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气温高得不正常的普通晚自习，闷热到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厌恶肌肤相贴之际，两个十八岁的少年潮湿黏腻的掌心紧密相贴，谁也没有率先松开手。
曲成柯没怎么施力就顺利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残温被尚未捂暖的被窝稀释，似乎很快就要消失。
谈易大概是真睡着了，对此毫无知觉，呼吸绵长安静。
躺在他旁边的曲成柯却睡不着了，轻手轻脚坐起来几番纠结去客房睡算了，但又莫名有种觉得走了就输了的感觉。
昏暗中，曲成柯无声地哼哧两下，重新躺进被窝，困意袭来，他的眼皮愈发沉重。可有一张脸不停在他眼前晃悠，明明只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可那个人的脸好似还隔着七年的时光似的。
曲成柯拧眉，“啧”了两声，甩甩脑袋好让自己安静入睡。
迷迷糊糊之际，谈易似乎翻了个身，他像手心长了眼睛似的，不知有意无意再次捕捉到曲成柯虚虚放在身边的手。
双手交叠。
曲成柯躺在柔软的床垫上，睡意的袭来带着他沉入黑水，剩余的理智不足以支撑他的思考，他没有再抽回那只手。
昨晚忘记关掉这段时间拍戏以来每早七点半整的闹钟，手机精神地响起来时，曲成柯在梦中感觉被什么重物嗑中了天灵盖，痛得真切。
昨晚他和谈易睡在一张床上。夜里他想翻身，被什么热乎乎的东西牵制住动弹不得，现在想来，似乎是谈易的手……
曲成柯瞬间清醒，翻身坐起来。身边空空如也，伸手一摸，被窝枕头都已冷却。
也许是走了吧。
曲成柯顿了顿，耸耸肩，生物钟让他睡不着了，便起床到二楼的盥洗室洗漱。
他换了身衣服，打着哈切下楼，拿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想点一些茶点来当早餐。他是如此自然地认为此刻这屋子里就他一个人，所以当他想倒杯水喝，走到厨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动静时，第一反应是屋里进贼了。
谈易一身衬衫西裤，却系着米白色的围裙，违和感像是被人吃了。他在厨房不紧不慢忙活的样子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人妻一词。
但大概没有任何一个人妻会煮出漆黑的粥。
谈易的厨艺很烂。
曲成柯不是头一回知道。他记得他第一次见谈易父亲，他父亲客气留他吃饭，谈易当时就说：你做饭还是我做饭？
虽是讽刺之词，而且当时谈易腿脚不便，跳着去厨房做饭也确实滑稽。
但后来曲成柯确切见识过他的手艺，焦糊的虾仁，咸得高血压患者吃一口会原地飞升的白菜，以及一盘矫枉过正后忘记放盐可乐鸡翅。剩下的只有米饭蒸的差强人意，那天挑嘴的曲成柯只吃了两碗白米饭。
曲成柯面对这碗乌漆嘛黑名曰皮蛋瘦肉实则生化武器的粥，眼皮抽了抽，转眼去看同样黑黢黢但比前者稍微好上一些的蒸饺……满桌“佳肴”，只有两颗水煮蛋和现成的牛奶能入口。
“要不我点个外卖……”
谈易不置可否，伸手拉开椅子，率先坐在了实心红木桌前，同时抬眼示意曲成柯一起坐下。他脸色不太好，嘴唇有些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这么一个病人大清早起来做饭，置之不理反而去点外卖，愣是曲成柯这般没什么道德感的人都生出了点内疚。
曲成柯慢吞吞地坐下，堪比坐上实施电刑的铁椅。
沉默地吃着卖相不佳味道一般的早餐，两人谁也没有开口。
谈易吃的很快，用餐巾擦了擦嘴唇。
曲成柯正处在大脑放空的状态，余光瞥见他起身，没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你去哪？”
“工作。”
“你退烧了？”
“应该。”
什么叫应该？曲成柯懒得吐槽，客观来说，他是不必阻拦金主去工作的，除非他有病。
“吃药了吗？”
“嗯。”谈易神色寡淡，似是不愿多说半个字。
曲成柯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多管闲事，自顾自低头继续喝粥喝得动静不小。
“帮我系领带。”
曲成柯毛了，“你不会自己……”
他抬头，正正对上谈易沉静的眼神，如梦初醒，刚刚那瞬间，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谈易说，要他把这当生活。
过家家罢了，曲成柯不介意当个“妈妈”。
他露出一个勉强称得上柔和的笑，接过谈易手里的暗纹领带。打领带他还是会的，虽然有点不太熟练，但贵在宏通。温莎结、平结、双环结他都会，顺着手感随便打一个就是了。
“你的工作不就是画设计图，在家办公不是更好？”
谈易微微垂眸，不知是在观察曲成柯略显笨拙的手指还是他认真的脸孔，他答道：“还有别的工作。”
曲成柯不以为然，“你都谈总了，在家歇着搞投资自己开公司呗。”
谈易薄薄的眼皮下眼珠滚动了下，轻促一笑：“明知故问。”
“我明知什么了？”
谈易敛了那略带讥诮意味的笑意，接过曲成柯手中的领带，转身去取大衣了。
曲成柯垂下手。
等谈易穿好西装外套和深灰色大衣重新回到他亲自设计装修的客厅时，只见曲成柯还立在原地，他形状姣好的眼睛上下眼皮挤到一起，显而易见的愠怒之色。
两人视线交汇，谈易径直向大门走去，背过身去时道：“送我出门。”
柔软的居家拖鞋被踩出宛如哥斯拉脚踏大地的动静，曲成柯揉乱了自己柔软的黑发，亦步亦趋跟着谈易出门。
“谈总好走。”
谈易看他一眼，打开了车门。
“早点回来。”曲成柯故意膈应他见他无动于衷，于是便脱口而出。
“好。”
曲成柯眉心一抽，冷了脸，半点不称职地还没等金主坐上车就甩脸子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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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重提
“谢谢大美女秦月姐请客！”化妆师小助理捧着当下风靡网络的网红店精致包装的果茶，脸颊红红地甜笑道。
秦月是《风声鹤唳》的女一号，这两年炙手可热的女演员，素人出道，没有什么背景，因为演技灵性受到各路导演追捧，算是圈子里恶评最少的当红小花了。她很会做人，每到一个剧组都会对工作人员同组演员施发些小恩小惠，虽然不足为道，但口碑积攒下来很是可观。
戚霖棋和曲成柯也一人得到了一杯作为奶茶一类饮品来说价格属实贵得有些令人咂舌的饮料。
戚霖棋坐着被人伺候着卸妆，嫌弃地瞥了一眼那杯颜色鲜艳的液体，“谁喝谁拿去，我戒糖。”
曲成柯是偶像，身材管理是最基本的修炼。他也不喜欢喝甜滋滋的东西，转手给了小黎，于是她手里就拎了两杯。
曲成柯草草卸了妆，洗了把脸就准备走人。不是他屋里有金蛤蟆，是因为谈易，在他那天随口说出“早点回来”之后，他居然真的在晚上九点回来了，还理所当然地在主卧住下了，搞得曲成柯只能搬去客房，好在他没再说什么“陪我睡觉”一类的话。
今天周末，谈易八成在家坐着看书，甚至开始直接联系小黎，叫他不要耽搁，忙完就回去。
曲成柯如今居人篱下，只能一忍再忍。
走出化妆室，就听见几个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在夸奖秦月。
秦月年近三十，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实际上她和戚霖棋年纪差得并不多，两人站在一起却有比较明显的姐弟感，也不知是否能有大部分粉丝买账。
秦月微笑着和她们聊天，非常亲和，在谈到果茶时忽然露出了有些羞涩的笑来：“不是我请客的，是我男朋友点的啦。”
“姐夫大气。”
她口中男朋友并不是圈内人，是个小有名气的网红，是最早期红起来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秦月还没出名之前，两人就在一起了。据说关系非常好，偶尔有个小吵小闹媒体比他们还较真，两人转头就好了。
曲成柯对秦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秦月姐，替我谢谢姐夫请的果茶。”
秦月掩嘴一笑：“你们客气了，都这么谢他回头他要得意忘形了。”
曲成柯配合着附和几句，便借口告辞了。
曲成柯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公司。
高睿的事情出乎预料地棘手，网上节奏不断。按道理说以BLESS的咖位，要是曲成柯出事倒有可能掀起较大的风波，本就知名度不高的高睿合该是打出一个水花算完的，可却迟迟无法平息。
团队粉丝团那边已经有粉丝开始抵制高睿了，叫喊着叫他退团。
男团成员被老总包养，实实在在是件丑事，粉丝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团队里还有其他成员，总不能被一起拖进水里。
老牙将他们都叫回公司，就是为了商讨这件事。
说是商讨，实则是通知。
千秋股东会已经通过，单方面和高睿解约，只赔偿了一笔不多的补偿金。听说高睿是非常不愿意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着老牙给他说情，说张总那边已经不要他了，如果再和公司解约他就没活路了。可老牙也很为难，一来他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二来高睿继续留在BLESS只会带来负面影响。
听了这些，曲成柯、周涵和陆若文面色各异，但都不怎么好看。
曲成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他想起刚出道的时候他因为一个游戏的代言小小出名了一把，粉丝一日一日增长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起网上就多了一些负面言论，说他整容，并且靠着被包养拿代言。
这事被老牙严肃处理了，由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曲成柯因此才保住了岌岌可危名声。
后来曲成柯才知道，一切都是高睿操作的，水军也全是他买的。
彼时涉世未深的曲成柯第一次见识到人嫉妒心的丑恶，明明是队友却能干出背后捅刀子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只是他，周涵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此他和队友保持距离，非必要的时候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除了性格温和纯良的陆若文，两人稍微亲厚些。
不管如何，人心不是铁打的，好歹相识相伴五年，曲成柯转发千秋官宣高睿因个人原因退队的微博并配文“永远是朋友”时，心情是复杂的。
满怀心事地走出千秋大门，曲成柯和一个站在马路边绿化带旁的年轻女孩相视了一眼，不认识，甚至没见过，但她似乎在等着从千秋出来的某个人。
曲成柯走到路边招手打车，坐上出租车时心有所感看了一眼千秋的招牌，因此正好看到了步履急促的周涵，随之而动的是绿化带边的女生，两人互相靠近。
曲成柯手撑车窗，若有所思地微微出神。
为了将损失降到最低，半成品新歌中高睿的部分被拆分，分给了其他三人。至于舞蹈自然也要重新编排，千秋这件事办得倒是不差，请了一位专业舞蹈老师，三十左右，专业能力过硬，为人很好相处。
她刚刚和千秋签约，就接下了为BLESS新歌重新编舞的大担子，显然对自己很自信。
曲成柯第一次见她在练舞室，初印象不错，是个长相不算惊艳但笑起来让人好感度蹭蹭往上涨的温柔女性。她自我介绍为Lily，简单叙述了她的学舞生涯、拿过的奖项以及创造的作品。
看得出来，陆若文对她的第一印象也很好，笑着和她搭话。
周涵最后一个来。
曲成柯要是提前知道推门进来的是他恐怕眼都懒得抬，正是这份未知令他抬头瞥了一眼，这一眼就叫他捕捉到了周涵骤变且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难看神色。
那其中夹杂着震惊、惊慌还有一丝恼怒。
Lily也注意到了他，大大方方笑道：“小涵，好久不见。”
陆若文讶然道：“Lily老师，你和周涵认识吗？”
屋内几道视线包括一直在角落坐着的小黎，顿时全都聚集到周涵身上，他不得不努力地令脸上肌肉放松，牵动嘴角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Lily打断了——
“是的，我和小涵以前就认识。”
陆若文也没再继续打听，将话题引到了新舞编排上。一直打量着几人的曲成柯自发丝下再次捕捉到周涵脸上一闪而过的松了口气的神色。
这就有意思了。
曲成柯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门口，摸摸口袋竟然没带钥匙，抬头一看，客厅的灯开着，他果断按门铃，心里产生了些家里有人在还挺好的错觉。
土黄色的狗子兴奋地扑到他身上，哼哧哼哧舔他的手。曲成柯有些错愕地看向开完门往回走的谈易的背影。
狗都接来了，这是短时间都不打算搬回去了？
曲成柯抱着狗坐到沙发上，试探着开口：“我还是搬回宿舍吧。”
谈易抬眸，无声地疑问。
“路太远，太忙太累，不想来回折腾。”
谈易正在看腿上的笔记本，戴着护目镜的脸显得更不近人情。他道：“你公司附近最近新开了个楼盘，你嫌路远，有空去挑挑吧。”
曲成柯搓狗的力度不自觉重了些，皱眉道：“我可不是借口勒索，我想住回寝室，方便。”
“驳回。”
曲成柯被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激得有点上头：“这房子你爱住住着啊，我回宿舍住和你有什么很大关系，你又……”
锐利的视线刺来，曲成柯反应过来，立时闭上嘴打断了自己的话。
“我又不睡你，对吗？”谈易淡淡道，“但我需要你住在这个房子里。或者搬去你公司附近，随你选。”
曲成柯被他直白地点破未出口之语，脸色有点难堪，但很快首收拾好，讥诮道：“知道你有钱了，不用总是在我面前强调，报复吗？”
“你知道我这辈子得到过最昂贵的东西是什么吗？”谈易反抛出一个问题。
这倒给曲成柯差点整不会了，反口问道：“什么？”
“我人生中的第二架钢琴。”
此话一出，曲成柯脸色瞬变，眼神控制不住地落到别处，飘忽不定，最后停在手中的狗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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