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今天的时间都空了出来,安塞尔也不急,直接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前方拥挤的人群方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是坎森公爵的新工厂。
他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和马车夫打了个招呼,快步跑了过去。
跑到近前,他才弄清为什么这里围着这么多人,原来在这这座工厂的天台上站着一个要跳楼的人。
安塞尔仰起脸,五层楼十五米高已经超过了人的视力极限,加上临近正午的天光刺眼,他看不清那个寻死的人的脸,也看不清他拉着的横幅上写着的诉求。
“那是谁?”安塞尔拍拍旁边正在侃侃而谈的男人,问道。
“那是格瑞家的老大平卡德呀。”安塞尔还真问对人了,男人一边说一边啧着嘴:“可怜哦,这老格瑞瘫痪在床,孩子不是死就是病,家里全靠大子撑着,但大子又是个独臂……”
安塞尔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猜测在工厂闹事多半是为了讨薪,于是对男人说:“你认识他的话,可不可以上去帮我劝一下,就说我愿意支付他被拖欠的工资……”
“劝什么,他要工资有什么用。”站在前面的妇人回过头,加入他们的对话:“他被这个老板骗惨了,当初说招残疾人,结果拿到补助之后又找各种理由逼他们自己辞职,有些人甚至还要赔那黑心的一大笔钱。”
安塞尔脸色苍白,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不过想想也知道这些穷苦的平民被威胁之后又能发出什么声音呢?坎森竟然钻漏洞,骗国家的补助,给了那些残疾员工希望,然后再将他们推向更深的深渊。
可是格瑞家的老大为什么敢将一切公之于众?安塞尔很快就有了答案:
“他瘫痪的老子带着其他病儿子喝药了,就因为不想拖累他。”妇人摇摇头,无不叹息:“药太苦,把家里仅剩的那点糖都兑进去了……”
“你说他还有什么活头?”
安塞尔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还没有从这极大的悲痛中缓过神来,楼顶突然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击破了人间与地狱的边界。
周围的人四散开来,只有安塞尔头晕目眩,呼吸不上来般地扯着领口,腿如同灌铅板。
“砰——”地一声炸响在耳边,安塞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鲜血溅了一身一脸。
温热的血顺着脸庞滴下,安塞尔张着嘴惊恐地低头,摔断脊椎的尸体在血泊中瞪大着不甘与仇恨的眼睛直直地与他对视。
——那是格瑞家的老大平卡德呀。
就好像命运一般,安塞尔认出这个人正是那天在马车前拦住他和维恩的人。他当时看对方身体状况比其他员工要好,也适应更多的岗位,便建议他去坎森公爵的工厂,因为那里的工资更高,却没想到……害了对方……
——你说他还有什么活头?
尸体上盖着一块红布,也就是安塞尔之前以为的写着诉求的横幅,现在看来上面竟然一个字也没有。是的,安塞尔早该想到他能有什么诉求,他只是一心想求死。
——你说他还有什么活头?
安塞尔看着红布上深色的血液慢慢浸透,若是地狱有文字,大概也不会比这个更加狰狞……
——你说他还有什么活头?
安塞尔看见尸体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只是痉挛,但他好像听见一声融入风中的呢喃:我不想死……
安塞尔惶恐地后退一步,突然之间大脑一片清明。
哪是没有诉求!一个人拿自己的命去交换,怎么会只交换一个虚无!
他有诉求,他的血,他的泪,他的命,在红布上洇染开来,控诉着坎森公爵的伪善与罪行。
上面没有字,只是因为他不识字!
想明白一切,安塞尔的胸腔里发出沉闷轰鸣的呼吸声,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另一边,买到船票正准备登船的汉娜莫里斯二人走过一处堆货的空地。
高高的木箱后面突然窜出几个高打男人,一把抱住汉娜的腰将她举起向临时仓库跑去,汉娜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紧紧捂住嘴巴,求助地向莫里斯伸出手。
莫里斯怒吼一声冲过去,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在指尖相碰的一瞬间,后脑被猛烈一撞击,视线迅速暗了下去。 紧接着,口鼻被大手捂住,大腿传来钻心的剧痛,骨骼碎裂的声音清脆可怕。
他被拖进临时仓库,下巴在地上摩擦得血肉模糊,昏暗的视线里,看见仓库的卷帘门缓缓落下。
一片黑暗,接着是蜡烛亮起。
第105章 维恩(一零五)
“什么?您说可能有一位公爵夫人被囚禁, 囚禁对象的还是她的丈夫?”
警长惊讶地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金发贵族,语气怪异地重复一遍,然后和身后的警员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清了清嗓子, 沉声道:“男爵大人, 您也知道这种事是不可以随便说的……您确定吗?”
安塞尔微微皱起眉:“我不确定, 所以我说可能, 不过我想大概率是真的。”
他从医院回来后, 等了几天也没有听说坎森公爵的夫人离开的事情, 于是派仆人去码头查了一下轮船的记录,却发现他们购票之后却没有上船。
安塞尔回想起那天看到的码头上堆积如墙壁的货物,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慢慢升起。没有犹豫地, 他直接到警局请求帮助, 可没想到警长的态度非常消极:
“您看您都不确定……我们又能做什么呢?”警长眨眨眼睛,暗示道:“您说的对象是贵族, 您也是贵族, 您们贵族的方法总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多……我们也不容易,拿着工资, 朝不保夕的, 还是体谅一下我们吧……”
警长现在真的无奈极了,被夹在两个得罪不起的人中间, 随便谁不满意都能脱了他这身衣服,让他一朝回到十年前重新在底层摸爬滚爬。所幸眼前的年轻人是出了名的人好, 因此他现在还算安全。
“那故意伤害呢?”安塞尔冷静道, “这个只要检查一下, 就能当做证据吧?”
“您是说公爵故意伤害他的妻子?哈哈……”警长无奈地耸耸肩:“男爵,您是不是对别人的婚姻太过关心了呢?”
话语中的揶揄安塞尔怎么会听不出, 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正色反问:“难道就因为处在婚姻中,故意伤害就不是故意伤害了吗?”
警长被噎住,沉默了片刻,下了决心似的开口:“……我说难听点,公爵夫人都是四十多的人了,或许她都不想折腾了,您还热心的很。他们的女儿马上就结婚了,有什么事不能忍的呢?”
现在的贵族夫妻各玩各的情况很多,谁还会在这个时代追求幸福的婚姻呢?都是利益与虚荣,各取所需罢了。
安塞尔垂下眼睛,语气缓慢坚定:“哪怕九十岁。”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是其中的意思在座的都明白。
知道自己在这里得不到帮助,安塞尔微微欠身告辞,戴上帽子,转身就要离开。
警长突然喊住了他:“男爵大人!”
安塞尔回过头,看上去不再年轻的奥弗斯警长捧着帽子,行了一个礼,神情严肃:“我向这身警服发誓,如果您能提供有效的证据,我一秒钟也不会耽搁,即刻随您出发!”
“好。”安塞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点了点头。
珀莉端着蛋饼从新装修好的厨房走出来,看见闷头喝汤的维恩,本来消下去一点的气又冒起来了,走上前就是一巴掌拍在弟弟圆滚滚的后脑勺上:“吃吃吃——有点事就往家里跑,好像小媳妇回娘家似的……”
维恩猝不及防差点呛着,听到这话哀怨地抬头:“姐,你不说我随时可以回来吗?” 他不服气地嘟哝着:“而且我才不是小媳妇……我可是……”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一瞬,意识到之后,又失落起来,继续用蛋饼吸着盘底的汤汁塞进嘴里。
“我是说过你可以回来呀。”珀莉没听见他的小声嘟囔,径直坐下来:“可你什么时候回庄园?做错事不道歉就光逃避,问题只会越来越大。”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错事了……”维恩撅着嘴,有些不满。“也可能是我受委屈了呀!你好偏心他,我才是你弟弟啊!”
“得了吧,你要是有理,还会躲起来?那可是泼——天的委屈,早就哭哭唧唧,装可怜撒娇去了。从小就这德行!”珀莉想起维恩小时候那个装无辜打小报告的样子,就气得牙痒痒,手上的木铲蠢蠢欲动。
维恩垂头丧气,用勺子捣着泡着的蛋饼,伸出两只指头比划了一下:“你说错了,我这次真的有一点点理的……”他想了想,将两指之间的距离又缩小了一点,放到眼前,一本正经:“虽然只有一点点点点……”
毕竟重生这个事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又怎么会相信呢?他和黛儿卡罗好多亲近的人说过,也没有人当真,他也没多大感觉。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安塞尔,他才会有过高的期待,希望安塞尔能相信自己的全部,但是,他说的本来也不全是实话。
反倒是他的错误更大一些。
珀莉被他的幼稚的动作逗笑,拍掉他的手,把他的盘子端走:“好了,不吃就出去,看看洛洛他们回来了吗?”
维恩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头发,出门开始找吃了几口饭就跑去疯玩的孩子们。
新家离市区很近,孩子们拿了点零花钱就喜欢去那里买些糖和小玩意,当然大部分时间还是看看,毕竟节俭的习惯从他们出生时就刻在了骨子里。
维恩向广场走去,那里有很多商贩与小孩,也是他们家小孩最常去的地方。
这时,从一旁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少女,不由分说地扑进他的怀里:“维维,我好想你……”
“……贝拉维拉?”维恩瞪大了眼睛,算了算时间现在差不多就是西印动乱发生,击沉货船的时候,他刻意只在新家附近活动,想避开坎森公爵,却在这里见到了贝拉维拉,不免恐慌起来。
“维维……”贝拉维拉紧紧抱着,声音婉转,香味扑鼻,维恩却只在乎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朋友告诉我的……”贝拉维拉的眼神有些闪躲,维恩直到多半是庄园里迷上这个贵族小姐的仆人出卖了自己。
“不过你放心,父亲不知道这件事……”贝拉维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压低声音道。 维恩神情严肃,还想说什么,突然旁边窜出他的侄子侄女们,叽叽喳喳像小鸟一般围上来:“舅舅!你猜我们刚刚遇见了谁?”
他们手上一人一个精致的玩具,口袋里也装满了糖果,喜气洋洋的,但维恩却没有心情理他们,只觉得他们出现贝拉维拉面前十分危险,于是大喝道:“闭嘴!赶紧回去!”
“可是……”洛洛看了看身后的人群某一处,欲言又止:“我们遇见了……”
“回去!”
孩子们抖了一下,舅舅的权威在家里还是很管用的,一个个都闭上嘴巴,手拉手快速跑开了。
“他们是你的侄子?”贝拉维拉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柔和,维恩一把拉住她,将她拽上马车:“我们上车说。”
进了马车,帘子刚落下去,贝拉维拉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热情似火地凑上来想要献身。维恩冷漠地用靠枕挡住她,直截了当地开口:
“船沉了?”
贝拉维拉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慌,随即想要压下去,却根本躲不过一直在专注观察她表情的维恩。
维恩了然地点点头:“看来已经沉了,他要破产了。”
贝拉维拉的震惊渐渐转为愤怒:“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害我们?!”
“我害你们,用我几乎全部的积蓄?我和你们有仇吗?”维恩一脸沉痛的模样,半真半假地说道:“我甚至因为这个事被赶出了庄园,现在也没有工作……”
贝拉维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她在庄园的眼线也确实证实了维恩将近一个月没回庄园这件事,所以她才会在这里堵他。
“那你肯定还有些积蓄的对不对,你做了那么久的情人,一点钱也没有吗?”贝拉维拉请求道:“父亲破产了,我们全家都要背债,你也不用管他们,只是带我走好不好?”
维恩皱起眉头,疑惑道:“坎森公爵误会是他自己的事,但是你也不清楚吗,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啊。你也没有多喜欢我,就是享受我顶着这张脸恭维你而已,你为什么不去找你之前的情人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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