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今日这日子……”
有人急言拦阻,“慎言!敢议论主子们的事,是不是觉得活够了?”
此话一出,刚前说话的两人都噤了声,似对此事很是讳莫如深。
林淮安听了这没头没尾的两句话,不由起疑,宋二郎今日回来为何他们会这般反应?
不待细思,乱糟瞬静,落针可闻,人群中一男子闲散走出,锦衣玉带,袍袖揽风,步子悠哉不见乱,唇角噙着笑容。
夜风撩动墨发,林淮安看清他的侧脸,隐在黑暗中,笑意似乎不入眼底,浮于表面。
林淮安目光也跟其他人一般紧紧跟随这个不期然出现的人,突然男子像是感觉到什么,转首望来,与林淮安直直对上视线。
他闪躲不及,僵在原地,男子倏而仰高唇角,竟是冲他笑了起来。
林淮安头皮阵阵发麻,被他那莫名的笑意,更被他那双盯人的幽深眼瞳,那眼神不像是在看着个人,好似在看个物件。
男子转开脑袋,仿若只是随意一瞥,并未将他真正看进眼中。
林淮安全身一松,掌心汗流不少,后知后觉发现整个脊背已爬满了冷汗。
“混帐东西,谁让你进来的?”宋玉辞凛下神色,站在祠堂门口,不给男子半分面子。
男子停下,遥遥拱手,“爹爹莫怪,我只是过于想念你们,这才跑了过来。”
这便是宋家二郎,宋云衔。
宋云衔背过手,遥遥望向那边刚站起身的宋喻舟,“三郎,看见二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宋玉辞满脸厌恶,指着嬉皮笑脸的人,斥道:“半点规矩都没有,赶紧给我滚下去。”
“是,儿子这就出去。”宋云衔收回视线,笑意不减,仿佛已习惯被人这样对待,没觉得在众人面前挨骂有何不对。
他突然而至,又很快离开,出现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却让众人脸色变化过数次。
林淮安最为讶异,他入府多时,要说一无所知是不可能的,但知道的也不算太多,了解到的事情还都是从柳叶嘴里听到的。
宋家二郎宋云衔的生母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儿,曾于宋玉辞危难时救过他一命,便被他接进府中,没过多久诞下一子,起名宋云衔。
当时宋玉辞极为喜爱其母,不嫌其家世低微,日日留宿于她房中,甚至忽略了当时宋念卿的生母。
后来杨氏入门,宋玉辞突然转了心,对她呵护有加,程度比之宋云衔生母更加厉害,之后她难产生下宋喻舟,出血过多而亡。
宋玉辞悲痛万分,多日闭门不出,宋云衔生母受不了爱人变心,成日里郁郁寡欢,最后心病难解,死在了床榻上。
林淮安早先便知宋玉辞不喜欢自家二儿子,不想他竟会当众呵斥,连点脸面都不给他留。
宋云衔生母曾获宠爱,想来他少时也是被宋玉辞呵护着长大,只是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何事,才会使得这二人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唏嘘不已,对这座藏满污垢的宋府没有任何好感,好在宋云衔已归,他的解药有了着落,不日便能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林淮安抬眼望向祠堂中的人,他玉冠帛带,立在满室摇曳的烛光中,愈发耀眼夺目。
跟林淮安想的一样,解药很快被李凝清送来,他言明服下解药后药效不会那般快就消退,要等待几日,待药效完全退却,便送林淮安离开。
“多谢。”林淮安真挚道谢。
他最初是恨这人的,后来却又真的感谢他,若没有他,不要提离开宋府,就连这药都难解。
服下药后,身体倒没什么异常,林淮安心情稍松,觉得天再无阴霾,少些时候还会对宋喻舟露出笑容。
譬如今日,宋喻舟缠着他玩乐,府中架有秋千,通体木质,人坐在上面稳稳当当,丝毫不惧会掉下来。
林淮安推动宋喻舟的后背,他便坐在秋千上一摇一摇,风中回荡着他的笑声,“高些,再高些,淮安。”
宋喻舟挥动双手,在空中抓动,林淮安急忙提醒,“手抓好,别掉出去。”
“好。”宋喻舟高声回应,抓牢了两边的绳子,他回首于晃荡中看向站着的林淮安,“淮安你怎么变成好几个了,三郎看不清你的脸。”
“傻子。”林淮安轻叹,唇角微微勾动,是个雨后天晴般的笑容,宋喻舟一眼看到,更加欢喜,“笑了,淮安笑了。”
这时秋千落下,林淮安还待再推,哪料宋喻舟不顾危险猛地从秋千上弹起身,林淮安伸手要护,“小心!”
但显然不及他坠落的速度,宋喻舟扑通倒地,在地上滚过一圈,幸好那处长满了软草,没的什么砾石。
“宋喻舟。”林淮安惊慌快步走近,见他侧卧在地,后背脑袋上全是草叶,却没个动静,连喊疼的声音也都没有。
他一慌,弯腰伸手去看人,却被人一把抓住手,用力拉下,身体在软草上翻动,再睁眼时看见的就是宋喻舟那双亮若昼日般的双眼。
“好不好玩?”
林淮安:“……?”
再看他那副呵呵乐着的傻模样,根本不像是有事的样子,林淮安火气腾地一下滚上来,“宋喻舟!”
一掌重重劈在他后脑上,宋喻舟吃痛,眼睛皱紧,却还不知疼痛地傻笑,“三郎在呢。”
算是对林淮安喊他的回应。
林淮安气恼的紧,薄怒飞上脸颊,颊侧红嫩嫩的,像是涂过胭脂。
宋喻舟被他这样子引诱,吞了口口水,也不问人的意见,飞快在他唇上啄过一口后退开。
这速度林淮安也就眨个眼,便被人占了便宜,他不知是羞还是恼,气哄哄地再喊,“宋,喻,舟。”
字字停顿,每个字都咬得重,其中的意思不言而明。
宋喻舟隐有惧色,但还是找准时机,趁林淮安没彻底动怒,在他唇瓣上又吻过一下,过后松开人轻巧起了身。
林淮安拳头捏得直响,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过好几下,方撑地站起身,“你过来。”
他丢开手中被捏断的草叶,宋喻舟看此情况打了个寒颤。
预见危险,趋利避害,是动物的本能。宋喻舟也不例外,在此刻比谁都还机灵,步步后撤,捂着后脑龇牙咧嘴,“淮安,三郎脑袋痛。”
他试图卖惨求饶,林淮安完全不管,阴沉着脸走近,“痛什么痛,刚才偷亲我的时候没见你说痛,这会你倒是会卖乖。”
宋喻舟撒娇,“淮安。”
林淮安呵止,“闭嘴!”
一记不成又生一计,宋喻舟转身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回身喊,“淮安,三郎饿了,要回去吃饭。”
朝光跳跃在少年的面庞上,他双眸明亮,灿若繁星,朝林淮安挥动手时,整个人都充满了生气。
他在茁壮生长,同时不谙世事。
人一溜烟儿就跑远了,果然是少年人,精力旺盛得不行。
林淮安没心思跟他玩这你逃我追的幼稚戏码,看他背影消失,俯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子。
“你叫淮安?”
阴影覆下,这鸣环也似的好嗓音霎时定住了林淮安拍打的动作,他缓缓直起身,看清来人的瞬间,汗毛倒竖,流淌的血液都停滞不动了。
宋云衔如勾子般的双眼看出林淮安的僵硬,挑过眉尾问,“很怕我?”
林淮安没回应,紧张地喉头耸动,他真的很怕眼前这个人。
这是一种源于骨子里的畏惧,就如宋喻舟看见冷脸的自己知道躲避,他瞧见这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虽不知为何,但直觉总是没错,宋云衔必不如他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毕竟宋府里的人没有一个正常的。
“没有。”林淮安尽量保持镇定。
“没有就好。”宋云衔不做遮掩地打量人,忽然抬起手,吓得林淮安缩过身子。
接着冷不防听见宋云衔笑了,先是低低的,后来像是忍不住笑声大了不少。
“这不是怕?”他笑音未去,手伸到林淮安脑袋顶上,摘去那里沾着的草叶,递到林淮安眼前。
“只不过是看你发上沾了叶子,想帮你弄掉,没想到一下就试出你在说谎。”
他直言不讳,林淮安垂眸看着那根被捏在两指间的草叶,心跳如鼓,“多谢二郎。”
“谢什么,真要言谢不如多跟我玩玩。”宋云衔转动草叶,狭长的眸子转动,在林淮安的后颈处流连,清晰可见那处的发丝在晃动。
林淮安控制不住地发抖,他面对这人完全没办法像对待其他人一般,似是生来的畏惧。
“二郎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你跟三郎不是玩得很好,那么跟我玩玩也没什么吧?”宋云衔不依不饶,一定要林淮安给出个答复。
林淮安扣紧手指,回道:“三郎心性如孩童……”
话音一滞,宋云衔突然靠近,鼻尖耸动,于他颈项上流连,转而眯住眼,玩味笑笑,“极乐汤。”
林淮安呼吸凝滞,如被咬住了咽喉一般,“什…什么?”
宋云衔神情愉悦,深嗅一口,热气却像是凌迟所用的细刀子,骇得林淮安汗毛倒竖。
“原来需要解药的人是你,所以说你已经和三郎睡过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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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衔:别跟我扯没用的,我一步到位。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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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淮安失声,周遭声音若浪潮般退去,唯心跳声咚咚在耳中鸣响,如雷灌耳。
“我……”林淮安做不出回应,这样的事情他完全无法说。
若是承认,那么从前种种都会被坐实,他跟青楼里的妓子有何分别。
这个被他一直刻意忽略的事实终究叫人明晃晃地摆上了台面,还是这么个只见过两面的人。
他思绪万千,宋云衔捞过一缕他的长发在指尖碾开,“既然跟他都行,那么跟我做也可以吧。”
漠然无物的美目挑动,斜斜瞧人。
这动作分明暧昧,可看人的眼神里哪有什么与之对应的情愫,他看着林淮安就跟瞧株草般,没有分别。
“你!”林淮安本能的厌恶,双眉皱起,瞧见他捏住自己发丝的手便要打去,手至半空,不防被宋云衔一把攥住手腕。
他笑意淡去,话音危险,“你是奴,我是主子,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反抗主子?”
林淮安扭动手腕,愈发不管不顾,“松手,你这种人真的恶心至极!”
“我恶心?”宋云衔表情阴沉下来,五指使力扭着那截皓腕猛地一转,“狗东西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咯噔”一声,林淮安神色霎时布满痛苦,血色褪去,一瞬覆上苍白。
“啊!”
腕子被人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反扭下去,林淮安身体跟着向下,口中发出凄厉不已的叫声。
宋云衔此刻再没有刚才那副与人调笑的模样,阴恻恻的,好似下一刻那手就要抓上林淮安的脖颈,将其掐断。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他沉下话声,高高在上地俯视痛苦不堪的林淮安。
“给你两个选择,现在立刻跪下跟我求饶,求我干你。第二就是让我把你的手腕脚腕全扭断了,再跪在我面前求我。”
宋云衔俯身靠近他,拉着他的腕子将人稍拽起一点,逼近耳廓,“奉劝你最好快一些,我可没那么好的耐性。”
林淮安止不住地颤抖,被人提起时腕上的疼痛再度加剧,蔓延全身,眼泪混着鼻涕全数淌了下去。
“呜……”泣音溢出,宋云衔似乎有些不耐,啧过一声,收紧手腕便要执行他刚说过的话。
突然身后有人高声一喊。
“淮安!”
林淮安掀起眼睫去看,宋云衔同样转过头,看清来人,神色一改之前,阴霾散去,换上个阳光明媚的笑。
“三郎来了,怎么不跟二哥问个礼?”
宋喻舟大步流星地走近,宋云衔勾唇松开手,也不管林淮安如何,便朝宋喻舟展开双臂,“来,跟二哥抱一个。”
可人到跟前径直将其忽略,掠过他的手臂,直奔后面软软倒地的林淮安,宋喻舟将人揽起,红过眼心疼唤,“淮安,痛不痛?三郎带你找郎中。”
林淮安靠在他怀中,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抬着那截手腕,默默垂泪。
宋云衔脸上阴狠一闪而过,转过身看向二人,噙着略有些邪气的笑容跟宋喻舟解释说:“三郎,你养得这猫儿着实不乖,二哥不过替你调教一下,想来你也不会怪二哥的吧。”
不提“猫儿”二字还好,一提这个宋喻舟直接炸了,仿佛被猛戳到陈年旧伤,“三郎不认识你,三郎讨厌你,你走开!”
宋喻舟瞪红了眼,额发微乱,抱着怀中人恨恨看向宋云衔,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兄长,好似看到了积怨已久的仇人。
“你瞧瞧,你总是为了这种低贱的玩意跟我置气。”宋云衔理过有些皱褶的衣袖,笑容微微收敛,“你喜欢的东西,爹爹向来瞧不上,这次肯定也是。”
他睨了眼仍在低泣的林淮安,“二哥这分明是良苦用心,你怎的不懂?”
“可真是伤透了二哥的心。”
宋喻舟发狠,宛若凶狼,“你闭嘴,三郎不想再听你说话!”
他痴傻,甚少对人有敌意,若是直截了当的表现出来不喜,那便是这人做了什么让他无法原谅的事情。
林淮安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沟沟壑壑,却见宋喻舟如此忿恨,到底是不忍见他这朵跟莲花般纯白的人,脸上露出这种丑陋的表情,便轻扯了下他的袖袍。
宋喻舟感觉到,立刻低头看来,“淮安,很痛吗?”
林淮安安抚性地摇头,“算了,我无事,眼下没有刚才那般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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