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眼睫微颤,睁开了眼。
江枫听她说话时看着她,视线莫名被她闭上的眼睛吸引,被长而浓密,但不怎么卷的睫毛吸引。
她一睁眼,江枫做贼心虚似的别开视线,应声,‘哦。’
倒也不是不认真听,她听得挺认真的,只是视线忍不住就被吸引。
毕竟很少看到她合眼。
门上哐哐的声音不断,声响越来越大,门扉越晃越剧烈。
‘我重吗?’江枫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嗯?’苏流光疑惑的单音节还上扬着,反应过来,将那尾音落下,改成了另一个音节,‘哦。’
她抬起右手,将叠起的腿放平。
江枫见状心里一飘,颠颠走过去。
她一步一摇体态流畅优美,走路也颇为赏心悦目。
苏流光看着,在她走到桌上时就伸手顺着脑袋往背上滑。
‘晚上小心,别惹恼它它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自己去吗?’
‘我会跟着。手机时间截止到今晚后半夜,衣服我拿着,到时间还没好我会想办法给你套上。’
她怀里的这方寸之地,江枫都快窝习惯了,舒舒服服团起来,喉咙里哼了声。
苏流光便也不再开口,静享这片刻的安宁。
不多久,便要去另一个地方躲避,而后不停循环往复,辗转于各地之间,静候夜晚的到来。
第50章 阿浅(二十五)
天色擦黑。
苏流光微微喘气,合上身后的门。
‘上面。’
江枫驾轻就熟,踩着她的肩膀一跃窜到房梁之上,上正卧着只红衣鬼。
她当然打不过红衣鬼,但她能挡住红衣鬼的视线。
明知下面有人,但视线却被挡住了,那红衣鬼瞧不见东西,茫然又恼怒,腾地就落地想要发威。
将要落地之时,江枫爪子一弯在它脸上留了个印,抽身跳开。
苏流光紧跟而上,那鬼尚还没落地,她匕首就将鬼刺了个对穿。
无风而动的红衣垂落,浮肿的苍白面部也朝向地面。
‘退开。’苏流光忽道。
江枫不明所以,但依然退了大老远。
下一瞬,那像是已无气息的鬼身形变得飘渺透明,径直穿过苏流光,出现在她原先所在的位置。
她们分明碰不到这鬼,它还好似真被刺死了似的。
苏流光此时正在它身后,眸光微凝,矮身将匕首刺入它身下的地面。
先前落地并无影子,身形也实,此刻身形已虚,但地上出了影子。想来实体此时是藏在了影子里,而先前也并未失手,只是未能一击毙命。
嘶哑的咆哮声随着一阵红烟,升起又消散。
江枫后怕,‘这鬼不去当演员真可惜。’
苏流光抽出匕首,看了眼窗外天色,道:‘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江枫默然,一整日奔波,她都快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关键还不给饭吃。
她嗷嗷叫了声,已经无比适应自己嘤嘤怪的身份。
苏流光了然,右手放低一些,她一跃而上。
照旧是无所事事着休息,但想到马上就要迎来夜晚,江枫哪还能心安。
心知肚明苏流光会保护她,一路走来苏流光甚至极少让她受伤,此刻仍是忍不住问:‘你会跟着吧?’
苏流光屡劝不改,又去摸她耳朵,随口应付,‘嗯。’
江枫晃晃脑袋,‘别碰耳朵,痒。’
‘嗯。’苏流光应是应了,手却意犹未尽地又揉了揉。
揉了揉。
江枫脑袋一缩腿一软,心里身上像爬满了蚂蚁,又痒又麻。
苏流光收手的动作慢吞吞的,江枫受不了了,尾巴卷着她的手腕连忙把手拉走。
缓和回来,被这么一打岔,那点害怕也不剩多少了。
谁让苏流光总那么从容。
这次的红衣鬼不算强也不算弱,故而这里坚持了约有半个小时。
无形的禁制摇摇欲坠之时,苏流光抬手让她下去。
‘我会跟着,说话没有距离限制。’
‘好。’江枫跳下去,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苏流光将匕首插到墙上,踩着匕首跳上房梁,匕首随即消失。
‘你不用躲远点吗?’江枫紧张归紧张,见状还是问。
‘远了跟不上。’
行叭。江枫抖抖身子,观望两秒,跳到屋内的木椅上窝着。
彭——
两扇门被风吹开,晃晃荡荡摇摇欲坠,巨大的撞击声后吱呀呀地响。
江枫被这声势吓得一抖。
她才抖了下,那门就不晃了,像是硬生生被人稳住。
‘……’
身着红嫁衣的女子走进来,步履轻盈,清秀婉雅。
正如她追了两人一天,却从未亲自动手上场,显露分毫的粗鲁。
“阿浅。”
她开口,声音轻柔而不虚浮。
“我寻到你了。”
“为何要随她走?”她语气激动了些,“我寻你……”
声音戛然而止,她垂下了头。
江枫一头雾水,不敢吭声。
女子扯扯嘴角,笑了声,说不出的自嘲与无奈。
“它手可通天。”她苦笑几声,“无妨,我知。”
“无妨,无妨……”
她抬起头,直直看着江枫走近,眼眶发红。
“遂我求了此处,此处再无它,虽仍有限制,但无碍,你莫要忧心,随我走吧。”
她已站在江枫身前,伸出两只玉白的手。
江枫总不可能拒绝,无论她迷茫不迷茫。
她抬爪轻轻搭上女子的手。
在相触的瞬间,女子的手竟在颤抖,颤抖着握紧了江枫的爪子。
江枫下意识连忙抬手,蜷缩着爪子抽出来。
女子一怔,看着她,眼眸在烛光的映衬下晃荡着波光。
江枫嗷嗷叫了两声。
‘会抓到你的。’
无奈没人能听懂,除了苏流光。她愁,抬起爪子晃晃,试图用肢体语言示意。
猜她也看不懂,江枫对着她发红的眼眶,水淋淋的眼眸,更愁。
女子却是一喜,眉眼上开了花似的。
“无妨,你来便是,怎得总如此体贴?”
这回换江枫一愣了,她纳闷,她懂的是我想她懂的吗?
女子欢颜,手仍伸着。
江枫狐疑。算了,她抬手,反正这会儿又不是苏流光。
这么一来,她倒是不怕了,真如苏流光所言,这人该是不会怎么着她的。
女子搭着她的爪子,如演练了千百遍般的熟悉,一把将她抱起,用不着江枫使力,也不会勒得她疼。
江枫被抱起的瞬间,心里忍不住一声惊叹。
‘怎么了?’苏流光的声音传来。
江枫诚实道:‘她抱得真舒服。’
苏流光意味不明咂舌。
江枫又不傻,忙解释,‘你也不差,术业有专攻,是吧,人这兴许抱了千八百遍的。’
苏流光:……
落到女子耳中就是连串的叫唤。
她眼含春水,顺着江枫的脑袋往下抚,轻轻柔柔,只让狐觉得舒服,丝毫没有被侵犯的感觉。
江枫舒服了,感叹不断,喉咙里咕噜噜哼着。
“阿浅,走罢,随我逛逛。”
阿浅有没有异议不知道,但阿枫是没有异议,于是“阿浅”呜呜哼了声。
‘好啊。’
也不知女子是听懂了江枫的赞同,还是压根不在意白毛团子的想法,抱着怀里沉甸甸的重量就走了出去。
走了老远,后面的苏流光才跟上。
街头巷尾恢复了繁华,但无现代气息,全是旧时模样。
吹拉弹唱,吆聊喝侃,像极古时闹市。
唯独不像这处达官贵人云集的居住地。
“你便是在此处救我于水火。”女子抱着她慢悠悠往前走,“我那时哪知你就是那小白狐?只当这女子好生恣意洒脱,令人艳羡。”
说完她勾唇,去摸江枫的爪子。
江枫下意识缩了下手,怕抓到人,先前她可抓了苏流光不少次,注意着呢。
女子见状笑意更甚,“孰料那般肆意的人竟也体贴入微,霎儿惊,霎儿喜。那般欢喜于你,即便知晓了你的不同寻常,也制不住那颗……”她顿了下,才说:“心悦你。”
说完她目光从江枫身上撕开,看着前路,笑了几声。
“当真惊,那段时日尚还避你不及。却也喜,夜里也想幸甚,好在当初去了后山,见了你,救了你,牵起了这段缘。”
“我从未与你道过,后来再无机会,此刻倾尽气力再见你,定是要与你诉衷肠。”
她看着街巷小摊,余光始终落在江枫身上,悠悠述说少女心事。
“那时我情难忍,拖你来此,后又匆匆跑开,可还记得么?”
江枫不知如何开口,她大可以哼两句,但莫名不愿开口。
女子也没等她开口,自己垂头笑,越笑越欢,越笑越悲,眼含热泪。
“谁料一别,便是诀别。”
她在隐忍,然而尾音还是掩不住的颤。
江枫本以为她那么欢欣,是要讲什么开心的旧事,谁料竟是如此。
那抽搐的字音直击耳畔,心脏像被人捏住了似的酸,她仰头去看,女子抬起了头,眼尾晕红。
眼睛半弯,晶莹的光挂在眸中,她脸上还笑着,长叹。
江枫喉咙像是被哽住了,无法抑制的难受,她昂头去蹭女子的颈。
那溢满了哀伤的笑颜顿时有了声音,她轻笑,只是笑。
顿了片刻,她看着路边已经换了的摊铺,站住身叹气道:“比之于你,哪怕此去经年,我亦是不知轻重。”
“瞧,我意要讲那卖小玩意儿的摊铺,这已走过了也没讲成。”
“无妨,这蜜饯摊铺也无差。”
江枫唤了两声。
女子低头看她,竟懂了她意思,笑着摇头,“不必,何必回头?向前走就是,我还有诸多话要与你说,这里也还能维持许久许久,不差这一时片刻的。”
“依我目前之力,你我还能有百年之久,我可与你日日漫步。”
她说着又开始往前走,连那蜜饯摊也忘了讲述。
“观云出岫,闻鸟蝉鸣,日日夜夜,何其惬意?”
她话里带着的喜悦凡是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江枫思绪一滞,见她眉目都浸润着期望,尽管泪意还未干。
她对着摊铺唤了几声。
‘这蜜饯摊呢?’
女子果真能猜出个大概,她脚步停下,看着已经走过了几步的摊子,从善如流。
“可还记得你我是从后方来,我一路都想与你言明心迹,无奈心中羞怯,过了这个摊,走了那个铺,仍是未曾。”
“这处你买给我一袋蜜饯。”她唇角微微抿起,含羞带怯藏着笑。“平生之最。”
“我……”她吸了口气,江枫察觉到了她加速的心跳,“我常常会想着与你,那般。”
“但在此处,应当才算第一次的……”
她心跳越发急促,“便是那般。”
叹了口气,她轻轻啊了一声,嗔道:“与你说此作甚。”
江枫:……
不过看女子飞上薄红的面颊,她心里好受许多。
被抱了一路,也听了一路。
听她讲夜里辗转,听她讲喜,听她讲悲。
听她讲初闻妖物,竟是心慕之人的挣扎,听她讲尝试放下却不得的痛苦。
听她讲情之一事,百般欢欣,万般磨折。
女子抱着她走遍了主街,末了来了一处宅子前,院中灯火通明,门前站着两位壮丁,大概是守门的仆人。
“我后来才知你去与山神交涉了,换我安稳。那嫁衣缝制一半便被搁置,我遂将它赶制完,着它去见你,寻你不见,只见了庙中灯火通明,我却平安无事。”
她看着大门,感受到怀里沉甸甸的重量,莞尔一笑,“到了,便是我身上这一套,此时我着它,既见了灯火通明,也见了你。”
“此处无山神,无它力量庇护你化作人身也无妨,如此你我皆在便好。”
壮丁中的一个喊道:“小姐。”
女子点头,壮丁将门打开,她抱着江枫进门。
第51章 阿浅(二十六)
这宅子像是活了过来,就像回途时的街巷。
时光轴拨动,一切都回了往昔。只可追忆不可及的往昔,如今活生生摆在面前。
女子待仆人亲切,待长辈恭敬。
而长辈与仆人,待江枫亦无讶异。
席间,江枫絮絮叨叨跟苏流光诉说。
苏流光:‘我在院子里,还有三个小时你的吉时就到了,赶在吉时之前我们就走,免得节外生枝。情节也差不多了,再听听。’
三个小时?江枫一愣,她看周围的时间不过晚上八九点,怎么会只剩三个小时?
将近中午才开始倒计时十七小时三十分钟。
‘时间乱了吗?’她问。
‘嗯,十二点早过了。’
行吧,不过听她说情节差不多了,江枫的紧张感一瞬间崩塌,颇有些轻松自在感了。
她再抬头去看,这一家人和乐如初,女子也抱着她的爱人,不,爱妖,如此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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