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回来后,林淮安便发现经常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初时他还不懂,后来明白大概是那日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地给传了出来。
但具体被传成了什么样子,林淮安并不清楚,只觉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也愈来愈灼人,到有些无法忍受。
他不禁想到那天宋喻舟偷亲的事情,疑心他们是从别人口中听来了这件事,所以才会这样子看他。
不过猜测终究是猜测,林淮安无从得知别人内心的想法,只觉心上压了块石头,重得他快呼吸不过来,每日每日都精神紧绷。
他跟这些人离得不算远,想出院子便必须要路过他们的身边,林淮安脸上不见有异,隐在袖中的手指却倏然收紧,跛了的右脚都变得僵硬起来。
在他们或玩味或带有不明意义笑容的视线中,林淮安慢慢走近,不一会儿就听到了他们交谈的内容。
“就是他啊,真看不出来,居然是个用身子来讨好主子的人。”
一男子轻佻道:“我瞧着长相也不是多俊啊,比起楼里那些姑娘可差远了,半点肉都不长,摸起来怎么能让人舒服呢。”
话至最后,变为了淫邪的笑声,他杵了杵身边人的胳膊,与人相视一笑后又将黏糊糊的眼神投向正缓步而来的林淮安。
另有一人应和,话里透出下流,“说不定三郎就好这一口,毕竟他是个傻的,估计连那方面的事情都不懂,如何能让女子满足?”
话音压低了些,仅几人能够听见,说完后,他们齐齐乐了起来,表情下作又猥琐。
林淮安将他们的话听了个完全,除了最后被刻意压低的那句话。
一瞬间,心中的石块又增大几分,他呼吸一窒,额上的汗冒出好些来。
距离拉近,那些人的眼神更加不作掩饰,暴露出他们对林淮安的轻蔑,以及调弄。
也不知是谁忽然啸过一声,吹起轻佻非常的调子。
林淮安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凸起,已是在强忍火气,在又一阵哄笑声后,他快步走上前,直接挥动拳头打中了离得最近的那人的脸颊。
而那肥头大耳的人正侧着脸跟身旁人调笑,未来得及反应,便结结实实地受下了这一拳,身子歪倒向一边,被同伴给接了住。
“你敢打我?!”
他推开身后的人,用力擦去唇角的血迹,撸起袖子就要反打回去。
林淮安眼中隐有血丝爬上,打人的右手微微发着抖,是气到了极点,“打你又如何?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胖脸人被林淮安激怒,愈发口无遮拦,“做了还不让人说了?你不就是靠这身子来巴结主子的吗?我明白的告诉你,府里的人都知道!你以为你瞒得过谁,不过就是个连妓子都不如的东西。”
他走上前,挥拳时被身边的人给拉了回去,“行了,真把他打坏了,受罚的不还是我们。”
胖脸人咽不下这口气,使力要从他们怀里挣出来,“怕什么?不就是不能留下伤口吗,不打脸就行,我有的是法子制他。”
他转头看向周围的两人,诱导道:“你们难道不想收拾他?分明跟我们一样都是奴才,他可倒好,活也不用干,成日里在屋中吃吃喝喝,还能得主子伺候,活得简直比神仙还好!”
其余两人听完这话面色有些犹豫,似被他说动了般,胖脸人见状继续挑火,“放心,绝不会留下痕迹。”
这下子另外两个人彻底动摇,跟随着他一步步走向孤零零的林淮安。
林淮安想不到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下这般做,不禁连步后退,脸上血色瞬间消散,“别过来,你们—”
几人仗着人数上的优势直接将他按倒下去,而后左右扭头,见周围没有人,捂住林淮安的嘴就将他拖到了假山之后。
山石晃动,尘灰扑簌簌落下,一只玉手挣扎着伸出假山石,死死抓着那些磨砺不平的石头,不肯让他们得逞。
然力量差距过于悬殊,不过片刻玉石轰然破损,鲜红的血液随着尖利的滑动而汩汩涌出,染红了大片的山石,更留下道道伤口。
“唔唔”的闷哼声从假山后传来,持续不断,良久后销声匿迹,唯有晃动不止的山石表明着其后正发生着怎样一场骇人的残暴。
大片云朵飘动覆盖住耀目的艳阳,热浪慢慢消散,起了些微风,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山石后的几人揉动着手腕轻巧走出,将将离开之际,胖脸人还扭头朝里面啐过一口,“真是个恶心人的玩意。”
同伴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胖脸人这才忍下了要再吐一口的念头。
几人口啸着离去,心情好似很不错的样子。
山石后,大片阴影笼罩而下,林淮安靠坐在石壁上,抬头仰看着天,眼中一片空茫。
他面色比之刚才更差上许多,血色全然消失不见。
良久,久到日影西移好些,他才有了动作,用那被划伤的手掌撑过地,捂着腹部靠住山壁慢慢站立起来。
身体里的东西像是都被人活生生挪过位置一般,腹部最甚,撕裂感从那处向外蔓延。
果然跟那人所说的一样,伤不在表面,都在内部,别人如何也看不出来他曾经遭受过怎样的虐待。
林淮安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不远处就是院门,他停住脚步,回首又看了眼身后这间院子,眼眶忽然涩极,滚热的液体流淌出来。
他咬住下唇,捂住嘴巴,死压住那阵快要破出口中的尖叫,吞回去的呼啸都化作了无形的刀刃,割在他的喉咙上。
刀刀入骨,却不见血。
他踉跄着往外走,脸颊滑落无数泪水,视线由此变得模糊。
此刻林淮安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要回去,要离开这里,逃离这座快要把他折磨疯了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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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啸就是吹口哨哈。
宋府是座吃人的府邸,如果有人进去后不能被同化的话,下场就只能像是淮安这样,慢慢被折磨疯了。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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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是没有方向的一通乱走,见人便躲,泪水已然流干,干涩撕裂眼眶。
林淮安身子晃悠,突然被一阵袭来的光芒刺到双眼,他抬手遮挡,渐渐适应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片阔大的荷花池,荷叶荡动,随着风一同摇摆,池中的清水在阳光的照耀下跃动着金色。
林淮安这才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府中最偏僻的地方。
湖面迭起波纹,潺潺流动,尾鱼在其中游动,瞧着此情此景,心中的痛苦好似得到了抚愈,再没有方才那般不可忍受。
他走上架在荷花池间的一座石桥,抚过那有些发烫的玉石,热度顺着指尖传到四肢,心绪渐静。
此处无人,荷花的香气清幽淡雅,林淮安安安静静地站在石桥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没有再动作,眼眸中流光起伏,定定凝望着池中那些荷花。
少顷,轻轻的脚步声起,林淮安耳朵一动,无意识地循声看去。
容貌动人的女子踩着莲步轻移而来,唇角噙笑,眼神柔和,很是让人能心起好感的样子。
但林淮安当下并不想见人,扭头便要离开这里,不想却被人柔声唤住,“等等。”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抱着这样的想法,林淮安顿住了步子,他确定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可这声音…确实是在哪里听过。
他不记得了,只是觉得熟悉。
林淮安转过身,女子踏上石桥,行至他面前,行上一礼,“我的镯子丢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她话音不大,说话的同时露出白净的手腕,手指在上面摩挲两下,好似在说原来那镯子就戴在上面。
林淮安抿唇,他无心与人周旋,更何况宋府中的人他都厌极了,如何还能在自己本身就不大好的状况下去帮人找那什么镯子。
他开口要拒,女子却抢在他之前又道:“很容易找的,是个绛红色的镯子,一眼就能看见。”
女子大约很想让林淮安帮忙,柳叶眉颦蹙,露出副悲戚的模样。
“镯子是娘亲赠与我的物件,是我唯一的念想。如今我身在这府中,每日伺候着人,看起来好似很风光,其实过得全是水深火热般的日子,也就只有在看到那镯子时才能勉强得些安宁。”
说到动情处,她以袖拭泪,林淮安见她哭了,拒绝的话也不好再说,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她的那一番话。
女子的处境与他大同小异,具是这府中的苦命人。
林淮安刚刚遭遇过那些事,正是脆弱的当头,遇到这么个跟他境遇差不多的人,难免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情愫来。
故而点点头,同意帮她寻找镯子这事。
女子见他答应,面上一喜,多番感谢后,指着个方向说:“我记得之前好似从那处走过,然后镯子就不见了。”
林淮安看一眼她指的地方,就在荷花池旁,但没有栏杆遮挡,岸边砌着矮矮的石壁,越过去就是流动的湖水,覆着层莲叶,深不见底。
他颔首,与女子约定分开寻找,之后走下石桥,到那处的石墙边站定。
腹间的疼痛在一系列动作下加剧,林淮安忍耐着吐出口气,揉过几下腹部,开始沿着石墙寻找。
边上都是些杂草,不高,浅浅的,顺着石墙一眼就能看到头,并没有那颜色鲜明的镯子。
女子大概也找完了她的部分,走到林淮安身侧,“湖边没有的话,是不是在湖里?”
“我记得当时好像隐隐约约有听到叮咚声响,会不会是不小心掉下去了?”
林淮安有些疑惑,声音在疼痛的催使下变得低了些,隐有抽气声,“镯子在你腕上,如何会掉入湖中?”
女子回说:“当日未戴着,收到了袖中。”
林淮安没再说话,视线移到隔有石壁的湖水上,女子一同跃出视线,“我有些畏水,不敢上前,你能帮我看看吗?”
“若是没有,便就此算了,就当是我命数不好,只不过浪费了我娘的一片心意。”她哭腔已出,再次抬袖拭泪。
而林淮安会水,自然不存在畏水一说,听她这样讲,又想只不过是看一眼的事情,既然能帮为何不帮?
毕竟这府里没人帮他,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还有个傻子。
从前他读过的圣贤书告诉他,要对人施以援手,他还记着,故而对于一个跟自己一样身处泥潭中的人来说,他必是要相助的。
林淮安踏上石壁,石壁大约有三掌宽,站上个人完全不成问题,湖水缓缓流动,看不清底下有何东西。
女子:“再往前看些呢?”
林淮安探出身子,朝前看去,影子打落在池中,还是什么都没有,入眼都是荷花丛,并大片大片的莲叶,哪有什么镯子的踪影。
“没—”
正此时背上忽然抵上来只手,身后同时有人靠近,耳畔传来低语,如同细蛇贴着脖颈上滑,“去死吧,林淮安。”
还伴着坏事将要得逞的笑意。
林淮安凛然,不可置信地扭头要去看那人,这时背上的手猛一发力,林淮安不防备,身子一轻,直接被人给推了出去,直直往湖里坠,影子极速逼近水面。
最后扑通一声,莲叶散开,水面起伏荡漾。
站在岸边的女子换了副嘴脸,柔和不复,清丽的面容逐渐变得丑陋,嘴角的笑更含有恶毒,“上次三郎居然没罚你,还对你更好了,凭什么?凭什么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子竟能得到三郎的另眼相待?”
林淮安没入水中,呛过一大口水,如今扑腾不止,将丛丛荷花打落,哗哗声压过女子说话的声音,他一个字都没能听见。
这女子便是梨花,自上次那事后,她等了许久,一直不见三郎那边有所动静,别提惩罚,三郎竟是连个冷脸都没有过。
她嫉妒疯了,却怕被林淮安纠缠这事,便消停了几日,没往他跟前凑。
她现在在院中做着最下等的活计,早已不是宋喻舟身边风光的贴身婢女。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上次勾引宋喻舟那事没成,李凝清知道后当即动了怒,将她贬为最低等的婢女,不仅要伺候主子,还要伺候那些个压过她一头的婢女侍从。
久而久之,怨气横生,她受尽府中那些长了势利眼的人的欺辱,后来眼见林淮安入府,又多方打听晓得了前因后果,顿时恨意大作。
她费尽心思要得到的人,却被个低贱的玩意儿轻而易举给握在了手里。
梨花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忍受,便存了要除掉林淮安的念头,想着趁三郎难过之际,再趁虚而入,如此便可抓牢他的心。
这份心思一旦起了,便一发不可收拾,她每日都找着机会要出手,但林淮安被宋喻舟护得很紧,导致她半个空隙都抓不到。
可巧,今日她瞧见林淮安要出院子,并且宋喻舟不在,当即决定要在今天完成这事,后来又看见他遭人痛打,不免觉得天助她也,连老天都在帮她。
在林淮安听信了她的谎话,被眼泪所误导站在那近乎是悬崖的边缘时,心里那个念头便愈发强烈,只要这个人没了,就能重新得到三郎的心,再次把握住权利。
于是她伸出了手,将碍眼的人推进了湖中。
梨花盯着池中不断挣扎的人,笑声阴沉沉的,“还挣扎什么?没人会来救你的,谁让你跟我抢,三郎是我从小就喜欢的人,你跟他才认识多久?”
她踩上石壁,蹲下身子,看着浮出头的人,随后不紧不慢地撩起袖子,探出手一把摁在林淮安的脑袋上,将人又压了下去,“赶紧死吧,只要你死了,一切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一连串水泡咕噜噜地冒出水面,林淮安彻底没入水中,连个反抗的力气都没了,胸腔中的气息耗尽,窒息的感觉遍布全身。
死亡在朝他逼近,他却无力阻止,手中还攥着株荷花,是挣扎时随手抓进去的,现如今指尖扣进花叶中,瞬间变得糜烂不堪看。
林淮安吐出最后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梨花抹去脸上被溅到的水珠,见手下的人已没了动静,笑意加大。
她刚要确定人是不是已经死了,就听远处有交谈声传来。
“这大热天的,别说大郎食欲不佳,就连我都吃不下去东西呢。”
一人调侃道:“你跟大郎怎么能一样?大郎没吃东西,三郎可心疼坏了,李管家也遣着咱俩去摘莲藕,就为做道清凉解暑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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