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容貌确如曲婉今所说,称得上俊俏,一身的衣物更是看得出的贵,来人似乎感觉到顾羡之的目光,视线移过来冲他浅浅微笑。
这时曲婉今也顾不上疼了,立刻转过了身子看他,确定就是刚才见过的人后,用胳膊肘杵了杵顾羡之的腰,侧首悄声道:“就是他!”
顾羡之没理会她,冲那人道:“我刚为漾舟医治过,眼下银针的效果还没下去,他正……睡着。”
说最后二字时,他有意加重了话音,盯着来人的双眼,有种宣誓主权的意味。
但来人依旧言谈得体,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既睡着,那便等他醒了,我再接他回去。”
反而是曲婉今听到顾羡之的话,瞬间炸开了锅,讶异他已经跟这位陈大人那般熟悉了,都可以漾舟漾舟的唤了。
这进度,下一步岂不就是……成婚!
她在这边浮想联翩,那边顾羡之却因看不惯他这从容不迫的模样,起了逐客的心思,“那这位郎君不如先出去等着,待漾舟醒了,我自会告知给你。”
“嗯,如此也可。”来人又说:“那么请郎君移步,随我去外面聊聊。”
“我?”顾羡之有些懵了,喊自己出去聊什么,不怕一言不合就打起来吗?
心里这么想,但他还是随着那人往医馆外走,不仅如此曲婉今在他走时还投去了鼓励的目光。
顾羡之强忍住要敲她的冲动,最后来到了外面。
此时已没有了排队的人,医馆外静谧非凡,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我名孟钰,是陈大人的亲信。”
顾羡之跟着道:“我叫顾羡之,是漾舟的医师。”
孟钰不动声色地观察他,逐渐与脑海中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重合,他也明白为何林淮安会这般笃定这人就是宋喻舟。
确实很像,容貌竟有八九分的相似。
但顾羡之并不似宋喻舟那般傻,另外还有些小聪明。
“我叫你来是想同你说些别的事情。”孟钰说:“不过在我说之前,我想先问问陈大人今日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与我说了很多,你确定你都想听?”顾羡之语气略带挑衅。
孟钰点头,“你说吧。”
于是顾羡之将今日的事情都跟他讲了一遍,除却那部分不能为外人道也的事情,其余的事无巨细都跟他说了。
听着二人似是亲密无间的行为,孟钰只眼神黯然了些,“看来他没问你那件事。”
“什么事?”顾羡之眉头紧锁,这意味着他们二人之间还有秘密,前来此处或许也并非单纯为了看病。
孟钰背手拾步,在声如海潮的树叶下走了几步,“听闻你师父身怀秘法,可令人昏昏欲睡,并在这个时候将人控制,问什么便答什么,且不会留有记忆,不知这事可真?”
“是真是假,与你何干?”顾羡之怒容浮现,显然对他说出这话有所不满。
“是与我无关。”孟钰顿住步子,站在这里恰能望见医馆中的小屋,是林淮安安睡着的屋子。
屋前消失已久的应淮正在和个小姑娘呛嘴,争得面红耳赤,竟还伸了手去抓她发髻上的流苏。
他凝望着那间屋子,话音平淡,“但与陈大人有关,能帮助他完成想做之事。”
“漾舟?”顾羡之追问,“这秘法可以帮他?他想做什么?”
孟钰笑着摇头,“告诉你有何用,会这秘法的是你师父,你就算知道了,能请得动你师父来助大人成事吗?”
“我—”顾羡之话音滞在口中,孟钰关注着他的变化,见他眼珠子转来转去,忽然稳稳定住,好似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不需要说动我师父,这秘法我也会,只要漾舟需要,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孟钰唇角微弯,笑意荡开,让人有种坏事得逞的错觉,“好,既如此,那么我会跟大人举荐你来做这事,不过你也要主动跟大人表明你想帮他。”
顾羡之被人坑了还不自知,轻蔑地哼了声,“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会和漾舟说的。”
这时视线中医馆里小屋的屋门开了,孟钰知道是林淮安醒了,便朝医馆内走,经过顾羡之身旁时斜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大人不是同你说,他的双眼是哭坏了的吗,那你可知他是为谁而哭的?”
顾羡之扭脸看他,孟钰黑沉沉的眸光直勾勾地凝在他脸上,忽然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
“你跟陈大人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他叫宋喻舟,不过大人更喜欢叫他……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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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钰,我警告你,不要欺负羡之了,他已经心里阴暗了!!!孩子真的会控制不住玩强制爱的。
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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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羡之盯着孟钰离去的背影,槽牙咬得咯吱作响,五指收拢成拳更是发出咯噔一声。
又是那个三郎,顾羡之恨不得把脸上的皮给扒下来,这样出现在那人眼中的便不是跟三郎有八九分相像的面容,他也就不会总是在自己面前还念着三郎了。
可他不能,顾羡之清楚地知道眼下那人之所以会这般亲近,都是靠着自己这张脸,若是没了它,恐怕以后连见上一面都难。
他明明怨恨这张与旁人相似的面容,还卑鄙自私的希望陈漾舟的目光能因此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
顾羡之厌恶这样怀有私心的自己,却也暗暗的享受其中。
孟钰还未走到屋门口,林淮安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瞧熟悉的人不在,他朝应淮问道:“顾羡之去哪儿了?”
“他?”应淮完全不知情,一脸懵地摇摇头,曲婉今将他扒到一边,指着门口那边说:“跟来接大人的人出去了。”
林淮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瞧见了缓步而来的孟钰,等他行至面前,才问,“你怎么来了?”
孟钰自然道:“来接你回去。”
一旁的应淮甚至都不敢看孟钰的脸,毕竟他都不知道孟钰是什么时候来的,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擅离职守,岂不是又要挨顿骂。
他无意识地躲着身子,在不知不觉中挪到了曲婉今的背后。
“你干嘛!”曲婉今横眉怒目地瞪他,这动静引得其余二人侧目,林淮安适时出言,“应淮,你躲在曲姑娘身后做什么?快出来。”
应淮瞄到孟钰唇角莫名的笑,死命摇头,“大人,我觉得眼下这样比较安全。”
林淮安无奈轻笑,“你这话说的,难不成还有人要害你?”
孟钰冷笑着道:“大人别管他,大不了一会回府之后他也躲在女子身后,那样我肯定是不会动手的。”
“大人,你听到了!孟大人要打我!”应淮叫苦连连,愈发躲着不肯见人。
林淮安拉住孟钰的胳膊,笑着斥他,“你别给他吓坏了,他岁数还小,经不得你这般吓唬。”
孟钰掐住眉心,火气都化作了叹息,对林淮安道:“你惯是会纵容他的,如今他这滑头的脾性也都是叫你给宠出来的。”
迟一步走进院中的顾羡之,只看见几人打闹着,其乐融融的氛围根本再插不进去半个人。
尤其当望见林淮安拉着身旁人的胳膊浅浅笑着的时候,嫉妒便像藤蔓一样牢牢缠住了整颗心脏。
林淮安分神注意到正走过来的顾羡之,便松开了孟钰的胳膊朝他迎去,顾羡之本还垂丧着脸,见他走来,立刻化为笑脸相迎。
“我睡着了,你怎么也不叫醒我?”醒过来的时候,林淮安还有些意外自己竟会睡了过去,只想着可能与银针入穴有关,不过起来后就找不见顾羡之人了,便也没法就此事细问。
“看你睡得熟,便没叫你。银针入穴除了痛楚加强,还会让人昏睡。”顾羡之话里满是歉意,“这事我忘记同你说了。”
林淮安不太在意地摇头,“没事,只是有些意外罢了,你的医术很好。”他手掌抚过眼睛,“我感觉眼睛和腿都舒服多了。”
“真的吗?”顾羡之眼睛亮亮的,追着问他,林淮安不吝夸奖,勾唇浅笑,“嗯,我不会骗你。”
顾羡之立刻欣喜地笑了起来,长睫微抬,越过眼前人的脑袋,视线落在身后那已经盯了这里许久的人的身上。
眼底的笑容加大,近乎是挑衅地笑着,之后跟在林淮安的身侧走近诸人。
医馆的事毕,林淮安与他们道别,在即将登上马车时,顾羡之喊住了他,满眼期待道:“漾舟,明天见。”
林淮安微顿,冲他点头,“嗯,明天见。”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从医馆出来后始终未发一言的孟钰突然开了口,“淮安,我问他了,他说他愿意帮你。”
林淮安表情怔愣地转过头,“你跟他说了?”他情绪些许激动,“我不是说了另寻他法吗!”
“你心里清楚,这是最好的办法,并且顾羡之他自己也同意了的。你若不信我的话,明日可以问问他。”
孟钰的话简直就像是强行逼着林淮安答应,他把事实都摆在了眼前,要他这么去做,可林淮安过不了心里那关。
顾羡之和宋喻舟太像了,若他们就是同一人,那就等同于再次陷宋喻舟于死路,可他又如何忍心看宋喻舟为自己涉险。
林淮安忍下要斥他的脾气,并未发作,只说:“没来平阳前,顾羡之在静康居住,他生过重病,失了从前所有的记忆。”
下颌转向前方,出口的话跟着冷了些,“如今有了这些,你再去查查,三日内我要得到个结果。”
次日林淮安去医馆,还未开口问那事,顾羡之就已经表明他愿意用秘法相助,不论是要做何事。
林淮安自然没有答应他,只说这事还要再考虑考虑。
回到府上,孟钰已在等着了,见他回来便给他斟了杯茶,然而林淮安就跟没看见似的,进了屋后直接坐在榻上,开门见山地问,“有结果了?”
孟钰清楚他还在因为昨日的事生气,便把那茶盏搁在软榻的小几上,就在林淮安的手边,若他想喝,抬手就能拿到。
“有了,这事倒不难查。”孟钰说:“他父母早逝,无法问他们,不过同村的人却道出了些内情。”
“说他们夫妇二人本是有个儿子的,大约十四五的时候就进了兵营,之后战事不断,他们这儿子也就没了消息。”
“村里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不想某天二人突然领着一少年回了家,还逢人便说这是他们的儿子。但村里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并非他们的孩子,可又想着二人或许是受得打击太大,错认了人,便附和着认同了他们。”
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林淮安坐直身子,双眸不确定地颤抖,“所以……那少年就是后来的顾羡之,也是当年的……”
孟钰:“宋喻舟。”
林淮安身子一塌,重重跌了回去,惊得小几上的茶盏摇晃两下,撒出些清透的茶汤来。
孟钰倾身扶住他,“你别太激动,我还有一事未说。”
“什么?”林淮安似乎因为刚才受到的震惊太大,语气都在不知不觉间重了些。
“有关他失忆一事。”孟钰不疾不徐地说着,“这事有些蹊跷,所以我将那人给请了回来,你当面听他说,便知究竟何处有问题,现下那人就在外面等着。”
林淮安记得顾羡之说过他失忆是因为生了重病忘却了前尘,可听孟钰的意思,这事分明有异。
心里愈发杂乱,他只想立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喻舟又是为何成了顾羡之。
“好。”林淮安坐稳身子,又吐息调整了些,“让他进来吧。”
孟钰退开两步,合掌轻拍,啪啪两声脆响。外面立刻便有脚步声传来,匆匆进了屋。
来人粗布麻衣,脚下踩着的鞋破破烂烂,皮肤黝黑,俨然一个村夫的模样。
他始终低着头,似是有些害怕,双手绞着粗布衣摆,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颈上依稀有汗珠滚下。
少时的记忆泼面而来,林淮安想起了曾经在村中的那段日子,不由得放轻声音,“不必怕,唤你来这里只是有些事情想要了解。”
他转向孟钰,“给他搬把椅子,再倒杯茶来。”
那战战兢兢的村夫立马摆手,粗着嗓子说:“不用不用,我一个粗鄙之人,身上不干净,还是不要弄脏了大人的东西,我站着就行。”
见他实在过于紧张,林淮安转而谈起别的来,“你家中种的是麦子吗?”
这话一出,村夫惊讶地抬起了头,林淮安也才终于得见他的面容,中年男子的普通长相,眼神里藏着小心翼翼。
他愣愣点头,问起林淮安如何知道这事,林淮安扬起微笑与他说自己从前也曾种过麦子,身上便会沾着些穗粒。
他这样待人随和的好脾性也让村夫逐渐放开了些,不再畏畏缩缩,而后孟钰搬来木椅让他坐下,又给他端了杯茶,如此才算进入了正题。
“大人要问的事情我大概了解。”村夫捧着热茶,并不饮下,只神色陷入回忆中,“那应该是四年前了……”
四年前的某一日他做完农活回家,刚到村口就见顾知阅夫妻俩笑容满面地陪着个少年正快步往村里走。
顾知阅和他妻子辛予禾是村里唯一的医师,两个人郎才女貌不说,还性情温和,对人友善。
村里人都喜欢他们二人,经常给他们送些自家种的菜,有什么病痛也都会找他们诊治。
他们二人早年带着儿子在此定居,一住便是十数年,一家人要多幸福就有多幸福,惹得村人艳羡不已。
不过自从颍州起了战火,朝廷的人下来征兵,这样的生活便被打破了。
战场无情,去了以后九死一生,几乎没有命再回来,村里人都人心惶惶,生怕家中独子被带走。
可朝廷征兵的脚步还是来到了他们所住的小村落中,那一天天色昏沉,凄厉的哭声覆盖了整座村子,久久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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