插上一脚。市场是宽广的,多一个人只是烦了一点,对他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反而竞争还有竞争的好处,但是一想到是自己信任的恋人背着自己在为对方出谋划策,他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不是!”维恩惊慌地抬头,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手臂展开很小的角度,僵在空中。他知道安塞尔是多么诚实的一个人,自然也知道对方对被欺骗有多排斥。
“是!”安塞尔的声音陡然放大,近乎失礼地一把拉住他的领子将他拽到面前。维恩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竟然疯了一般以为安塞尔会打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挡在脸前做出防御的姿态。
安塞尔呼吸一窒,飞快地眨起眼睛掩饰内心的酸楚与无措,他的手指微微放松,然后下定决心似的完全放开,转身双手撑在书桌上,垂下头,束起的长发从肩上滑落。
“你之前劝我不要投资西印的香料,因为会发生动乱,事实好像也确实如此,但你却在背后撺掇坎森公爵把所有家产连带着你的分红都投进去,为什么?”
“所有家产?”维恩愣了一下,赶紧拿起手中的信,上面清楚地写着坎森支付的价格。维恩不清楚坎森公爵究竟有多少家底,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不动声色地孤注一掷起来。但是既然安塞尔这么说了,但多半是真的了。
“比我想象中的要少啊……”维恩克制不住地勾起嘴角喃喃道,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小地方来的水货公爵怎么比得上艾姆霍兹庄园几百年的资产积累,如果不是前世资金突然断裂遇上瘟疫横行工厂强制关门,到最后究竟鹿死谁手还真的不确定。可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会为这座历史悠久的庄园落在一个底子没有其三分之一殷实的暴发户手中而惋惜。
“他真疯了?”维恩喜悦地抬头,却对上安塞尔失望疲惫的眼神。
安塞尔不想继续和他交流,一声不吭地向门口走去,维恩却一把拉住他的手,歪了歪脑袋好像在疑惑:“坎森公爵作为一个在雾都没有政治背景的商人,并不知道西印的情况,但是你知道呀。现在往那边投资,就是把钱砸在水里,连个响都听不见。”
“您以为为什么美洲那边您能用那么低的价格拿下来?那是因为本来和那边合作的人都跟着坎森跑到西印去了,他们自作聪明卯足劲想要将您拉下神坛,却不知道是自掘坟墓。”
维恩扣紧的手掌顺着手腕慢慢向上,蛊惑又像是安抚,滚烫的手心划过温凉的皮肤,落在安塞尔眼里却显得那么讽刺,就好像在对他说:我以为您早就知道并且默许呢,您不是正在享受着这场骗局带来的好处吗?
“等到香料运到船上,动乱发生,港口的船只有一艘击沉一艘,上百吨的香料沉进海底,只有你的船队带着香料靠岸……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维恩笑了起来,眼神里全是野心与兴奋,让安塞尔觉得十分陌生:“……整个雾甚至向外整个南方都只此一家……”
安塞尔眼神有些迷茫,维恩不知何时已经与他贴得很近,凑在他的耳边,低声笑着夹杂着气音:“那不是香料,那比黄金还贵……”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朵上,安塞尔浑身一颤,猛地甩开维恩的手,后退一步,沉声道:“我现在就去找坎森公爵,告诉他真相,一切还来得及。”
“他不会相信你的。就算你把西印那边的战报甩他脸上,他也会去赌自己的货船能在动乱发生前成功离港……”维恩强装无所谓地笑笑,被甩开的手还僵在空中。
“那我也要试试。”安塞尔转身又要开门,维恩笑容收敛,几步跑上前挡在门上,语气里全是委屈不解:“为什么啊!他破产还是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就正常地赚你的钱,就好像你之前不知道的时候一样不就行了吗?你对他的同情能够支付你工厂运转的费用吗,能够给给你那些残疾员工提供食宿吗?还是能够减轻你的工作量,赎回你的酒庄?”
“你同情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吸血鬼!”维恩越说越激动,双眼通红,声音尖锐。安塞尔对他失望,他又何尝不是心中拔凉?
前世流传很广的一个笑话就是这样说的:坎森公爵的工厂里全是人,但蚊子进去转了一圈却饿着肚子出来。为什么?
因为血早就被吸干了!
“我害他破产又怎么样!他该死!”维恩咬牙切齿,冷酷的话语好像坚冰落地有声,不到这一刻连他都没有意识自己竟然这么恨坎森,恨到连安塞尔的面容都在视线中模糊扭曲起来。 “你是不是又要说,竞争对手不是敌人,不需要下死手!那是你天真可笑!”维恩心口郁结着一股怨气不吐不快,又因为爱人的不理解而泪眼朦胧:“若是你们两个交换处境,他现在一定已经乐得拍起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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