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出去透口气吧,阿尧。”沈临珺笑了下,忽然这么说。
两个人便出了病房,一路走到医院楼下的小花坛边。
沈临珺好像又变回万事不愁的样子,走前也没忘记顺手牵羊,从病房里抽了本江尧带来的书说待会儿当消遣,美其名曰反正沈临瑜这臭小子也不看,还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罐可乐——为了他的健康着想,这个东西一般从不被允许出现在他的食谱。
但江尧今天没作声,只是跟在他身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他晃晃悠悠的、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开可乐罐,开了两分钟都没打开;然后才终于没忍住,接过来皱着眉给他开了,又顺便把书拿到自己这儿,不近人情地提醒道:“学长,你少喝几口。”
“嗯嗯好。”沈临珺左耳进右耳出,连装装样子都懒得,他把另一罐还冒凉气的可乐塞进江尧怀里,大有买个清净的意思,“你也喝……总板着脸干什么?”
两人一起站在楼下喝可乐,也不知喝进去的是水多一些还是风更多一些,总之到最后都噎得说不出话,沈临珺开始翻看那本被他带出来的书,结果刚看到标题,就夸张地“嚯”了一声:“江尧,你下血本了啊,这书不是早就绝版了吗?”
沈临珺随手抽出来的这本其实是个名叫《银河月刊》的连载杂志,前身是《科幻世界》,主要刊登短篇的科幻小说,沈临瑜有段时间出不去家门,很喜欢看这种天马行空的东西。
只不过随着纸媒没落,这种按月发行的杂志生存越来越困难,大约半年前《银河月刊》就宣布无限期停刊,发行的最后一期因为数量稀少被书迷争抢,一度炒上好几千块一本的高价,还有价无市,即使钱足够也很难搞到手。
“也不贵。”江尧不想让沈临珺觉得有负担,磕磕绊绊地撒谎,“就是,刚好朋友有多的,我就问他要来了。……你不是说临瑜一直记挂着那个没看到结局的连载吗?”
“我那就是随口一提啊,”沈临珺有点无奈,“谁知道我们江少这么神通广大,连本绝版杂志朋友手里都正、好、多、出一本呢?”
江尧:“……”
沈临珺刻意在几个字之间停顿了一下,很显然早就猜到是怎么回事,江尧那点拙劣的谎在他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的学长面前根本不够看,他顿时紧张起来,生怕对方退回,但一紧张说话更结巴:“……我、我那个……真的不贵。”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是不是好像有点炫富嫌疑,干脆摆烂,垂头丧气地道:“我买都买了,你总不能还给我吧。”
沈临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扑哧一声乐了:“行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自己倒慌起来了。”
“我发现你这人好像不懂得邀功似的,这个杂志要是我送别人我都得炫耀两三天,到你这儿你竟然一声也不吭。”沈临珺又把杂志塞回到他手里,“……好吧,我先替临瑜收下了。但一会儿上楼你得自己拿给他,让他看看他刚才对一个给他这种好东西的人都说了什么胡话。”
“阿尧,”沈临珺望向远方,很突然地说,“临瑜是个特别不好相处的孩子,对吧?”
这话轻飘飘的,配合着沈临珺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哥哥在吐槽自己特别折腾调皮的弟弟,但江尧却无端地觉得心慌,他不是很想参与这种他想不到下文的话题,尤其是在面对沈临珺的时候。
因为他永远猜不到对方下句话会说什么,就像之前医院那次,沈临珺明明上一秒还躺在病床上笑眯眯地对他求饶,说自己再也不会这么糟蹋身体,下一秒就望着输液架上快空的瓶底问他:“阿尧,多少钱呀,我现在转给你。”
“肯定不便宜的吧?”沈临珺道,“咱们亲兄弟明算账,不过要是这次还不完的话还得拜托你宽限我两天啦,我会努力快点补上的。”
那会儿江尧险些被自己的一张笨嘴给气死,他一边摇头一边摆手,急得冒汗:“不用给我,学长,本来就是我要求吃这种东西才害你不舒服的,是我的责任,就该我承担,而且不止是医药费,后面我也会想办法再给你——”
再给你一些钱,这样你就可以不用过得那么紧张了。
他忽然没说下去,因为意识到这种话无论怎么表达都显得像是施舍,对于会分自己的晚饭给他吃、拿到奖学金第一件事就是回礼的沈临珺来说,好像不需要他这样大费周章,对方也能过得很好;沈临珺从来不在他面前刻意表现出自己的困顿和贫穷,于是理所当然的,他也不能高高在上地拿钱去让对方一切为生活所做的努力都显得那么不值得。
“怎么不说下去了?”病床上的沈临珺还是笑眼弯弯,不见一点怨怼或者厌恶,眼神那么温柔悲悯,好像能够宽容万物、包括不公平的命运所带来的一切,“……再给我一点钱,好让我不用那么辛苦?阿尧,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沈临珺很轻松地道出他的未竟之言:“不用觉得这样会冒犯我,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就算说出来也没关系——但是你该猜到我会拒绝你的对吧?也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自尊啊之类的,只是你对我好,那我也要为你着想,阿尧,就算你想要帮助我,可你真的承担得了那么多吗?”
这话说得已经算委婉,因为大学时期的江尧尽管成绩优异、能力突出,但在盘根错节的江家里,还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年轻人;江氏那时虽然不如鼎盛时期,但实权想也知道落不到他手里,所以归根结底,他也就是个富二代——甚至不如同为富二代的祝嘉昱财务更加自由,除去日常支出,其余皆有人过问。
他是可以拿出钱来,解决沈临珺现在的困境,但这不是长久之法,而且他压根也拿不出多少钱,他能动用的钱和沈家兄弟两个所面对的困境相比,连屁都不是。
沈临珺知道,所以不肯要他一分钱。
尽管那次医院事件还是以他偷偷地补齐了所有医药费并且拒绝沈临珺转账为结局,但沈临珺却也因此和他生了很大一场气,从那之后他更不敢提这件事,只能从生活的细枝末节处给予对方一点微小的帮扶,包括这次来探望沈临瑜,也是他从沈临珺口中听说了这个生病的弟弟,死活非要来,对方迫不得已才答应的。
他准备了很多既用得上又不会让沈临珺骂他的东西,比如绝版杂志,或者是刚订购还没送达的昂贵模型,他想力所能及地让这对兄弟俩感受到来自生活的善意,就像他当时第一次接过沈临珺的晚饭时所感受到的那样,他把能做的都做了,甚至考虑过最坏的结局——
如果沈临珺没能长久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会成为沈临瑜在这世界上的另一个哥哥。
没关系的,江尧总是安慰自己,大学过得很快很快,他未来一定会有很多钱来解决这个困境;学长又那么厉害,他想象的最糟糕的结局应该也不会发生,说不定压根轮不到他来努力,对方就已经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呢?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刚见完沈临瑜,他就被这样问了,沈临瑜是个不好相处的孩子吗?
“不是这样的。”他终于很艰难地发出声音,“临瑜很好啊,比我朋友家的弟弟要乖多了,又喜欢看书,如果我那个弟弟也像他这样让人省心,恐怕我朋友做梦都要笑醒了。”
沈临珺在春日的微风里转过头,静静地望着他,良久才笑了一下:“你以后还是少说瞎话吧。”
“……”
“临瑜就是很不好相处啊,为什么不承认?他身体素质不好,小学一生病就是几个月去不了学校,初中终于跟不上课程,回家休养,然后再没上过一天学,所以他一个同龄的朋友也没有,他不懂怎么和别人交朋友的。你对他好一天两天没用、一年两年甚至可能也没用,因为他压根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人接近他的目的是对他好,除了他哥哥之外,他谁都不信。”
江尧感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他猜到沈临珺的下文了,却仍负隅顽抗:“那我就……”
“江尧,你懂我的意思。”沈临珺说,“我把你和他单独留在那儿也是这个意思,人你见过了,也大概了解情况了,如果你还抱着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拯救谁的念头,我希望你尽早放下,因为这不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你只是一个还没走进社会的大学生,没有什么是必须要承担的东西。”
“那等到我走进社会了,有很多自己的钱,是不是就能帮学长了?”江尧声音颤抖,“还能帮很多人?”
沈临珺被问得一愣,旋即笑了,拍了拍他肩膀:“到那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世界上其实多的是钱做不到的事情,单纯只为钱奔波的时候还能把做不到的原因归结为是钱不够多,但如果真的有了很多钱,就只能恨自己了。恨自己命不够长,嘴不够巧,没能留住爱人,没能给在乎的人带来最想要的,人生的遗憾不能圆满,谁来替你找下一个原因呢?”
“算啦,我们还不到考虑那些东西的时候呢。”沈临珺潇洒地朝前迈出一步,顺带一乐,“而且等你富起来的时候,你学长我说不定已经是大老板了,你信不信?”
“……我信。”
“那不得了?……走吧,我们回去,可乐还剩点,我给临瑜那小子解解馋。”沈临珺自顾自向前走,回头看江尧仍在原地,又无奈地折回,拉着他胳膊一起,“好啦,不要太发愁,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步,我们都要乐观点。”
“一切都一定会好起来的。”
口袋里,沈临珺的手机接到一通来电,亮起荧荧的光,随即又很快地暗淡,只剩一个通知横在屏幕正中央,遮住背景里女孩含笑的眼睛。
照片似乎是抓拍,这个年轻的女生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向日葵花田,旁边画板的一半随着她一同入镜,她羞赧地看向镜头,一只手去抚耳边的碎发,那么灵动漂亮,好像下一秒就能听见她清脆的笑声。
她去抚碎发的那只手腕,戴着一根鲜艳的红绳,尾端似乎坠着什么东西,隐入她的衣袖里。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
实话实说最近我写更新写得好抑郁,倒也不是卡文,就是整个人从内而外地消沉,偶尔会泪洒键盘,感觉写出这种东西的我心可能是铁做的,我承认……我写的可能确实不是甜宠……
写完这个我要写本中二少年调理一下,急需一些快乐男孩治愈
明天见……下班……
第55章 不弃
沈临珺的话确实应验了,后来一段时间他们的生活都算得上风平浪静,除了仍然时不时要出现在医院里,已经和普通人基本没什么差别。
一切都在走上正轨,沈临珺大学毕业后和几个朋友自己创业,头几个月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但大约是这种生活也给了他恢复到正常人生的希望,加上那时沈临瑜的病情也随着年纪增长逐渐稳定,他开始慢慢不再那么抗拒江尧接近沈临瑜,三人空闲时常常会一起挤在他那个狭小的办公间里玩扑克还有各种各样的棋牌,输的人惩罚是给另外两个带第二天的午饭。
那真是段绝无仅有的快乐日子。
刚开始两个做哥哥的让着沈临瑜,放水放出太平洋,到后来就渐渐力不从心,变成即使拼尽全力,也很难从这小孩手中赢下一局。
他们从扑克换到大富翁又换到飞行棋,年纪最小的临瑜变成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常胜将军,某天江尧兴致来了,想起自己小时候还学过一段时间的围棋,便给沈临瑜简单讲了讲规则,拉着对方下了一局;结果是沈临瑜敏捷的思维狠狠震撼了他,当晚他就在网上看了相关的培训,第二天午休时分拉着沈临珺商量:“我们给临瑜报个围棋训练营吧?”
沈临珺前一晚熬夜熬到三点,困得不行,闻声还以为自己困出幻听了,好笑地反问:“现在?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临瑜早过了围棋的最佳入门时间了。”
“天才又不能用时间和训练长短衡量,我觉得临瑜就是这方面的天才。”他不服,试图拿出证据,“你想想,我们俩和他玩了那么多种棋牌游戏,他哪次不是上手半小时不到就比我们俩玩得还要好?而且现在你忙起来,等回头我毕业了也没时间跟他玩,我说让他上学你又怕他融不进去产生什么心理问题,总得给小孩找个事情做吧,不然一个人多孤单?”
沈临珺被他说得有点犹豫,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玩电脑的沈临瑜,声音小了点:“能行吗?临瑜连字都识不太全呢,而且去训练营也净是些小孩,他又不擅长交朋友。”
“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
沈临珺仍是踟蹰,江尧见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就说让他考虑考虑,自己先打听下这方面情况,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两人交流完了,便从窗边一块走到沈临瑜身边去,后者还在专心致志地玩电脑,连他们过来也没察觉;江尧眼睛尖,走得近些的时候猛地停了下来,抓住沈临珺的胳膊示意对方噤声,他们一起从正面绕到沙发后背,才发现沈临瑜压根不是在玩电脑,而是在和人比赛。
比赛五子棋。
——估计是江尧无心插柳柳成荫,真的被激发了这方面兴趣,但网上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能够在线玩围棋的地方,沈临瑜就退而求其次地选了五子棋。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玩得很好,沈临珺和江尧两人悄无声息地蹲在后面看了半天,看他那个游戏设置的虚拟段位一节节地向上攀,到最后只剩下人工智能和他厮杀,彼此表情空白地对视了两秒,江尧用气声说:“看吧,下棋小天才。”
沈临珺也用气声回答,下定了决心:“……好吧。”
他们原打算不打扰弟弟的游戏时间,轻手轻脚地离开,谁成想要走的时候沈临珺手机忽然响起来,响声把沉浸在游戏世界里的沈临瑜和江尧都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过来;跟长了双千里眼似的江尧往屏幕上一瞄,随即促狭地笑起来,他往沙发上一倒,勾住还想往后面瞧的临瑜的脖子道:“别看了临瑜,一会儿再耽误你哥正事儿。”
沈临珺皮肤本就带点病态的苍白,人又特别不经逗,尤其是在这种方面,闻声整张脸唰一下红透了,气急败坏地捂住自己手机:“江尧,你烦人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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